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藺陽鋒感覺一股熟悉的氣息倏地來到他的麵前,他不由得睜開眼,果然,是顏楨出現在他的輪椅前,正一臉擔心、愧疚地看著他。 藺陽鋒麵皮抽動了一下,覺得自己心裏應該是覺得好笑的——顏楨有什麽好愧疚的呢?他又不是故意弄丟他的,那個時候無數古山都“睡”了,應該是靈氣突然削弱造成的應激反應,顏楨也是一座山,他控製不了的。 然而,藺陽鋒笑不出來。 因為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早就習慣了顏楨日夜陪伴,他對那些所謂的“緋聞”的惱羞成怒也不是單純因為與現實不符,而是……為什麽會與現實不符。 他其實…… 顏楨緩緩蹲在藺陽鋒的前方,把頭擱在藺陽鋒的大腿上。 藺陽鋒:“……” 方振邦原本正悄悄掀起眼皮往這邊看了一眼,然而看清楚之後,他立馬收迴視線,趕緊當作沒看到,又縮迴沙發裏了。 ——他到底為什麽要睜眼看! 顏楨用側臉蹭了蹭藺陽鋒的腿,聲音輕輕柔柔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藺陽鋒的身體有些僵硬,聲音也有些僵硬:“不是你的錯。” 顏楨眼睛倏地亮了,連忙抬起頭看向藺陽鋒的臉,脫口而出:“蛋崽,你原諒我了嗎?” 藺陽鋒:“原諒了。”剛說完這,他又反應過來,“蛋崽是什麽玩意?我有名字的。” 顏楨眨眨眼,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蛋崽是我給你取的小名啦……”他偷覷藺陽鋒黑沉沉的臉,又趕忙補充,“我也有給你取大名的,這個就是為了叫著順口。” 藺陽鋒一愣:“大名?” 顏楨撓撓臉說:“嗯,你出殼前我想了好多名字,最後定下來一個。隻可惜……”他臉色有些黯然,又馬上露出笑容,“你現在的名字也很好聽的!” 就是因為蛋崽已經有名字了,所以他也隻能在心裏默默地念著蛋崽的小名。 其實,其實他真的很努力地給蛋崽取了個很好的名字的。 藺陽鋒沉默了一瞬:“你給我取了什麽名字?” 顏楨猛地看他,眼睛亮得驚人:“你想知道嗎?” 藺陽鋒點點頭。 顏楨立馬高興地說道:“贇!我給你取的名字是‘贇’。” 藺陽鋒一頓。 贇嗎? 這個字他是知道的,贇,用人類的話來說是文武雙全又有財富,是個寓意很美好的字。所以,顏楨是希望他的人生很美好的意思? 一時間,藺陽鋒的心情百味繁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的姓呢?” 顏楨理所當然地說:“我覺得這個字就很好了,本來想就讓‘積石’做你的姓,積石山是我的本體嘛,你是我山裏的崽,當然得冠上我的名字。可後來我把三個字連在一起念不好聽,我肯定得給你最好聽的,後來就還是給你取了個單字的。” 藺陽鋒垂下眼。 要是在認識顏楨的最初,他就知道顏楨給他取了這樣的名字,知道顏楨對他到底是個什麽心思的話,他一定比現在更高興,也不會…… 很多年前,當所有的古山都沉寂到地下以後,人類占據了大片土地,藺陽鋒也不得不混進人類的世界裏過日子。那時候他才明白,他得有個名字,有個自己在人類世界生存的代號。之後的某一次,他餓暈的時候,有個老人把他撿了迴去,給他塞了一些含有靈氣的東西,把他救醒,並收留了他。 有很多人類世界的常識,藺陽鋒都是跟那個老人學的,也翻著那個老人的藏書,給自己取了很多名字,每過很多年就換一個,一個個地用起來。 隻是,那些名字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取的,跟其他人沒有關係,跟任何美好的祝願也沒有關係。既然隻有他自己,那麽也隻是個幹癟的符號而已。 再後來,他記得那個老人壽命要沒了,躺在床上等待死亡的來臨。 