雲薑款步向沈就瀾走去。


    樂音相配,歌姬的聲音宛如清脆的huáng鸝:“要相逢,恰相逢,畫舫朱簾脈脈中,霎時煙靄重。怨東風,笑東風,落花飛絮兩無蹤,分付與眉峰。”


    然後曲終。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好像就連天空的飛鳥也怕驚擾了那場麵,隻有流水不懂世qing,依然嘩嘩地撞擊著船底,發出陣陣窸窸窣窣的輕響。


    雲薑走到沈就瀾的身邊。雙膝跪地。手掌撐在膝前。然後,慢慢地探身過去。她心跳如雷,


    臉紅得更厲害了。


    沈就瀾一直都那麽坐著,呆滯地,緊張地坐著。他是堂堂大將軍,若閃躲,倒顯得他拘泥小氣,可他不閃躲,卻恨不得將船底鑿穿了潛進水裏去。拳頭捏得咯嘣響。


    距離在一寸寸地縮短……


    正文第五章畫舫朱簾脈脈中(3)


    鮮艷的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烙在剛毅的麵龐上,隻留下一個看不見的吻痕。那麽淺,卻那麽複雜,好像是把自己全部的靈魂都吻了進去。霎時間,一顆眼淚落下,從雲薑的臉龐滑過,沿著嘴唇,沾到沈就瀾的麵頰上。


    他隻覺得兩片溫熱的嘴唇像瞬間受了凍,心弦不由得為之震顫,錯愕地扭頭去看她。


    然後雲薑提了裙擺,站到船舷邊,背對著眾人,低頭怔怔地看清冽的湖水。


    樓青煜和沈就瀾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何,隻覺得雲薑的表現很是怪異,剛剛歡樂的氣氛也仿佛受到了感染,開始沉重起來。


    不一會兒船便靠了岸,雲薑飛奔而去,甚至忘了禮節尊卑。她的背影顯得孤單又淒涼,樓青煜和沈就瀾在船上看著,或多或少地,竟都生出幾許憐愛來。


    雲薑迴到暮煙樓,夏離嫣看她臉紅眼眶也紅,擔心她受了委屈,忙問她李妃傳召她所為何事。


    話在舌頭尖上轉了一圈,卻又被雲薑吞迴肚裏。


    那時候雲薑滿腦子的混亂,無法冷靜思考,她不知道究竟是否應該要把經過都告訴夏離嫣,與她商量什麽應對之法。於是,她隻是搖頭說李妃依然是想盤問有關腰牌和桑妃之死的聯繫,這次沒有用刑,隻問了幾句也沒個結果,就把她放了。


    夏離嫣似不疑有它,撫著雲薑的臉道:“我是一直將你當作親人看待的,你若受了委屈,記得和我講。若有什麽心事,也隨時可向我傾訴。”


    “知道了。”


    雲薑還了禮,夏離嫣看她一臉倦意,便讓她迴房歇著,將夜晚的差事分與了別的宮女。


    可是雲薑又怎能安枕?她躺在chuáng上,輾轉反側,夜深了,卻像是愈加jing神,她索xing出了房間到院子裏看月亮。


    晴朗的夜空,一輪弦月掛在天邊,七八顆星,環繞點綴,顯得異常冷清。雲薑的思緒翻湧,仍然在煩惱李妃所說的事qing,卻聽得背後一陣清咳,迴頭一看原來是夏離嫣正站在迴廊下。


    “記得我十五歲那年,被鄰村的惡霸暗地裏綁了去,困在林子裏的一間小木屋裏。”夏離嫣笑盈盈地下了幾步台階,走到雲薑麵前,吐氣若蘭,也仰頭望著那鐮刀月,緩緩地說道,“那個時候,你隻有八歲。你親眼看著我被人擄走,竟一路偷偷地跟著,趁看守熟睡的時候,伸手穿過牆角的破dong,一筆一畫在我的掌心寫,姐姐莫怕,我會救你。其實我當時真的很怕。我要你走,要你迴家向爹娘報信,你不肯,就那麽一點點地用瓦片割斷了我手上的繩索……你說你走了怕迴來就看不到我了……幸虧是你,我才能保有完璧之身。雲薑,我們是共過患難的。”


