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黑水縣,是酷烈的太陽和退不下去的泥水。


    在這種天氣下,跳脫的已經死了,體質弱的也死了,留下來的都是忍耐著這太陽,站在泥水裏生活的人。


    “太陽啊,你什麽時候退下。”


    苦難的人戴著鬥笠看著城牆上的駐軍,看著那太陽。


    李長年舔了舔幹裂的嘴巴,邁著被泥水浸泡發爛的腳掌,再次走出了城外。


    這些天,城裏每天都會死上一些人。


    作為教學司下屬的赤腳醫生,李長年逐漸感覺到了絕望。


    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那些言而無信,總是把各種事情弄得一團糟的官老爺們,如吸血蟲一樣,不斷侵蝕著迫害著一個個苦難之人的性命。


    曾幾何時,黑水縣不是這樣的。


    城北的地方已經破敗成為了沼澤,從這個地方還可以看到一些殘破的房屋建築。


    標誌性的水天磨坊已經被大水衝壞了,如今還算保持完好的,隻有那座蘭陵飯店。


    李長年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他頹廢的繼續往前,把身後的小輪車上的屍體運往遠處。


    “小官人迴來了!王大人迴來了!”


    “是牧州的商隊!王大人迴來了啊!”


    李長年猛然一震,迅速轉身看向了城內。


    他再也不管別的了,踩著泥水快速的跑了進去,跑過了漆黑的城牆洞,來到了那個寫著黑水縣歡迎您的橫幅下麵。


    “王大人從南門進來了,小王大人迴來了!”


    一個年輕的漢子,高興的喊著,把得到的好消息不斷的喊給了附近的每一個人聽。


    所有人都是相信王大人會迴來的!


    堅信!


    死氣沉沉的黑水縣,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李長年看著很多人都跑向了城南,雖然也想去,但還是微微一笑,轉過身繼續運送那些死者。


    “迴來了就好,迴來了就好。”


    李長年低著頭往前走,陽光不再刺眼,腳下的泥水也輕了許多。


    王大人並沒有迴來。


    胡仲沒有想到黑水縣會這麽慘,看著將自己包圍的苦難之人,越發的相信了一件事情。


    不論是黑水縣,還是山海縣,最離不開的,隻有王蘭陵!


    步功迅速跑了過來,他在知道王蘭陵迴來後,直接邁著最快的速度,飛簷走壁的跑過來,哪怕是腳下一滑摔得滿身是泥,也不管不顧的跑了過來。


    “王大人呢?王大人真的迴來了嗎?”


    胡仲迅速說道:“沒有,王大人還在山海縣,他聽說了這邊的事情,特意讓我過來了解一下情況,山海縣的黑水縣人都特別擔心這邊,王大人也牽掛這邊,特意組織大家捐了十萬多塊錢來幫助那些受苦受難的人!”


    胡仲這些日子以來,在山海縣的各種會議和走街串坊中提升了不少。


    步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王大人終歸是沒有迴來。


    “王大人什麽時候肯迴來?”步功看著胡仲,想知道一個具體的時間。


    胡仲覺得王蘭陵還是繼續在山海縣的好,那裏更適合他。


    但是這話他是不能說的,人都是有私心,這山海和黑水,終究是不一樣。


    “王大人說了。”胡仲頓了頓,說道:“不必時時懷念我,也不要指望我迴來,我離開以後,你們就是我,黑水縣人必將戰勝一切苦難!”


    一個難民聽到後,說道:“哪有那麽容易,王大人不在這裏,我們縣裏人,去哪裏都被人欺負。”


    “那就握緊你們的拳頭!”胡仲沒有聽王大人說要怎麽做,他握緊了拳頭,怒道:“欺負我們的人,要用拳頭還擊!一味的忍讓,換不來施舍與尊嚴!!”


    難民抬起頭說道:“這附近都是州府郡府派來的官差,我們敢鬧事,就要死人。”


    胡仲迅速說道:“不!那些人不是我們的敵人,是誰不讓你們好活的?是州府郡府嗎?不是!也不是那些站崗的軍人和聽命行事的衙役,是那些狗官!”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了過來,一個年輕人詢問道:“誰是狗官?”


    “誰不讓你們好好活下去,誰就是狗官!”胡仲直接了當的給了迴複。


    步功皺著眉頭看著胡仲,“這話是王大人說的?”


    “不是!是我說的!”胡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承認這話不是王蘭陵說的,“這是我想要說的話!”


    你踏馬的算個屁!步功在心裏罵了一聲。


    然而人群裏的火已經被點起來了,這次黑水縣亂成這個樣子,死了那麽多人。


    淹死的、被槍打死的、混亂中死掉的、餓死的、被牽連受死的……


    一切的一切,都要血債血償!


    步功失去的並不是所有,然而在這次的災難裏,很多人失去了所有!


    “為死去的鄉親父老報仇!殺了狗官!”一個漢子咬著牙喊著,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難,必須要有人負責!


    仇恨是連鎖的,被城牆上那些人壓抑住的仇恨,此時再一次的被點燃!


    “殺了那些狗官!”


    越來越多的苦難之人匯聚在了一起,胡仲盡管不願意,但還是被人群推擠著,不得不帶著車隊的人去了縣衙。


    很快事情就被傳到了縣衙那裏,關於胡仲和外麵人的要求也被傳到到了駐軍統領那裏。


    黑山伯萬古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因為看書有些僵硬的脖子和手臂。


    “已經六月中旬了啊,汛期過了,確實是到時候了,這地方的食物不錯,不過來得晚了,沒有見到城北那邊的繁華時候。”


    萬古活動了一下手腕,“將那幾個人,推出去砍了吧。”


    物盡其用,留著那些人到現在,不就是為了這個時候嗎?


    “是!”軍官迅速下去執行任務。


    萬古雙手放在身後,束手而立的看向窗外。


    “按規矩是應該治這小子的手下一個蠱惑之罪的,不過這次就算了,報上去也沒人當真。”


    萬古的能力和覺悟都很高,很清楚這點小事情弄不倒王蘭陵,所以也沒有費勁,此時想著的是早點迴山州。


    作為一個軍事重地的附屬縣,竟然鬧出了燒糧食的騷操作,所以從一開始這裏就必須要死一些人來交差的,這是規矩。


    黑山伯萬古又待了兩天,在驛館捎帶了一些這裏的烈酒。


    等萬古帶著大軍迴去的時候,正是城裏安葬死人的時候,一些士兵和黑水縣的人混熟了,也就帶著幾包亡錢返迴了山州。


    家家戶戶燒亡錢,也在胡仲等人的宣傳下,用棉被包裹著家人的屍體燒了,沒有等棺材。


    買不起棺材的人家,也因為王大人的安慰,好受了許多。


    燒亡錢,棉被燒屍的行為,順應了當下災後的物質和精神需求,減少了病疫發生的可能性,於是很快就被周圍那些同樣受難的縣城和郡城所接受。


    大勢!


    時代!


    亡錢的需求,越發的緊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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