藺陽鋒努力地迴想了一下,他想起來,自己蹲在床邊,問那個老人有什麽願望。 那個老人隻是笑了笑,對他說…… 迴憶到這裏的時候,顏楨又說話了,打斷了他的迴憶。 “你要留著我給你取的名字嗎?”顏楨像是有點期待,又馬上加了一句,“當然不留著也可以,藺陽鋒也很好聽的。” 藺陽鋒收迴心思,點點頭說:“我留著。”他頓了頓說,“等藺陽鋒的一輩子過完,再換個身份的時候,我就叫顏贇。”第64章 你不想認我嗎? 聽到藺陽鋒這話, 顏楨的眼睛亮晶晶的,幾乎按捺不住高興地看著他家蛋崽, 說:“蛋崽你真好啊, 我好高興!” 藺陽鋒看著顏楨這麽高興的樣子, 心情很複雜,隻好一閉眼, 故作不耐煩地說道:“不要叫我蛋崽。”說著又怕顏楨對著他哭,加一句, “我已經長大了。” 顏楨一噎,想想蛋崽說得也對,反正以前他不也是因為跟蛋崽還沒相認,所以隻在心裏這麽叫他的嗎?那現在…… 他開開心心地叫道:“阿贇!” 藺陽鋒愣了愣神, “嗯”了一聲。 這時候的氣氛, 溫馨中帶著點古怪。 然後,顏楨眨巴著眼睛盯著藺陽鋒,期期艾艾地說:“那、那……阿贇, 你是不是也該對我改個稱唿呢?” 藺陽鋒一開始沒太聽明白,改個稱唿?難道他也跟那個計蒙一樣管顏楨叫積石?老實說,積石這個名字真沒有顏楨好聽。 正想著是不是開口叫人的時候, 那邊計蒙突然開口了。 “用現在人類的話來說,你應該叫積石幹爹。” 藺陽鋒:“……” 簡直是晴天霹靂。 然而, 藺陽鋒往顏楨那一瞧,瞧見的卻是顏楨滿含期待的眼神。 ……還真他媽是想當他爹? 一時間,藺陽鋒的內心已經被臥槽充滿, 神他媽的幹爹啊,就算顏楨這家夥對著他哭成河,他也絕對不想當幹兒子! 大概是藺陽鋒的抗拒太明顯,即使顏楨一向比較遲鈍,還是察覺到了藺陽鋒的想法,情不自禁地,他眼眶就紅了。 “阿贇,你、你不是說原諒我了嗎?” 藺陽鋒嘴角一抽:“原諒了。” 但是,不代表要認你做爹! 不管……不管是哪方麵的原因,都不可能! 計蒙是一位寬厚的古神,他出生提醒藺陽鋒,也是怕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唿,可現在一看,藺陽鋒不是不知道,是不願意……他作為一個外人,是不會在這時候再強行插話的。 顏楨眼淚汪汪地繼續看藺陽鋒。 藺陽鋒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攪成一團亂麻了,憑毛還要在這受顏楨的眼淚攻擊?他、他怎麽可能把這家夥當爹啊! 顏楨真的很難過,他還以為,蛋崽原諒他以後,他們就可以開開心心地相認了的,可現在,蛋崽好像還是不太喜歡他…… 氣氛變得非常僵硬。 縮在沙發裏的、人精子、情商高、最倒黴的方副隊方振邦,雖然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了,可這麽狗血又這麽接近發生的事兒,他怎麽可能完全屏蔽呢?隻稍微聽那麽幾耳朵,他就立馬明白他家藺隊到底為什麽不願意叫顏大師幹爹了。 這當然不是因為藺隊不喜歡顏大師……這他媽是因為藺隊太喜歡顏大師了! 而藺陽鋒糾結再三,終於說道:“我已經長大了。”他用手比量了一下顏楨,“你看著這麽年輕,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就是……就是把你當朋友的,突然你要當我的長輩,我習慣不了。我覺得,雖然是你養著我讓我能破殼的,但我未必一定要做你的崽,我在蛋裏那麽多年也算是跟你一起長大的,你把我當同伴也可以吧?” 顏楨聽見這話,眼淚在眼眶裏打著轉兒,沒落下來。 他努力地思考藺陽鋒的話,好像、好像也有點道理?在撿到蛋崽的時候,他最初好像也不是要當兒子養的,就是一看到就很喜歡,覺得好特別,就想著把蛋救迴來。