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薑隻感到自己受了莫大的冤枉,她更加害怕,也掙紮得更厲害了,可左右兩名侍衛的手就像螃蟹的鉗子,死死地箍緊了她,她幾乎要哭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桑虞珩昨日被人發現,浮屍懸音湖上。


    據說,昨日天氣晴朗,桑妃來了興致遊湖,又不想受打擾,便隻帶了貼身的宮女璞玉出門。後來她漸漸覺得日頭曬得猛了,想起皇帝專門命工匠替她打造的蔽陽傘,便要璞玉迴牽伶閣給她拿過來。


    璞玉走了,半個時辰以後再迴到懸音湖,本是停泊在岸邊的金頂琉璃船已經駛到湖心,隱約看見船身附近的水麵有東西在飄。


    璞玉心裏不踏實,找了宮中禁衛劃船過去看,才知那竟是溺斃的桑妃。


    而桑妃的手裏,正好握住的,便是之前秦妃丟失了的那塊腰牌。牽伶閣的宮女當中,隻有剛離宮的袖珍才知道,腰牌是在好幾天前就跟了桑虞珩了,其餘的宮女,包括璞玉,都不知道腰牌本就已經屬於她們的主子。


    因此,大理寺一查問,腰牌反倒成了可疑物件,被當成是兇手遺留下來的。繼而大理寺追究了眾嬪妃之間的關係,聽說腰牌原屬於秦妃,秦妃和桑妃又向來針鋒相對,嫌疑的矛盾便也指向秦妃。大理寺兜了彎路,秦妃也不肯gān坐著任由誰對她指指點點,於是各自都對這件事qing盯得緊,各自用了各自的辦法。


    那秦妃一直認定是腰牌的丟失跟尚衣局的雲薑有關,起初還以為是個小事,可後來這命案一出,秦妃擔心自己被大理寺盯著不放,於是故意大張旗鼓地派人到尚衣局捉拿雲薑來審問,做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給整個皇宮裏的人看。


    此時,前來興師問罪的漱玉樓宮女揮了揮手,對雲薑喝道:“你無須狡辯,現在秦妃娘娘要審你,你最好乖乖地跟我們到漱玉樓。”


    不可以……


    不可以!


    我是無罪的!


    雲薑在心裏嘶喊著,不依不饒地喊冤,不肯束手就擒。這時,忽然在小樹林的石徑上走出一隊人。為首的那個,雲薑認得。


    衣袂飄飄,倜儻軒昂,總是微微上揚的唇角。


    那是六皇子樓青煜。


    正文第一章絕勝煙柳滿皇都(6)


    樓青煜身邊的太監元喜,故意清了清嗓子,提醒眾人六皇子的到來。一眾侍衛和宮女都跪地行禮。


    樓青煜問道:“這是怎麽迴事?”


    原本趾高氣揚的宮女已是摧眉折腰,道:“秦妃娘娘推斷出謀害桑妃的兇手就是這個浣衣女,正想將她帶過去問話呢。”


    “哦。”


    樓青煜淡淡地反應著實讓雲薑的心狠狠一涼。可是他卻歇了幾口氣,又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說她是兇手?”


    “是。”


    “有何證據?”


    “前幾日,娘娘的木腰牌丟了,她是負責清理當天衣物的浣衣女。雖然後來沒有找到腰牌,但想必是她夠狡猾,事先藏起來了。這件事qing是尚衣宮裏很多人都知道的。”


    “然後呢?”


    “然後,就是昨日,桑妃被人在懸音湖裏發現,人已經落氣多時,手裏攥著的就是那塊腰牌,想必是桑妃從兇手的身上摘下來的,想暗示給大家,這腰牌的主人,就是取她xing命的歹徒。”


    樓青煜微略低頭,做沉思狀,輕輕地摸了摸鼻樑,嘟著嘴道:“嗯,有道理。可是,腰牌的主人不是秦妃嗎?秦妃自稱腰牌掉了,誰又知道,是不是真的掉了?就算真的掉了,之前你們沒從這小宮女那裏搜出來木腰牌,可見得她是不是賊,還是個疑問,但這會兒出了事,你就迫不及待立刻拿她興師問罪了,這樣做也未免太牽qiáng了吧。”


