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酒。


    舉杯。


    飲盡。


    盧雨蟬眼看著曹植一步步地陷入圈套卻全然不知,那天真毫無防備的模樣揪著她的心。她落荒而逃。出了皇宮,直奔東城門,鑽進等候的馬車裏,突然,聲她不力竭地哭泣。


    兩三炷香的工夫。


    便到了約定的山神廟。


    盧笛滿懷期望地迎過來,問:“雨蟬,事qing可辦好了?”盧雨蟬鈍重地點頭。


    盧笛仰天大笑,道:“隻要替峰兒報了仇,老夫就算丟官,又有何妨。”


    山林寂靜。


    突然,傳來一陣篤篤的馬蹄聲,驚起鳥雀亂飛。獵獵的風,chui開了一片一片的枝葉,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也不知從哪裏飄來一句似笑非笑的說話:“隻怕,要讓盧大人失望了。”


    眾人皆驚。


    正在尋覓間,隻見一道輕飄飄的白色光影,仿佛從天而降,端端地落在正前方。那白衣纖塵不染,在風中傲然挺拔,勝過蓮花的清雅;腰間一塊通透的玲瓏寶玉,jing細又高貴;手中的寶劍端正地握著,尚未出鞘,已有bi人的淩厲之勢和內斂的沉穩威儀;鬢若刀裁,眉如墨畫,淡淡的笑容隱約藏在唇角,略一挑起,將那俊朗的五官更是展現得淋漓盡致,軒昂不凡。


    第十三章關qing關心(3)


    “你——”


    “你——”


    盧雨蟬倒退兩步,和父親並肩站著,卻都隻說了一個你字。盧笛亦是驚駭不已,眼看著疾馳的馬隊也到了麵前,眼中的狠勁猛然間卸去,垂下頭,仿佛已是束手就擒。


    馬隊中,領頭的那人翻身躍下來,款步走到白衣男子的麵前。白衣的男子悠然行禮,道:“卑職見過鄄城王。”


    對方欣然迴禮,道:“蒼少將。”


    峰迴路轉。


    半個月前,就在夜來閣的那一場鴻門宴上,當薛靈芸的匕首幾乎要刺穿蒼見優的脾髒時,蒼見優敏捷地避開了。


    不但避開,還製住了薛靈芸。


    看這女子眼神瘋狂,表qing木訥,蒼見優原本就狐疑得很。紅萱出於本能地上前想製止蒼見優,卻驚覺薛靈芸的眼眶裏那一圈猩紅的血絲,便告訴蒼見優,在天牢的時候,她也見管植如此這般,而薛靈芸總一再地qiáng調曹植的言行舉止有異樣,他們便推測薛靈芸的突然發狂也是另有幹坤。


    於是他們立刻找了太醫。


    太醫證實在薛靈芸的體內有一種奇怪卻並不生僻的毒,毒xing尚淺,中毒的時間不超過半月,恰好就是薛靈芸接近盧雨蟬並且要蒼見優暗中調查她的那段時間。蒼見優覺得事有蹊蹺,索xing將計就計,要太醫隱瞞了當夜發生的事qing,然後再上演一出詐死的戲,將自己由明轉暗,既方便行事,又可使敵人對他不再有戒心。


    由始至終,薛靈芸都不知道。


    當晚她的神誌混亂,根本無法清楚地記得事qing的經過,隻是在看到那一攤假造的濃血,還有詐死倒地的蒼見優的時候,刺痛了記憶最深處的那根弦。算以為,自己真的殺了蒼見優。劇烈的悲痛困住了她,她忘記了思考為何紅萱開始對追查盧雨蟬一事這樣上心,忘記了分析紅萱怎會變得那樣jing明通透,仿佛知道許多事。


    其實,都是蒼見優在背後告訴紅萱應該怎樣做。


    一次又一次,看著薛靈芸那樣痛苦,紅萱都忍不住想要將真相衝口而出。但蒼見優卻說,知道的人越少,對自己越有利。像薛靈芸那樣刨根問底的潑辣個xing,有時候,太魯莽了,反倒容易出差錯。他說,他不願總是將薛靈芸牽扯在那些複雜又危險的事qing當中,她應當像普通的嬪妃那樣,隻是在禦花園裏觀景散心,思忖著如何討皇帝的歡心,過安然華麗的生活。


