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影從他們麵前匆忙地經過,池嘉瞥見他們的背影,一男一女,都上了年紀,老太太手裏似乎還抱著一團什麽,步履矯健。  前麵是一座供行人歇腳的涼亭,然而此時卻聚著一堆人,熱熱鬧鬧。這兩個人直奔著那裏就去了,隔著老遠便扯開嗓子:“大師!您一定要救救我孫子啊大師!”  池嘉腳步一頓。  孫國芳知道他起了興趣,詢問道:“咱們上去瞧瞧?”  池嘉點頭。  離得近了,老太太焦急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秦大師,您看這孩子到底是怎麽了?從前天開始就高燒不退,我把您給我的紅繩給他帶了,符紙也燒了混在水裏喝下去,就是不見好……”  “這是瘋了?”孫國芳臉上露出震驚。  他沒來學校之前靠坑騙發的家,可再怎麽樣,他也沒拿人命開過玩笑。那老太太手裏的孩子能有多大!高燒這麽久不去醫院,反而堅信擺攤“大師”的話,就不怕燒下去燒成個傻子毀了一輩子?  池嘉沉下臉。  他們從外圍擠進去,終於看到那老太太手裏抱的孩子,白白胖胖很招人喜歡,然而此刻卻緊閉著眼睛小臉通紅,嘴唇蒼白而幹裂,一看就是燒得厲害。  “這怎麽不送醫院啊?”也有旁觀的竊竊私語。  “就是啊,都這樣了不送醫院,怎麽倒來看擺攤的……這也信?”  然而很快有人出來反駁:“你們知道什麽?通心大師是寶刹寺的俗世弟子,算卦看相準得出奇,還能包治百病,我媽年前大病,醫生都說治不好了,結果通心大師給了我一張符紙迴去給我媽燒了喝了,當天就能下地,靈得不得了!”  “我小姨也是被大師治好的,通心大師有真本事,你們別信口汙蔑,小心遭到天罰!”  幾聲懷疑很快被群起的維護壓下去,信眾對著不信的人怒目而視,幾對年輕男女很快便訕訕地退到一旁,隻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地望著這邊,不敢湊上來了。  眾星捧月的大師一張白白淨淨的臉,一看便是養尊處優,胡子零星幾根,增加了些高深莫測的味道。  “給我看看你的孩子。”他半眯著眼睛,搖頭晃腦地道。  老太太忙不迭地遞過去:“大師。”  “嗯……”他裝模作樣把了一會兒脈,淡淡放下手,“無妨,隻是家中有邪祟,衝撞了。”  “可是我用了您給我的符……”  “時間放久了,效力總會有些消退的。”大師端坐地道。  老太太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大師,我要買新的!給我來一張……不,十張!”  說著,她就從口袋裏掏出錢包。  看穿著,他們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老頭瞧著從夾子裏拿出來的厚厚一遝錢,臉上不由得顯出一絲肉疼。  眼看著就要遞過去,旁邊忽然伸出了一隻手,摁住了老太太。  “用不著。”池嘉淡淡道,眼角的餘光似笑非笑盯著那個大師。  老太太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掙脫他:“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小子?我跟大師說話,你插什麽嘴!”  “是來阻止你被騙錢的人。”池嘉不在意她的態度。  老太太瞪眼:“你!”  “小夥子,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大師一直半眯著的眼睛終於睜開,冷冷地掃向池嘉。  “亂說?”池嘉嗤笑。  “小孩明明在發燒,你卻糊弄著喝點符水就能好,這套理論要是傳出去,中醫西醫牙都要笑掉,更何況……”  池嘉的話語裏帶上了意味深長:“你說這病是因為有邪物作祟,倒也沒錯。”  