    雲薑頓時覺得看見了一線生機,她看向樓青煜的眼神裏充滿了希冀。原以為樓青煜就是民間俗稱的làngdàng公子繡花枕頭,卻沒想到這會兒他竟然會為自己說一句公道話,她感激得不得了。再聽那宮女亦是吞吐,顯然是理虧了:“可是,秦妃娘娘的意思,是寧枉勿縱。帶她去問話,也是想為這後宮的安寧出一分力,為桑妃討迴一個公道而已……”


    樓青煜自然不是那樣好糊弄的,他能猜到秦妃意yu何為,不過是想找一個替死鬼,將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轉移開罷了,於是他又問道:“這查案尋兇,何勞秦妃娘娘費心?我聽說大理寺已接管了此事,不是嗎?”


    “是……”


    “那他們可有查出桑妃死於何時?”


    那宮女畢恭畢敬道:“說是初步鑑定,在昨日未時許。”


    “那就對了。”樓青煜突然擊掌笑道,“昨日未時前後,她都在舜禾宮,她撞壞了我的盆栽,我教訓了她足足半個時辰。再說,從舜禾宮到懸音湖,最少得一個時辰,她哪裏還來得及行兇?”


    宮女愕然。


    連雲薑也張大嘴巴合不攏。樓青煜在撒謊,昨日未時,她雖然的確經過了舜禾宮,可是,卻並沒有撞壞什麽盆栽的事,甚至壓根沒有見過樓青煜。那麽他為何要說謊來替她洗脫嫌疑?這一點,雲薑怎麽都想不明白。


    那漱玉樓的宮女已是無計可施,唯有帶著人悻悻地離開了。


    雲薑一聲不吭地站著,以為樓青煜會對她發話。誰知道他竟隻是似笑非笑地朝她聳了聳肩,隨後揚長而去。雲薑一頭霧水,看著樓青煜的背影,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正待離開,卻依稀瞥見一棵鬆樹的背後有一抹淡色的背影,隻是一瞬便不見了蹤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迷濛的遠景中。


    正文第一章絕勝煙柳滿皇都(7)


    雲薑心頭一凜,是他嗎?


    昨日發生的事qing,忽然就在雲薑的腦海裏迴放。


    未時左右,雲薑經過舜禾宮。她知道那裏是六皇子樓青煜的寢宮,她有些害怕會遇見那個混世的魔王,因而腳步邁得特別快,隻想趕緊離開這舜禾宮的範圍。誰知道,就在她埋頭趕路的時候,冷不防和一個從岔路口轉過來的人撞在了一起。


    或者說,是雲薑徹徹底底地撞進了對方的懷裏。


    那是一張結實而暖熱的胸膛。


    仿佛能聽見撲撲撲的心跳。


    雲薑生平還從未與男子有過如此親密的接觸,對方魁偉的身形給了她壓迫感。她頓時有些慌張,趕忙後退,誰知後腳跟又絆了一塊石頭,仰麵摔在地上,更糟糕的是,旁邊綠地有幾根旁逸斜出的樹枝,就在她摔倒之前的一剎那,樹枝鉤住了她的衣裳,讓她的衣裳從右肩到前胸再到小腹的位置全都被撕裂開,露出了白皙的肌膚和粉色繡花的肚兜來。雲薑忍不住失聲尖叫,立刻láng狽地反轉了身,背向著對方,左手護於胸前,緊張得滿臉通紅,都快哭了。


    就在雲薑驚慌之際,突然覺得後背一暖,一件靛藍色的披風搭在了肩上。她聽到一個輕緩而富有磁xing的嗓音,道:“起來吧。用披風遮一遮。”


    雲薑羞紅了臉,戰戰兢兢地起身,仰頭,抬眼,豁然看見一張眉目異常俊朗的臉,勻稱的五官,帶著普通人所不能及的威武和剛毅,可是,可是那漆黑的瞳孔,深邃的眼神,卻又顯出他內心的真摯與溫柔。


    “你是誰?”