    這也是紅萱所希望的。


    所以,終究還是忍了沒說。


    而為了得到配合,也避免將來揭穿真相的時候落個欺君的罪名,這圈套,必須要當今天子點頭。隻是,蒼見優擔心自己未必能說服驕傲的帝王,便轉了個彎,將事qing稟明皇後,再由皇後向曹丕說qing。


    曹丕對蒼見優的計劃持懷疑的態度,但最終,還是給了他這次機會。


    首先,以中毒為名,釋放曹植。其目的是要讓幕後的黑手知道自己功敗垂成,倘若不肯善罷甘休,就必定會再有行動。然後,追查嫌疑最大的盧雨蟬,竟發現其兄長盧天峰與曹植之間的恩怨,這更加深了盧雨蟬的嫌疑。所以,在苜蓿園,當薛靈芸和曹植談話的時候,紅萱便按照蒼見優事前的吩咐,故意要盧雨蟬知道,他們已開始懷疑她,懷疑盧笛,甚至連皇上也在暗中調查盧家。這是試探,也是一場心理戰。後來,果見盧雨蟬迴家向父親告知此事,一切便明晰了。


    從父女倆的對話中,蒼見優不但得知原來自己因為敗露了行藏而惹來殺身之禍,也偷聽到盧笛要盧雨蟬再次毒害曹植,並且想好了逃亡的時間和路線。蒼見優便偷偷地會了曹植。就在盧雨蟬對曹植下砒霜的前一天。


    起初,曹植震驚於蒼見優仍活著這一事實,後來,他更難以相信是盧雨蟬受父親的唆擺布置了這一切,並會用致命的毒藥再次謀害自己。蒼見優說服了他。全當是一場賭局。賭盧雨蟬到底會不會狠下毒手。所以,當那壺酒被端進書房的時候,掂量,啜飲,不過是假象。


    待盧雨蟬離開書房,他們再以銀針一試,酒中果然有毒。


    蒼見優亦翩然地從屏風後走出,道:“王爺現在是否相信卑職所言?”曹植不由得扼腕,道:“接下來要如何做?”蒼見優遞過羽林騎的令牌:“卑職先行攔阻盧笛,便請王爺點備人馬,前往城東五裏處山神廟會合。”


    山神廟已成廢墟,連片瓦遮頭亦不能,如何能掩蓋得住逃亡的一gān人等。他們束手就擒。盧笛通紅的眼睛裏依然含著仇,鎖鏈銬住雙手的時候,依然不忘痛罵盧雨蟬。他以為盧雨蟬欺騙了他,他從未想鉤叛他的,會是他最親的人。


    盧雨蟬眼看著曹植活生生地站在麵前,百樣的感qing,最深刻的,竟是喜悅。


    兩行清淚奔湧而出。


    同時,腹中絞痛難當,嘴裏噴出一大口鮮血,轟然倒地。在場的人都驚愕不已。曹植衝上前抱著她輕飄飄的身子。她望著他,擠出一個艱澀的笑容,然後所有的表qing都凝固在那一個瞬間,再也沒有任何牽動。


    手無力地垂下。


    蒼見優心中一凜,走到盧雨蟬乘坐的馬車前,掀開簾子,整潔的木板上還零星地散落著白色的粉末,用手指輕輕一撚,道:“砒霜。”


    曹植一聽,將盧雨蟬摟得更緊了:“你為何這樣傻。”


    然而,香消玉殞的女子卻再也無法開口告訴他,要親手謀害一個自己深深愛著的男子,是怎樣錐心斷腸的痛。


    寧可為他殉qing。


    也不願再獨自苟活於世。


    薛靈芸已有數日沒離開過夜來閣。皇上召見她,算假稱身體不適。紅萱勸慰她,也隻是隔靴搔癢。她迅速地消瘦。原本就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如今仿佛幾絲微風chui過就要折斷。麵色也不見紅潤,但卻還是故作堅韌地表現出悠然和藹的姿態。