大師眼皮一跳。  池嘉上前一步,輕輕拉起小孩的手,目光落在纏在他手腕上的紅繩上:“這條繩子到底是辟邪神物,還是從什麽不該撿的地方撿迴來的……大師想必心裏應該最清楚。”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大師看起來有些生氣,然後看向老太太,“黃女士,你帶來的麻煩要是不解決,下次不必到我這裏來了。”  老太太仿佛聽到了生命裏最可怕的威脅:“你……你趕緊走!”  她伸手出來推搡池嘉:“你個小赤佬,你要害死我孫子了!”  池嘉被她推著,依舊站得紋絲不動,孫國芳趕緊上來護著他。  “你快滾!害了我孫子我跟你沒完!”  池嘉頂著聒噪的嗓音,緊緊盯著那“大師”:“替運繩……你撿了人家丟了不要的紅繩拿來賣給信徒,就沒想過這會是心懷歹意的人故意丟下,好找人擋災的?”  此話一出,老太太的嚎叫頓時停下,大師的神情也瞬間變了。第八十六章   紅繩這種東西,多數是人編出來串上金珠子一些的東西祈求好運,但有時候走在路上或者是醫院這樣的地方,會莫名其妙發現地上被人隨手扔著一兩根。  這樣的紅繩就不能隨便撿了。  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很大可能是心懷惡意的人施了咒,故意讓別人撿去,好讓他們的噩運轉嫁到撿繩的人身上。另外民間故事當中,掉在地上的錢不能亂撿也是同樣的道理。  池嘉剛才就若有若無地感到一股黑氣在小孩兒的身上縈繞,循著源頭,發現是他手上戴著的那串紅繩,再加上老太太之前說是從這個“大師”手裏買的,還有什麽不明白?  “我瞧著這老太太拿出來的錢不少,坑了這麽多,還送人家一條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紅繩……你的膽子不光大,比起狼心狗肺都不如。”池嘉嗤道。  他大略解釋了幾句,本來還要來推搡他的老太太不由地停下了動作,怔怔地看了他片刻,迴頭麵向那位大師,囁喏著問:“大、大師,他說的……”  “你若是不信,隻管跟著他走,以後都不用上我這兒來了。”大師冷哼一聲,拂袖道,“老夫行此道幾十年,還是頭一次被一個黃口小兒如此質疑,豈有此理!”  他一表態,有些動搖的信徒頓時又堅定地維護他:“就是!秦大師可是寶刹寺的弟子,你個小年輕才不過幾歲,就敢在這裏汙蔑大師!”  “這年紀跟我兒子差不多,懂什麽……信口胡說都不打草稿!”  “簡直荒唐!”  “去去去,你們都走開!”孫國芳哪裏能容得下別人這麽說校長,立刻上來護著池嘉,“你們才是懂什麽!知道我們校長什麽人嗎?別說什麽秦大師,就連寶刹寺在我們校長麵前都不算什麽!”  “好大的口氣!”  他這話一出,周圍一靜,隨即便是哄笑:“太可笑了,還沒睡醒呢吧……”  “知道現在有些年輕人狂,倒不知道狂到這種地步了,嘖嘖……”  寶刹寺是什麽地位,在佛教之中鼎鼎大名,算得上一派宗門香火鼎盛,他們的住持圓慧大師輩分奇高,踏入宗師之境多年,為無數玄門中人尊崇。  現在被一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小年輕這樣貶低,別說是秦大師的信徒,就連路過被吸引過來的遊客都覺得他過於狂妄。  秦大師黢黑的眼睛上下打量池嘉片刻,忽然笑起來:“好,很好……”  他踱著步從石桌後麵走出來,孫國芳警覺上前一步:“你做什麽?”  老頭停住腳步,臉上的表情說不出什麽意味:“希望你們一會兒還能這麽嘴硬……”  “嘴是軟的,硬的是牙,還大師呢,這麽沒水平。”孫副校長懟迴去。  “你”  “你什麽你。”孫國芳拍開他的手,“做大師的這麽沒禮貌的嗎?”  池嘉在後麵看著秦大師吹胡子瞪眼的模樣,咳了一聲,眼中冒出點笑意。  