    雲薑不得不承認她有點癡了,傻了,哪怕這男子其實並不如樓青煜那樣俊美,但他的氣質,堪堪讓她折服。她忘了自己身份的低微,忘了應有禮數。就那麽衝口而出,問他是誰,羞怯還沒有減退的眸子,水汪汪地,直直地看著對方。


    男子依然笑容滿麵,神態溫和而淡定。他道:“驃騎大將軍,沈就瀾。”


    那個名字,那張臉,那身影,那聲音,那尷尬的相遇……一點一點,都烙進了雲薑心的深處,讓她久久不能迴神。


    後來沈就瀾走遠了,雲薑一直佇立在原地,踮腳凝望了很久,手裏緊緊地攥著沈就瀾的披風,滿臉紅霞,艷如晴光。她忽然覺得,也許,那一場相遇,是她命運的轉折,心中有什麽東西正在悄然滋長,以至於她整個人都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她的心裏多了羞赧,多了牽念。


    雲薑知道,樓青煜縱然在說謊,但桑妃死時,她的的確確是在舜禾宮,驃騎大將軍沈就瀾便是她最好的證明。


    她有沈就瀾這個證人。


    樓青煜縱然不替她說謊開脫,必要的時候,她也能向沈將軍求救。——如果能得到沈將軍的援手,對雲薑來講,仿佛是一種莫大的榮幸。


    她忍不住去幻想,如果是沈就瀾,他會如何替她作證呢?他會說一半,保留一半吧?他省略一點,避過她撕破衣裳的細節吧?他們之間,會用眉目傳遞jiāo流,就好像在分享一個全天下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吧?


    正文第一章絕勝煙柳滿皇都(8)


    沈就瀾當時還說了,你雖然隻是宮女,但這樣的事qing,傳出去始終會惹來閑言蜚語,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泄露半句。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一點架子,也不似粗獷的習武之人。反倒是那樣慎重小心且為她人著想的心思,像一隻能撼動大樹的蚍蜉。在那一刻,雲薑聽到了自己狂亂的心跳。


    不過剛才到底還是沒有看得清楚,究竟那暗處的身影,是不是自己心頭所想的這個人呢?他來無影去無蹤,為什麽會在禦花園裏?還有樓青煜,怎麽會無端地站出來替自己作證呢?


    其中的緣由,雲薑自是不知道的。


    其實,當漱玉樓的人打算帶雲薑迴去問話的時候,沈就瀾恰好和樓青煜一道,正經過禦花園。


    沈就瀾同樓青煜年紀相仿,幼時常在一起玩耍,大了更是誌趣相投,早引為知己,幾乎是無話不談。沈就瀾先前和樓青煜飲酒的時候,一時口快,將在舜禾宮外撞見一個毛毛躁躁的宮女的事qing說了,說到對方摔倒劃破了衣裳,才突然覺得不妥,便想要轉移話題。可樓青煜哪裏肯放過,硬追著沈就瀾把當時qing形一字不漏地講了出來。樓青煜當場聽得哈哈大笑,直說你這沈木頭還有些艷福呢。他一直喊沈就瀾木頭,隻因兩個人的xing格相差實在太遠,樓青煜就是那咋咋唿唿躥上跳下的喜鵲,沈就瀾頂多就是那偶爾會隨風搖擺一下立即又迴復原狀的樹枝。


    酒喝得膩了,兩人便在禦花園裏閑溜達,然後正巧看見雲薑受刁難的一幕,沈就瀾立刻認出了她,伏在樓青煜耳邊說那就是我跟你提起過的小宮女。樓青煜當即便樂了,心裏想的是自己竟然逮了這丫頭的尷尬事,日後便又多了一個可以戲弄她的把柄。


    樓青煜耿耿於懷的是,雲薑每次看見他的時候那種謙卑得並不誠心的眼神,裏麵分明還藏了一點點的厭惡和不屑,那讓他覺得自己尊貴的皇子身份受到了挑釁。所以他原本隻是袖手旁觀的,沈就瀾卻請他出麵替雲薑洗冤,他不qing願,問沈就瀾為什麽自己不去,沈就瀾低著頭揉了揉鼻子說我怕自己又說錯話,把不該說的也說了。樓青煜雖然頑劣,不過也知道在這皇宮裏,被人冤枉是可大可小的事qing,看在好友的麵子上,他嘴上說不qing願,但後來腳步還是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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