    第十三章關qing關心(4)


    以虛假的笑容來粉飾內心真實的疼痛。


    直到某日。


    紅萱在大門外,麵帶喜色地喊道:“昭儀,您看看是誰來了。”薛靈芸正捧著一杯隔夜的茶,看那茶葉如扁舟浮在水麵上,聞聲,便緩緩地抬起頭,qiáng烈的陽光教她有瞬時的不適應,她眯fèng著眼,慵懶地將頭別過去。


    沒有看清楚站在門口的到底是誰,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薛昭儀。”


    頓時。


    唿吸懸在半空,表qing凝住了。手中的茶杯轟然砸在地上,水花四濺。薛靈芸踉蹌著站起來,迎上那qiáng烈的日光,一步一步地邁向前。


    那道身影,猶如閃電,劈開了黎明前的黑暗。


    是做夢嗎?她問自己。可是,做夢又有什麽關係。隻要能擁有這樣活生生的一個人,哪怕片刻,片刻也能成永恆。


    就那樣,薛靈芸站在蒼見優的麵前,輕輕地伸出手去,撫上對方的麵頰。分明的稜角,俊俏的五官,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溫度。然後,猶如夢遊一般,將頭靠在蒼見優起伏的胸膛上,帖他有節奏的心跳,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薛昭儀——”蒼見優頗為尷尬,可是,竟也捨不得將薛靈芸從自己的麵前挪開,便隻是低頭喚了喚她。


    沉默一陣。


    漸漸地,感覺胸前的衣襟濡濕一片,竟是懷中的女子已然淚如雨下。那眼淚,似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一般珍貴,滴得他心裏發慌。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替肆拭,可是,那手卻還懸在半空,突然地,隻帖啪的一聲響,然後,感覺麵頰一陣火辣。


    疼——


    竟是一記耳光。


    再看時,懷裏的女子儼然就像換了一張臉,神qing嚴肅得像恨不能將他毒打一頓。她是帖了他的心跳,qiáng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喚醒了她,趕走了她麻木的傷悲。她這才知道自己並沒有發夢,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沒有死。


    可是,你既然沒有死,又因何騙我,騙得我為你魂不守舍,痛斷肝腸。你可知我這些天都是怎樣熬過來的?薛靈芸咬牙切齒地瞪著蒼見優,心中波瀾暗湧,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倒是她那樣淩厲的眼神看得蒼見優心裏發虛,他唯有不停地說話來緩解他的慚愧與尷尬。他將事qing的來龍去脈仔細地jiāo代了,他說:“這些天我無時無刻不在盼著早一點將此事了結,也好讓你知道,我還活著,不要,不要再為我傷心……”


    “可是你沒有。”薛靈芸揶揄地笑了起來,“你怕我壞事,壞了你的計劃,所以你瞞著我,你甚至選擇紅萱來幫助你完成這件事qing,而不是我。在你的心裏,我隻是一個會闖禍而不能與你分擔的人,是你的累贅,對嗎?”


    “不是那樣的——”蒼見優急了。也許他的做法真的讓薛靈芸受到傷害,可是,他絕對沒有看輕她的意思,相反,他希望她可以置身事外,過安寧逍遙的日子,可是他的那份苦心,卻總是屈服於太多的顧忌而無法說出口,那種壓抑的感覺早已經折磨了他,侵蝕了他,卻始終也沒有人懂。


    氣氛開始變得沉重。


    良久,薛靈芸用疲憊的眼神望著蒼見優,語調清冷又飄渺,隻說了兩個字:“你走。”蒼見優一怔,張了張嘴,但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退出了夜來閣。在背影徹底消失的那個瞬間,一直故作冷漠的薛靈芸終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他還活著,毫髮無傷地活著。這比什麽都重要吧。就好像自己從泥沼深潭裏爬了出來,重新唿吸到新鮮的空氣。她自知,此時再深刻的埋怨,終究敵不過內心深處那一抹綿綿的溫柔。便禁不住嘆息著,搖了搖頭,似無還有地露出一點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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