孫國芳有池嘉做後盾,一點不虛,他當年也是道上一號人物,論起唬人毫不帶怕。  “我問你,”他調轉方向朝著老太太,“您孫子是不是夜半零點突然發起燒來。”  老太太一驚:“對。”  “溫度一下起來毫無預兆,暈迷之前還說胡話?”  老太太眼中的驚疑越來越濃:“對,寶寶剛學會說話,高燒之前我好像聽到他說……說……難受,有人……”  說到這裏,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瞪大眼睛。  “發覺了,不對勁吧?”孫國芳了然一笑,“您孫子年紀小,被紅繩綁定替別人消災的時候魂魄會有些不穩,這時候在他眼前看到的是那個受災人的視野。”  老太太手哆嗦起來,她想到了昏迷時候孫子說的那些話  “你別來找我……別找我……”  “我已經把你轉嫁出去了……你去找那個人……別找我……”  小孩子剛會說話,聲音模模糊糊軟軟糯糯,她當時隻當是燒糊塗了,壓根沒注意,現在想來,一股冷意瞬間從後背冒上來。  “您二位心是有多大?孫子上輩子跟你們有仇吧要這麽折騰他,生了病好好地不去醫院非要相信這麽個遊方道士,相信就相信吧,沒幾步台階上去就是寶刹寺,你們不上去看正宗的要在這裏看山寨版?”孫國芳嘴皮子利索,一番話說得老夫妻兩個臉皮臊紅。  與此同時,一直昏昏沉沉的孩子忽然掙紮起來,嘹亮的啼哭貫穿中眾人的耳朵。  “寶寶……”老夫妻兩個慌了神,趕緊抱著小孩哄,心急火燎的。  孫國芳瞥了兩眼,湊過來:“校長,我覺得這不太對勁啊。”  小孩的臉上若有若無地浮起一絲黑氣,從天靈蓋飄出來,又鑽進耳朵、眼睛,白白嫩嫩的小臉蛋裹在一片灰色中,瞧著無比人。  孫國芳差點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沒看錯,你在學校呆久了,陰氣浸染,對於這些不尋常的東西也會敏感。”池嘉淡淡道,“把你的‘鳳凰血’拿出來。”  孫國芳一愣:“啊?”  “不會都丟了?”池嘉眼尾掃他,“雖然是三等劣質產品,但他身上纏著的怨氣倒也不是什麽厲害東西,剛剛好夠用。”  孫國芳臉一紅,隨即激動。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這個假冒天師居然還能有排上用場的一天。  “寶寶不哭……”另一邊的老太婆急得什麽似的,“老頭子這可怎麽辦呀?”  旁邊有人看不下去勸道:“要不然還是去醫院吧,孩子這麽小……”  “孩子的父母呢?就任由爺爺奶奶把孩子這麽抱出來?”  隔得遠些不信神鬼的遊客指指點點:“封建迷信……這年代居然還有人這麽折騰孩子的,父母八成忙著上班不知道,真要出事了,肯定恨死了。”  “看在二位曾對老道信任的份上。”秦大師的聲音忽然響起,“我就再救他一次。”  熱鍋上螞蟻一樣的老夫妻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剛要條件反射把孩子遞過去,突然想到剛才池嘉和孫國芳對他們說的話,手上動作立刻遲疑起來。  秦大師哪能看不出他們的想法,臉一沉:“外人幾句挑撥二位就不信任我了……就算真是邪祟上身,有什麽證據是因為我的紅繩?怕不是野鬼衝撞,要不是我的繩和符紙,這孩子指不定更加嚴重。”  對、對啊……這麽一說好像也有道理。  兩老腦子裏稀裏糊塗漿糊似的,情不自禁就順著他的話把孩子交出去。  孫國芳急眼要上去阻攔,池嘉拉住他:“不急,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先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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