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孟婆湯的味道沒有它的外表那麽好，寡淡中帶著一絲土腥子味。 池嘉仿佛被迷了魂一樣呆呆地喝下去，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舌尖上散開一股腥鹹的味道，像是染著誰的血肉。 …… 望古之際，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炎炎而不滅，水泱泱而不息。 自盤古開天以來，鴻鈞合道，女媧造人，先天神體一個一個得以成聖，卻在這世間留下難以剪除的禍患 三屍。 由鴻鈞道教所創的斬三屍之法，將他門下三清都送上了聖位，卻偏偏將這些殺不得滅不掉的東西留給了剛剛在這片大陸上覺醒的人族。 他們弱小，沒有天地孕育的輕靈，即便後天修煉，也及不上這些由聖人體內脫胎出來的三屍，於是無盡的血腥怨恨蔓延，催生出更多的三屍，這些無形無相又無法消除的東西集結在一起，帶來了一場天地浩劫。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了自己的神智。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生的，自有記憶起來，身邊便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滿滿地翻覆著讓人不愉快的怨氣。 那裏麵的東西，似乎應該稱為他的同類。 不過他們總愛撕咬著怒吼著吞噬彼此，他不太想搭理他們。 “我要欲望！更多的欲望！” “餓……殺人……殺人！” 他們大多數是憑著本能行動，不過也有例外，除了他，還有一個，似乎有些腦子，有時候會來打擾他睡覺。 “我想殺上天界。” “哦。” “明明是從一個身體裏孕育出來，憑什麽他們高高在上自封為聖，我們卻是低在塵埃裏被人踐踏人人喊打的汙穢……早晚有一天，我要殺了那群道貌岸然的家夥，統一六界！” “……” “和我聯手吧，我們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龜縮在此處飽受饑餓的煎熬，你難道甘心？” “……甘心。” “你！” “出去的時候請將我的封印恢複，我還沒睡夠。” “你簡直……墮落透頂！” 聲音暴怒地離開了。 他翻個身想繼續睡，但肚子裏傳來的饑餓感卻讓他沒辦法再躺下去。 他舔了舔嘴唇，決定出去找點吃的。 從黑漆漆的地底出來，空氣滿是灼烈的鮮血味道，三屍在地麵上肆虐，整個人間都成了地獄。 凝聚的怨氣是最美味的食物，他嗅了嗅，不像他的同類一樣毫無理智地上前便啃噬，而是理了理袖子，才慢吞吞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 衣服是他上一次到地上來時看到普通人族的穿著之後給自己幻化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這麽做以後他自己似乎舒服了許多。 ……不太好吃。 他有點嫌棄，這種全是粗鄙惡心的欲望嚐起來味道並不是太好，不符合他的口味。 他四處看了一圈，試圖從這些繚繞的黑氣中發現好吃一些的。 那是什麽？ 他好奇地望過去，遠處輕盈的一點白光在蒙蒙的黑氣中仿佛瑩月，無比的顯眼。 滿滿的清冽。 他說不清那是種什麽感覺，明明和他的本性背道而馳，卻像是黑暗中的蟲子本能地追尋光明，情不自禁地朝那邊靠過去。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河灘上，赤.裸的腳玉一樣瑩潤，讓諸天神佛都避諱的最為汙穢的東西，卻偏偏生了這世間最誘人的少年相貌。 醴麗荼蘼，層層綻開。 涼涼的河水裏有小魚小蝦遊過，這已經是這世間為數不多沒有被鮮血浸染的河水。 他一路走到盡頭，看到了一林的翠竹，清香淡逸，摻著君子端方的味道。 一如……林下的那個人。 他不知道存在了多久，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沒有一個像眼前的這人一樣，讓他一眼便忘了滄海桑田。 他貧瘠的詞匯形容不出這到底是種什麽樣的感覺，隻知道呆呆地看著那個人，魚咬到腳都毫無察覺，直到水裏跳起來一條大的，拍在他腿上。 這動靜終於吸引到了那人，微微側過頭來，起伏的輪廓如同浮光山巒，一眼便是萬年，風華絕代。 他眼睛都直了。 “三屍……”他聽到那人輕輕說了一句。 明知道那人可能會和其他的一樣認出他的身份便對他喊打喊殺，可他就是不想離開，甚至無所覺地又靠近了一步。 出乎意料的，那人隻是望了眼遠處繚繚的黑氣，淡淡問道：“你不餓麽？” “不餓。” 