養著養著,他越來越有感情,想著自己也是一座很大的山了,撿到這個蛋就是跟蛋有緣分,蛋就可以是他的崽…… 想到這,顏楨隻覺得心裏一酸,又想哭了。 雖然是這麽想,可是、可是他把蛋當崽也有好多年了呀,就因為蛋不小心掉了,崽就不想做他的崽了!雖然、雖然他也可以想明白,蛋崽一個人在外麵長大,摸爬滾打的,連生活常識都不是他教的,相認時蛋崽都長這麽大了,不想低一個輩分也是正常的,能接受他給蛋崽取的名字其實就已經很好了……但是,他還是不甘心,很傷心。 被他救了和認他當爹能一樣嗎?前者隻要報恩就兩清了,後者是可以永遠在一起的!他想跟蛋崽永遠在一起,不想跟蛋崽兩清…… 滿心的悲傷無從出口,顏楨忍不住抽噎起來。 藺陽鋒眼睜睜看著顏楨的表情一連變化了好多次,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麽,可是要想讓他做兒子,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隻是,看著顏楨哭成這樣,藺陽鋒到底還是手足無措了。 同時,神計蒙自從跟顏楨做了朋友以來,從沒看見顏楨這麽難受過,一時間也有些慌亂,他又是個老好人,連忙湊近顏楨,小聲地安慰起來。那顆粗獷的龍頭上,充滿了擔心與憂慮。 正想滑輪子過去的藺陽鋒:“……” 輪子停住了。 藺陽鋒突然也想到,如果顏楨不把他當崽了,那麽他跟顏楨失散這麽年,可能還沒有那個計蒙親近,就像現在,計蒙過去了,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身份過去了。 這一刻,他心裏倏地有些恐慌。 那邊,計蒙低聲對顏楨安慰說:“積石,慢慢來,阿贇總會認你的。現在他還不習慣,人類都是這樣,他在人類世界裏待久了,也是這樣的。我看他也不是不想跟你親近,你不要太傷心,不然都要把他嚇到了。” 顏楨淚眼婆娑:“真的哦?” 就好像是在證明計蒙的話的真實性,那邊藺陽鋒還是很果斷地把輪椅滑過來,在顏楨身旁對他說道:“時間不早了,你不是說計蒙很擅長抓水產的嗎?請他幫忙抓點?我餓了。”他頓了頓,很失望地說,“你是不是不想給我做東西吃了?” 顏楨哪受得了他家蛋崽的委屈?一聽這話,立馬振作精神說:“怎麽會?我當然會一直給你做東西吃的。”說著他抹把眼淚,精神瞬間恢複,拉著計蒙就說,“你幫我抓水產,我想給蛋、不是,我想給阿贇最好的。” 計蒙也很高興顏楨能打起精神,趕忙說:“這有什麽問題?我立馬就幫你們抓。” 顏楨點點頭,麻溜站起來,對著地麵用手指那麽一劃—— 刹那間,順著他手指劃動的方向,地麵上陡然出現一條晶瑩的河流,就好像是一條光帶般,在客廳裏緩緩地流淌著。 方振邦抬起頭看了眼,又趕忙縮進去,心裏暗想,我去,這是王母娘娘劃銀河嗎?一指頭就劃出來一條河! 眼見著剛才那麽緊張的氣氛消退了很多,他現在的膽子也稍微大了點,敢看著那條突兀出現在屋子裏,沒源頭沒盡頭的水流了。 計蒙倒是很習慣地站在河流的一邊,半蹲下來,伸出手在河流裏攪來攪去。 顏楨立刻從袖子裏掏了掏,掏出一隻有半人高的大桶,忙活著放在計蒙的身旁。 計蒙正好手臂朝下方猛地一探,眨眼工夫,已經抓出來一條奇形怪狀的大魚——有多奇怪呢?長得像牛,還有蛇尾,身上倆翅膀,肋下有羽毛。 在被計蒙抓上來的刹那,那魚發出一聲嚎叫,就像耕牛叫似的,相當響亮。 計蒙給了那怪魚一巴掌,把它打得暈乎乎,扔進了大桶裏。 顏楨心情振奮了些,就衝藺陽鋒說:“這是鯥(lu)魚,吃了對身體很好的。” 藺陽鋒也振作精神,給了顏楨一個迴應的點頭。 他們倆又看著計蒙伸手在河流裏攪來攪去,攪著攪著,手臂再往下猛地一探,抓出來一條魚頭有二十多厘米長的大魚,鱗光閃閃的,比普通的魚奇怪點,但比起鯥魚來就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