    幾句簡短的講述,往事浮上心頭。雲薑看著夏離嫣溫柔誠懇的臉,心中百般滋味翻湧,不禁失了態,失聲痛哭。


    夏離嫣輕拍著她的肩以示安慰。她知道雲薑心裏藏了事,必定跟李妃的傳召有關。雲薑不說,她慢慢規勸雲薑道:“我並不勉qiáng你,但你若有擔子重得無法承受,我這肩膀,便可隨時借你拿去用了。”


    說罷,夏離嫣施施然地轉身,yu迴屋歇息,卻聽雲薑幽幽地喚了一聲:“姐姐——我在你麵前,沒有什麽是不可說的。”


    雲薑不希望夏離嫣以為她是因為防備她、不信任她所以才對她有所隱瞞。夏離嫣自然明白,微笑著拉起雲薑的手,說咱們迴屋裏談,然後仔細地向四維探看了,閉緊了門窗,方才在燈前坐下。


    雲薑將李妃的威脅和盤講出。


    正文第五章畫舫朱簾脈脈中(4)


    夏離嫣內心酸楚,黯然道:“確實是這麽個qing況,李妃若要動你,我是沒有能力與她相抗衡的。人人都知暮煙樓看則堂皇,實乃失寵之地,當年皇上執意將我這樣出身低微的民女接進宮來,冊封為妃,羨煞了多少深宮裏渴求聖眷的女子?但帝王的心思卻比那海底針更難捉摸,他寵了我三月之後,就很少再來暮煙樓,聽說是那時候鄰國獻了一位美人,便是你之前也曾會過的秦妃。皇上對秦妃癡迷沉醉,幾次誤了早朝,心中念頭可想而知。但縱然像秦妃那樣得寵,也要看李妃的臉色行事,對她百般討好,可見這李妃,雖不是聖意冊封的皇後,卻儼然也可以在後宮唿風喚雨了。”


    雖然夏離嫣隻是陳述,或還有一些惆悵的嗟嘆,卻忘了這番說話隻會使雲薑更加心灰。她們都知道事qing的艱難。


    此時夜深,已過三更天,屋子裏靜得隻剩下燈花綻裂的聲響。雲薑正想叫夏離嫣歇息,莫要再為她的事qing傷神時,卻看夏離嫣忽地站了起來,將大袖輕輕一揮,單手負在身後,道:“我保不住你,但有一個人,他或許能保你。”


    昏暗的雙眸頓時罅出一點微光,雲薑忙問:“姐姐說的這個人,是誰?”


    夏離嫣凝眉淡笑,道:“便是六皇子,樓青煜。”


    夏離嫣說得沒錯,李妃勢力再大,卻也並非處處都能橫行無忌,樓青煜的地位與脾xing,就是她所忌憚的。倘若自己可以在三天之內由暮煙樓調去舜禾宮,那麽自己就算違逆了李妃的意思,李妃也不能再輕易為難她。


    “目前,李妃是絕對不會和六皇子撕破臉皮的,若六皇子收留了你,李妃定必會心存顧忌,以為你將她的yin謀都告訴了六皇子所以才得到了周全的保護,這樣一來她更加不敢公然對舜禾宮做手腳了,她隻會更加謹慎小心,步步為營。”夏離嫣說。


    雲薑雖然知道她說的極在理,可莫說是這樣倉促的三天時間,就算三十天,那樓青煜也不見得肯接納她,經過前麵幾次的相遇,他們之間勢同水火,誰看了對方都是憋一肚子的氣。況且,樓青煜並不清楚事qing的來龍去脈,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會相信,他有什麽理由要為她這樣一個小小宮女承擔風險?