他看看他，又低頭看看自己隨便幻化的衣服和赤著的腳，還沾濕了。少年模樣的三屍有些局促地從水裏站出來，不安地動了動腳趾，為自己的模樣自慚形穢。 他低低道：“不……不好吃，所以……不想吃。” 那人碧泉山嵐似的眼眸落迴他身上，忽然輕輕一笑：“有意思。” 也不知怎麽的，他就這樣跟上了那個人。 那人說他叫北陰，是天上的紫微帝。 本該是他討厭的天界的人，可這時候，他卻隻想跟在他身邊，天天看著他。 像個認了主人的小狗似的，聞著那一身好聞的味道，他便緊緊跟著不離開。 “嚐嚐這個。”北陰遞過來烤好的魚，素白的手指拈著杆子，說不出的好看。 他眼睛黏在他的手上，接過來，鼻子動了動：“很……” 他找不出形容詞來形容這樣的感覺，和無形無狀也沒有任何味道的欲望不一樣，一下子就讓他的嘴巴裏分泌出陌生的液體。 “很香？”男人臉上的笑意一閃即使，鮮少的溫和一下看直了他的眼。 他愣愣點頭。 “世間生活的方式千萬，即便是三屍，也不一定非要選擇傷害人的方式才能生活。”北陰給他擦了擦嘴邊吃魚留下的痕跡，淡淡道，“你看，就算不吃欲望，你靠著這些人類的吃食，是不是也能生存？” 雖然心底裏的本能還在蠢蠢欲動叫囂著饑餓，可那人觸到他皮膚的瞬間，那一點點的灼燙填補了一直以來的空虛，胸口處又漲又暖。 他呆呆地張著嘴：“……嗯。” 如果是和這個人在一起，似乎一直不吃欲望，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了。 他們就這樣走遍了大陸，看著這一路的三屍作亂，一開始他還擔心男人會因為他同類的惡行對他厭惡，甚至向其他人一樣憎恨地要殺他，但男人的表情至始至終都沒有變化，對於路途中碰到的三屍，北陰僅僅是阻止他們殺人，然後便將他們都收在隨身的玉瓶裏。 “聖人引出來的亂子，何必讓你們承擔。” 北陰這麽淡淡地說過：“世間萬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即便是三屍，也沒有人能剝奪他們存在的權利，隻不過……” “我還沒有找到讓你們在這世間安穩生活的方式。” 北陰輕輕歎氣。 少年問他：“你一點都不擔心我哪天控製不了自己害了你嗎？” 他自己有時候都不那麽相信自己。 北陰笑著揉了一下他的頭：“不會，這麽乖的孩子，一根烤魚就把你打發了，你還能做出什麽事？” “更何況你最喜歡做的……應該是睡覺吧。” 少年臉紅了。 那一刻，他真的覺得北陰是他心底的蟲子……怎麽什麽都知道？ 他捂著撲通撲通的胸口，恍惚聽到那裏生出了心跳。 兩人又繼續走了幾月，來到了一處部落。 離得遠遠的，他們就看到了升騰而起的紅色，衝天的血光夾雜著怨氣，煉獄一樣的場景讓北陰的麵色瞬間一沉。 他卻縮了縮手指，有些不安。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那個不安分的、試圖將諸天神佛掀個幹淨的三屍。 原本他們這類東西隻為食欲殺人，可生成了神智的三屍卻不再滿足於此。 已經□□控的、剝了皮的屍體或懸掛在樹上，或為虎作倀地將幸存的昔日親人殘忍地活剮，由此衍生出來的怨恨對於三屍來說不啻於最美味的食物。 “孩子！我的孩子！……孩子他爹，你醒醒！你醒醒……啊！” “救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誰來救救我們！” “你個邪物！你不得好死！” 那個端坐在高處的三屍漠然看著這一切，眼底既有漠然，又有一絲玩弄人心的邪異笑意，對於底下的咒罵充耳不聞。 直到被一道遠處而來的疾光逼近眼前，刹那間天雷地動。 天界紫微帝坐鎮中宮，地位超然實力卓絕，而眼前的三屍卻是汙穢中生出的王者，兩道身影在空中閃迴，不及碰撞，一個雍容輕靈，一個邪氣漫天，快得根本讓人看不清。 但少年仰頭看著，知道自己昔日的同伴贏不了。 先天上的克製不去說，單論實力，離開地底沒多久的三屍根本不是紫微帝的對手。 淋漓的液體從天上落下，不同於一般三屍，有了實體也就有了“血液”這種東西。 劇烈的嘶吼在他耳邊迴蕩，他就這麽看著，直到“同伴”被打落在地，被封印，驟然亮起的金光將他的臉映出一種奇異的蒼白。 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渾身穢物的同伴看到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你不幫我……你居然幫著這個天界之人來和我作對！” 同伴的臉上全是扭曲的猙獰，大張的眼睛裏滿是不詳的血紅。 “我等著看你的下場！……看你這個叛徒以後會落到什麽樣的田地！” 他怨毒的詛咒在天地間迴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