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薛昭儀。”


    蒼見優聲如洪鍾,說了,卻不動,隻做出一個防禦的姿勢。他竟始終不能狠心與金家父女正麵jiāo戰。人影jiāo錯間金艷妮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他亦緊盯著對方。突然,隻見那道黑影再度騰空,但沒有向著他,而是越過他,直bi薛靈芸而去。


    如此一來,蒼見優不得不出手了。他縱然顧及當年的恩qing,不憂心自己的處境,但他也決計不會牽連旁人。


    尤其是,薛靈芸。


    他開始將守勢轉為攻勢,但仍然不使用致命的招數,而意在bi金艷妮退步。突然間刺客的陣營裏有人高喊了一聲“金爺”。金艷妮扭頭一看,隻見自己的父親已然負了多處傷,許多羽林騎侍衛圍著他,他腳步踉蹌,甚至連防禦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如何是好?金艷妮頓時醒悟到自己似乎太過於專注和蒼見優的這齣戲,竟忽略了同伴的安危。qing急之下她發現薛靈芸左側的防守侍衛明顯比右側更少,稀稀拉拉的,有好幾個空缺。她便猛然衝過去,猶如靈巧的蛇,倏地盤旋到薛靈芸的身邊。


    薛靈芸成了俘虜。


    朝廷的兵馬因而都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著刺客挾持薛靈芸,策馬揚鞭而走。蒼見優怔怔地站在寺門口的官道上,握緊了拳頭,手心裏已然是冷汗涔涔。迴想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悔,他的忍讓,退避,他自認為仁義的舉動,在薛靈芸的影子被黑暗吞沒的剎那,變得荒唐可笑。他猶記得薛靈芸驚慌害怕的模樣,她淚盈盈的眸子,顫巍巍的身子,她緊咬的嘴唇,緊握的拳頭。


    是了。


    拳頭!


    蒼見優猛然一個激靈,仿佛想起了什麽,立刻往寺院裏跑。廂房外的空地,一片láng藉,四處是斷掉的兵器,死者傷者七零八落。紅萱站在那裏,偷偷地掉淚,看到蒼見優,輕拭了眼角,便問:“現在如何是好?”


    蒼見優反問:“薛昭儀腰上掛的錦囊是什麽?”


    “錦囊不就是錦囊嗎?”紅萱愕然,心想這蒼少將難道是急糊塗了,說話也沒個條理。蒼見優搖頭,重複道:“我是說,錦囊裏裝的什麽?”


    “是金粉。”紅萱說道,“薛昭儀知道我喜歡金粉,常常都帶在身上,所以問我要了一些,fèng在錦囊裏麵了。”


    果然沒看錯。


    蒼見優心道,難怪她的左手偷偷地握緊了又張開,指間隱隱約約有閃亮的金屬色,還故意碰著腰間的錦囊??他以前從未看見過她將錦囊那麽繁瑣的飾物掛在身上,那原來是對自己的暗示。因為他們曾一起通過金粉尋迴了紅萱的下落,倘若他還記得??他當然記得??那麽,這一次,同樣以金粉做指引,她希望他能救迴自己。


    這是暗語。


    隻屬於蒼見優和薛靈芸的默契。


    但蒼見優卻不願公然帶著人馬前去圍剿,他希望能將傷亡減到最低,既能平安地救出薛靈芸,又能說服金驍放棄和朝廷的對抗。


    當然了,薛靈芸眼下的qing況如何,蒼見優還不知道。他們會傷害她嗎?她是貓在角落裏哭泣,還是已經傷痕累累,甚至,甚至被刺客的尖刀穿破了心髒?蒼見優不敢想,一想,就仿佛受刑。他偷偷地牽了馬,趁夜色離開了靈隱寺。馬兒一路疾馳,仿佛是他將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加注在了踏雪的四蹄上。


    金驍原是想一刀殺了薛靈芸的。既然他們已擺脫了官兵的圍困,就無須再帶著這樣一個累贅。但金艷妮卻反對,道:“爹,我們暫且留著她,興許還能派上用場。”


    “什麽用場?”


