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翁主聞言看去,柳亭之那雙手,骨節分明,修長的手指在箜篌的弦上緩緩撥動,賞心悅目,實屬一景。


    但是一想到薑灼華看著這雙悅目的手,心裏頭想得是些什麽,康定翁主委實也看不下去了,不由失笑。


    她將目光收迴,看向薑灼華:“清音坊的樂師,大多都是出身貧寒之人,素有不少出眾的樂師,被買迴達官貴人府上,放在府裏私養的樂隊中。你若喜歡他,宴會結束就直接帶走吧,清音坊那邊我去說。”


    薑灼華看看康定翁主,抬起酒杯對她對飲,而後道:“成。”


    說罷,放下酒杯,複又將目光移到柳亭之身上。


    這人雖隻是一名樂師,但他身上,卻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度,那雙冷靜的雙眸下,似是蘊藏著所向披靡的力量,叫人看一眼便莫明被吸引,許是長久浸泡在樂曲中所釀出的氣質。


    真好,論樣貌、論涵養,都遠遠勝過她前世那四個前夫。隻可惜出身貧寒,入了清音坊謀生,若是給他出生在官宦之家,怕是遲早有一日會一飛衝天。


    兩位樂師又演奏一場,方才退下,換了舞伎上場。


    葉適拿了自己的箜篌,剛在偏室坐定,便見翁主府負責此次宴會的管事走了進來。


    他起身行禮,管事笑嘻嘻的免了他的禮,笑著說道:“柳公子好際遇,您就不必再迴清音坊了。您的琴技,入了薑府小姐的眼,等下宴會結束,就直接隨薑小姐迴薑府吧。”


    “啊?這……”這絕對不行。


    葉適聞言愣了片刻,隨即便開口搪塞:“在下身份低微,怕是不適合入貴人府上。”


    誰知那管事接著道:“嗨,您何必妄自菲薄呢?留在清音坊那種地方,能有什麽好前途?薑小姐的兄長,素與太子走得近,若是哪日太子去薑府做客,可不就是您平布青雲的機會?日後入皇庭,為皇家演樂,那可就成了禦用樂師,各中利益,還用我明說嗎?”


    葉適聽罷,微微蹙眉,旁的樂師,這確實是最好的路子,可他不是真的樂師,無非就是以此身份掩人耳目罷了。


    若非今晨文宣王突然來到清音坊,他也不至於頂替本該來翁主府那位暫且躲出來,可誰知,竟被一個莫明奇妙的薑小姐看上。


    念及此,葉適行個禮接著道:“您所言極是,隻是在下琴技尚不成熟,還在演練,委實不敢有此妄想。”


    管事的見他這般不是抬舉,正欲撂狠話,卻聽得與他同行的另一位樂師,不服氣的酸道:“就屬你金貴,旁人眼巴巴的盼著入貴人府上,你卻推三阻四。還想在清音坊裏混到白頭不成?趕緊跟人家走吧,也不瞧瞧自個兒身份,裝腔作勢的樣兒看著我就心煩。”


    說罷,這位樂師抽出棉布,自顧自的擦琴去了。隻是那動作,與其說擦琴,更像是泄憤。


    他難得能來康定翁主府上一趟,本想著能被翁主看上後留下,怎知風頭全叫柳亭之搶走了,心裏頭本就憋著一股子怨氣,這會兒又見他推三阻四,看著愈發不順眼,一時沒忍住,便酸了幾句。


    這話說完,管事的順口接道:“聽到人家怎麽說了嗎?本就是好事,又不是把你往火坑裏推,人人盼著的,你卻不識抬舉。怎麽?康定翁主的麵子還說不動你了是不是?”


    話至此處,葉適心知再拒絕下去,怕是會露出馬腳,於是便含了歉意的神色,拱手行個禮,賠笑道:“哪裏哪裏?在下隻是對自己琴技信心不足,承蒙薑小姐不棄,亭之聽從安排便是。”


    管事那人神色稍緩,麵上又迴了笑意:“嗯……就該這樣,人往高處走嘛,來了機會就抓住。清音坊那邊,翁主會派人去說,銀錢數目也會報去薑府,你在這邊兒等著,一會兒宴會結束,就隨薑小姐迴府。”


    “是。”葉適應下,送了管事那人出去。


    他站在偏室門口,望著管事離去的背影,心思漸漸穩下來,隨之起了疑。


    先是今早文宣王忽到清音坊,緊接著又半路殺出個薑小姐。而這薑小姐的兄長薑灼風,是太子麾下黨羽。


    這就叫他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他的身份,已被皇城內的人察覺?


    按理來說,以清音坊作為據點,又養著一批不知真相的真樂師,不該被人發覺才是?但是皇城內的人,各有各的手段,做得再隱秘,也難確保沒有一絲紕漏被人發覺,萬事謹慎為上。


    葉適擰眉想著對策:暫且按兵不動,先跟她迴府,看看究竟是怎麽迴事?隻是不知道,薑府裏等著他的會是什麽情形?


    若是身份被人察覺,此去怕是兇多吉少,但是按一直探查的動向來看,薑灼風此時不在京城。若是薑小姐隻是單純的看上他的琴技,過些時日,叫人想法子把他弄出來便是。


    葉適心裏懷著十分的警惕,迴到偏室內,靜候宴會結束。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天色至黃昏,偏室裏才進來一位婢女,笑著對葉適道:“柳公子,我們小姐有請。”


    這婢女?不就是剛才一直站在那位喚他韓君的小姐身旁的嗎?原來,她就是薑小姐。方才在宴會上,還聽人指著她說,這幾日因退婚鬧得滿城皆知。


    總算是將人對上號了,葉適對薑小姐婢女笑笑,轉身拿起箜篌,跟在她的身後,一起走了出去。


    一路走到翁主府門前,見門外停著一轎一車,那婢女轉身對他道:“小姐醉酒,已上了轎,還請柳公子上馬車隨行。”


    葉適看一眼前方那八寶琉璃蓋的轎子,點點頭,上了後麵的馬車。


    車簾落下,黃昏暖黃色的光芒被擋在了簾外。聽得車夫一聲令下,車身便輕微的搖晃起來。


    見車內隻有自己一人,葉適方俯下身子,撩起衣擺,摸了一下短靴。確定匕首還好生藏在裏麵,方才重新坐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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