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川從來沒有想過,劍仙洛瑤的青雲門滅門背後,竟然還有這樣的隱情,他看著昭月的微笑,抿了抿嘴,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她的聲音悠悠傳來:“按說這件事,突兀的看起來誰人都會覺得怪異,可偏偏奇了,千年之前的九重天,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異樣,甚至連不同的聲音都沒有,若說是太子扶辰對靈女的說辭言聽計從,但天族那麽多老臣,難道一個兩個都是傻子?未必吧。”


    墨川當然知道未必,他知道昭月到底在說什麽,麵前的女人,是在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來撕裂他作為龍族的驕傲。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天族是四海八荒之上最尊貴,最獨一無二的存在,是至高的氏族,是受到上古一切神祗祝福的一群人。


    而龍族也一直秉承著他們一貫的驕傲,將那融進骨血的對天地的尊重,還有對八方的敬畏,融匯成名為仁義禮智信的準則,形成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傳統。


    而在墨川的眼中,一直以來,龍族人都不屑於做些背信棄義的事情,更別說串通妖族了。


    但方才昭月那一翻話語,無不是隱隱透出這樣的意思。


    畢竟,要想蒙蔽太子一個人的雙眼,同蒙蔽九重天一眾老臣的雙眼,明顯後者更加艱難。而這樣浩大的工程外族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龍族自己。


    昭月依舊款款而行,走在墨川身前:“青龍門滅門的事情是如此,之後窮奇道惡蛟族的事情也是如此,到底是什麽樣的力量,什麽樣的人,才能將包括你在內的一眾天族老臣,都蒙在鼓裏呢?”


    說完,昭月側身,讓開了一條路。


    墨川沒有說話,麵無表情,隻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後自那羊腸小道的最後一階青石板上邁過,站在一片突兀的、空曠的、滿是灰塵與落葉的廣場前。


    廣場的正中,一座石像執劍而立,威嚴肅穆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剩下的就有勞上神了。”昭月微微一笑,身上一道幽藍光芒飄過,化作一朵月夜花,落在墨川黑色的衣袖裏。


    四下寂寥,耳畔隻有唿唿的風聲,將墨川的衣擺向後凜冽的掀起,他睨了一眼四下,雖未曾見到任何人的身影,卻總覺得有一股陌生的氣息一直跟隨,甚至到了這裏,也依舊沒有打算放過的意思。


    昭月化作的那朵花,在墨川的衣袖裏安靜的躺著,不動聲色注視著那陌生氣息傳來的方向。


    墨川抬手一揮,一道結界籠了下來,將他們與那一尊執劍而立的石像,同外界隔絕開來。


    他上前兩步,抬起頭看著石像的雙眼:“我乃是昆侖宮墨川上神,來見白淵。”


    就見那石像爆發出陣陣龜裂的聲音,低下頭,看著墨川的麵龐。


    它遲疑了很久,隻到目光落在他發散著幽光的衣袖口子上,才將手裏的石頭劍落在了地上的石頭縫裏。


    一道衝天的炫目金光,標示著前往那空中浮島昆侖淵的龍脈,已經開啟了。


    墨川恭敬的行了個禮,借著龍脈的氣息,微微一登腳,三兩步平步青雲,沿著那金色的道路,一個閃身,再抬眼,已然是落在了那浮島的中央。


    這裏的天空低沉了些許,一望無垠,微微探頭,便是一覽昆侖宮全貌的盛景,可這裏本身卻素氣的令人驚訝。


    不大的浮島上,隻有一座簡單的小院子,像極了凡人描述的那種農家院落,木頭的籬笆,茅草的屋頂,連昭月都覺得,這白淵住的屬實是不太符合他這異於常人的身份。


    他可是帝君的影子啊!


    那可是四海八荒獨一無二,最接近神的存在啊!


    若要論實力,昭月不怕天君,不怕扶辰,獨獨對白淵上神隻能攤攤手,很實在的感歎一句:“大約是打不過。”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白淵的劍,同帝君的劍,那是同樣的招數,同樣的力道,唯一不同的隻是他沒有帝君那麽強大的靈力與修為,在硬實力上吃了虧而已。


    墨川環顧四下許久,才在小院子不起眼的一角,看到一身白衣靠在屋簷下看書的白淵。


    那是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同天下所有的上神都不一樣,他靠在那裏,好似書生一般,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儒雅的味道。


    當墨川低下頭,從院子的籬笆門下走過,他放下手中的書卷,睨了一眼墨川,卻沒有說話。


    就見墨川恭敬行禮:“白淵上神。”


    “今日是來尋我下棋的麽?”


    還沒等墨川說完,白淵的聲音悠悠蕩蕩的傳來,眉眼輕垂,也不怎麽看他的方向,根本不容他再說什麽,白淵便起身徑自走進了屋裏,抱著一個古老甚至微微開裂的棋盤,站在了墨川的麵前。


    昭月從白淵冷峻的眼神中,看到了墨川詫異的神情。


    墨川抿了抿嘴,應聲道:“正是。”


    昭月要一刻鍾的功夫,下棋也一樣是一刻鍾的功夫。


    白淵沒有說話,抱著那棋盤,從墨川身旁走過去,就是那擦肩而過背對著的一瞬間,墨川將昭月化作的那一朵月夜花自衣袖中拿了出來,輕輕一揮,她便乘著風往院子外飄去。


    那一瞬間,她衝著眼角餘光望著她的白淵,淡淡的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聲音小到連她自己都快要聽不見。


    白淵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些許,而後轉過頭,將目光落在了墨川的身上:“墨川上神請。”


    在風中漸行漸遠的昭月,在院子背後一片平原處恢複了之前的模樣,她理了一下衣衫,有些感慨了起來。


    原本,三十多萬年未曾相見,她還以為白淵興許會對她警醒的很,雖然進出昆侖淵對她來說因為有帝君的旨意白淵絕對不會攔著,但是保不齊這個人在長久的歲月裏就將她忘記了也說不準。


    可看方才那個樣子,不僅僅是沒有忘記,甚至還對她的處境了如指掌。


    她淡笑著往平原深處走去,微微抬頭,看著天上那個一片亮白,極其不易被人察覺的漩渦,眼前浮現出許多許多曾經的迴憶。


    那個男人,一身金色的衣衫,小冠高豎,氣宇軒昂,腰間一把軒轅劍,逆光而立,向著她轉過身,不言,不語,將尚且年幼的昭月保護在自己掌控的天下之中。


    他喚她,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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