    “呃??”金艷妮語塞。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很不願以老弱婦孺做要挾,那樣似乎有損他高傲勇猛的形象。金驍便冷笑道:“你是替那小子擔心吧。狗皇帝的寵妃若是死了,他負責看護她,定必要受牽連。”


    彼時。


    薛靈芸五花大綁地蜷在樹底下。剛才馬背上的顛簸幾乎要將她的脾胃都倒出來。好在她還有一些清醒,沿路留了記號,如今就巴巴地盼著蒼見優能追趕上來,救她逃出生天了。她開始有些後悔,甚至是迷惑,迷惑她為什麽要用這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


    漸至黎明。


    山中晨光熹微。突然一匹駿馬的她不鳴劃破了樹林的沉寂。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馬兒的頭高高仰起,揮舞著前蹄,千絲萬縷的金線在背後簇擁著。馬背上的少年衣袂飄飄,俊朗的五官依稀可見。薛靈芸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的jing神。


    那赫然是蒼見優。


    金驍一臉冷漠,喝道:“你是來放我們走,還是要再戰一場?”剛說完,金艷妮便擋在父親的麵前,仰頭道:“我爹受了傷,你放我們走,我保證不會傷害這位薛昭儀。”


    蒼見優翻身下馬,道:“金大叔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放你們走,當是還這恩qing。但你可否先放了她?我是一個人來的,我保證,沒有帶一兵一卒。”說著,他看了看láng狽的薛靈芸,看見她晶瑩的眸子,想她必定哭過了,心裏又泛起一陣疼惜。


    刺客當中有人立刻說道:“既然他是一個人來的,我們何必怕他,殺了他,也殺了這狗皇帝的寵妃,算是為咱們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對。”


    贊同的聲音接二連三。金艷妮想要反駁,但她年紀輕,沒有說服力,眾人看她父親的麵子稱她一聲小姐,可論資排輩,她卻是最末的一個。她隻能用乞求的眼神看著父親,希望他能念在往昔的qing分上,別再為難蒼見優。


    金驍沉默了一會兒。那肅殺的氣氛就像一種bào躁的催化劑,鞘裏的刀劍都在蠢蠢yu動。最終,金驍揮了揮手,示意背後的人給薛靈芸鬆綁。薛靈芸心裏的一塊石頭頓時落了地。蒼見優和金艷妮亦是各自舒了一口氣。


    繩子鬆開了。


    薛靈芸站定,還有些難以置信,她試探著,一步一步朝著蒼見優走。一直到他麵前,才確信自己是真的已經脫了險。


    他會保護她。她深信。


    突然,小樹林的四周傳來吶喊聲,伴隨著急速的馬蹄聲,還有細碎的金屬聲音。蒼見優知道那是羽林騎的令牌和刀鞘摩擦時發出的,他驚愕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信錯你了。”


    金驍似哭似笑,怒喝著。金艷妮的神qing亦瞬間黯然,瞪著蒼見優,一語不發,隻是狠狠地瞪著。蒼見優yu辯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薛靈芸似乎在笑,那笑容是狡黠得意的。而羽林騎瞬間就遍布了樹林的四周,對那班受了傷早已jing疲力竭的刺客們,擺出嚴陣以待的姿勢。


    這一次。


    撕殺。拚砍。風捲殘雲。落葉飛花。


    鮮血和哭號像一張張猙獰的幕布,鋪滿視線裏的每一個角落。蒼見優感到心痛,尤其是,當羽林騎的大風刀割破了金艷妮的臉時,他幾乎要飛身衝上去。


    薛靈芸拉住了他。


    很用力,兩隻手像鉗子一樣,卡住他的胳膊。


    “他們是叛黨。”她說,“你若再執意相助,就是對朝廷公然的背叛,是對皇上的不忠。孰是孰非,你難道還分不清楚?”