    想到這裏,雲薑又泄了氣。夏離嫣卻信心很足,仿佛已有了妥善的解決辦法,她誰雲薑說:“你且暫時放寬心,這件事qingjiāo由我來處理。”


    雲薑嘴上答應,心中還是擔憂不已。這三天,三十六個時辰,一點一點地數過去,想躲卻躲不過,想留也留不住。


    誰知道第三天的午後,竟真的有舜禾宮的總管太監親自來了,要雲薑即刻遷往舜禾宮,負責六皇子日常衣物的打理。這是個閑職,又恰好與雲薑之前在尚衣局的工作差不多,看上去,一切都似乎順理成章。


    雲薑聽到後怔了好一會兒,見夏離嫣笑盈盈地過來,才輕輕地一個激靈,抓了夏離嫣的手,問:“我真要去舜禾宮了?!姐姐是如何做到的?”


    夏離嫣隻搖頭,說:“也不過就是疏通了一下舜禾宮裏管事的太監張公公。”


    雲薑悲喜相jiāo,已無法表達內心的複雜qing感,一麵慶幸自己現在大抵是平安了,一麵又難過要和夏離嫣分開,各種滋味混成一團。夏離嫣也捨不得雲薑,但這迫不得已的一步棋,她們非走不可,兩人依依不捨地好一陣子話別,雲薑才啟程往舜禾宮去。


    皇宮裏,倒還有一樁喜事。就在雲薑的三日期限裏,聽說皇帝頒了聖旨,給六皇子樓青煜和洛家小姐賜婚。


    樓青煜將納洛明梔做皇妃。


    正文第五章畫舫朱簾脈脈中(5)


    消息不到半日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城裏相gān的、不相gān的人,都像是想沾點喜慶,嘴上津津樂道的都是此事。那時候雲薑還在擔心自己的生死存亡問題,天大的喜事也入不了心,尤其是樓青煜和洛明梔的這一樁。畢竟她是知道真相的人,但洛明梔為何會殺害自己的親表姐?她做得那樣天衣無fèng,顯然是早有預謀,她嫵媚溫柔的外表下,藏著的究竟是一顆怎樣的心?


    殺人的罪犯要做皇妃了,無辜的自己卻陷於危難之中xing命難保,雲薑怎麽想也覺得心中不是滋味。


    舜禾宮的事定了以後,張公公要雲薑速速收拾跟他迴去當差,說是正好趕上六皇子大婚在即,宮裏忙得一團亂,置新衣,布新房,都需要人手。張公公說夏妃娘娘總誇雲薑你巧手,機靈,服飾的事qing,你得立刻就著手cao辦,倒要拿出些本事來讓我瞧瞧。雲薑絲毫也不敢怠慢。


    三日期限已過。


    第四日,晨曦出現的時候,雲薑內心煩亂不已,她是要主動去向李妃攤牌說自己已經被調到六皇子身邊了呢,還是等李妃派人來傳召她?正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外邊已經有宮女來敲門了,說宮外運了一批上等的府綢,要做綢緞花妝點舜禾宮,張公公特地催著雲薑趕緊過去幫忙。宮女又補了一句說,六皇子也是要親自去的,告誡雲薑必須要趕在主子之前到達,雲薑趕忙往偏殿去了。


    偏殿之中,雲薑前腳跨進去,樓青煜後腳便也來了。


    一眾奴才都跪地行禮。


    樓青煜顯然是心qing極好,笑嘻嘻地揮著手說免禮。這時,突然有一名侍衛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看見樓青煜,如喪考妣地跪下去,磕頭道:“六、六皇子,宮外剛剛傳來消息,說洛明梔小姐,她、她、她在家中投井自盡了!”


    一瞬間鴉雀無聲。


    擠了很多下人的偏殿裏,這一會兒靜得似乎能聽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似要撞破胸腔單薄的皮rou,迸裂而出。那些新運進來的府綢,有鮮艷的紅,明快的huáng,清雅的紫,璀璨的金,靜靜地疊放在在一張大圓桌上,就像堆在一起的一具具屍體。


    樓青煜仿佛呆了傻了,就那麽站著,看著前來報訊的侍衛,久久也沒有反應。


    他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qing。


    可是雲薑感到害怕,這個喜怒行於色的男子,此刻麵如死灰,五官僵硬,眼神中是無盡的空dong。


    “你,你再說一遍?”樓青煜終於緩緩地籲出一口氣,問那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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