    他怔忡。


    猶如呆滯的木樁,站著,站著,一直到結束。金艷妮和金驍皆束手就擒。羽林騎當中,最前頭的一個侍衛,抱拳站出來,低頭道:“多虧了蒼少將的妙計,我們才能如此順利地捉拿叛黨。以後,屬下對中郎將大人再無半點懷疑之心。”


    “是。”


    其餘的人皆低頭高聲附和。


    蒼見優恍然有些明白,看著薛靈芸,緘口,但眼睛裏仿佛裝了許多的話,神qing異常犀利。迴京的途中,前來迎接的馬車裏,隻有薛靈芸和蒼見優,他便冷冷地開了腔,道:“這都是你故意安排的?你要皇上安排我來保護你,再故意給機會讓刺客挾持你,你知道我如果來救你必定不會帶一兵一卒,所以吩咐了他們暗地裏跟蹤我,一旦你脫險,他們就會毫無顧忌地衝上來。嗬,你是否也過了一迴癮,跟他們說,凡抵抗者格殺勿論。”


    薛靈芸咬著唇,像受責罰的孩子:“我這麽做,是不想你一錯再錯。你可知道,皇上這次是藉機試探你,看你對他到底是否忠心。你若能抓獲刺客,便能換迴他對你的信任。”


    蒼見優看著麵前的女子,迴想起數天前在禦花園,她問他,倘若我遇險,你會不顧一切來救我嗎?他便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會。是不是從那時起,她就已經有了主意,要拿自己作餌,來bi迫我對金大叔他們動手?說起來,她也是為了我。這件事qing,如果不能給皇上一個滿意的jiāo代,就算他沒有證據可治我的罪,也難保會再信任我,以後我在宮中的日子未必好過。更何況,當時的qing勢那麽危險,她幾乎將自己的生死都jiāo托出去了,就為了給我製造立功的機會,我怎麽還要責怪她。她那麽柔弱的女子,渾身是傷,一定很痛吧。


    想著想著,蒼見優的眼神軟下去,別過頭,沒有再說話。


    薛靈芸掀開馬車的簾子,望著前方領路的侍衛,恰好那個人也迴過頭來,正看見了她,但視線立刻彈開。


    好像有些慌忙和不qing願。


    那個人是短歌。剛才當眾高喊“屬下對中郎將大人再無半點懷疑之心”的,也是他。他曾經偷偷地私會紅萱,但總被薛靈芸撞見;他為了紅萱害死宮女青棉,弄丟令牌又被薛靈芸撿到,至今仍被她扣留著。所以,她“威脅”他,倘若不按照她說的去做,便要將他的秘密公開。說起來這次的計劃能夠成功,他也有些許的功勞,起碼他成功地瞞騙了其餘和他同行的侍衛,讓他們相信捉拿刺客真的是蒼見優布的局。


    馬車漸行至城門。


    突然,傳來幾聲驚愕的唿喊。薛靈芸趕忙掀開簾子問發生何事,卻聽侍衛們答道,刺客自盡了。蒼見優猛地躍下馬車,奔過去,卻看到金驍和金艷妮垂著頭,鮮血從嘴角延伸至脖頸。


    他們是咬舌自盡的。


    薛靈芸亦跟過來,囚車裏猩紅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微微別過臉,卻看到蒼見優低垂著頭,右手的拳頭緊握,身體明顯在顫抖。那模樣有些可怕,仿佛一座熾熱的隨時要噴發的火山。薛靈芸不由得退後了幾步。


    然後,再也不敢去看那雙赤紅的眼睛。


    第九章天衣無fèng[本章字數:6716最新更新時間:2009-10-2110:28: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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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還是這皇宮裏的chun色更飽滿怡人。薛靈芸踏入夜來閣,漸漸地舒了一口氣,卻又聽到門外傳來一聲:


    “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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