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刹……羅刹！ 這種向來隻存在於街頭巷尾嚇唬小孩的地獄生物，就是六年前害死他師父的兇手！ …… 那是一個跟平時沒什麽不同的夏天，池嘉也還是個少年，跟著師父像從前一樣路過一座又一座的村莊，直到在一個偏僻的山村裏發現異樣 一村上百口，鮮血淋漓地倒在地上，他們的眼睛烏黑一片直直盯著村口，有的身上的皮被扒下一半，卻奇異地沒有任何痛苦恐懼之色，隻是瞪大著，似乎在盼望能有人來到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拯救他們……又在直挺挺的死不瞑目中渲染出一種陰森又詭異的氛圍。 他們神色凝重地查探了一圈村莊，發現連同雞鴨在內，沒有一個活物。 自然，也沒有兇手。 這樣的死法太過匪夷所思也太過血腥，師父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懷疑到是否有百年不曾現世的大妖或邪神再次複活了。 師徒倆揣著小心為這些橫死的人超度。 就在那個時候，變故發生了。 池嘉根本不想去迴憶當時那對他來說仿佛鋪天蓋地滅世般的血色。 隻是一瞬間，被偷襲的師父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不過十五歲大小的池嘉頭一次麵對至親重傷的慘烈局麵，整個都呆住了。 “師父！師父！”他撲上去，撕心裂肺地叫著，想要把師父帶走，然而那個平常總是笑得賤兮兮使喚著他做這做那的老頭頭一次那麽的嚴肅。 “你走！” 鮮血伴著嘶吼從他的胸腔濺出來，池嘉隻覺得自己眼前一花，再反應過來，便已經躺在了村子外麵的土地上。 隔著幾十米遠的距離，他眼前模糊地看著那被血洇染的黃土，師父那投過來的最後一眼飽含了千言萬語的目光、那乍然亮起的他從來隻以為是玩笑的“咱們師門有獨門傳承”的透亮光芒、還有…… 一片血腥之中，那瞥過來的充滿惡意邪氣的不詳血色。 …… 池嘉齒縫間浸著血，眼中冷光死死盯著那團黑氣。 肆虐的雷光散去，裏麵漸漸顯出一個黑色的繭子。 池嘉眼瞳一縮竟是毫發無傷！ “小小凡雷，能拿我如何？”繭子中傳出輕蔑的一聲笑，從當中撕拉伸出來一隻手，緊接著是浸著不明液體的軀幹、腿……最後，破殼一般地站到池嘉麵前。 那雙綠色的眼睛仿佛將世間所有的惡意都包含在了其中，池嘉和他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遙遙對視，片刻，看到那雙綠眼中出現一絲恍然。 “你是……幾年前的那個小子？” 他忽然道。 池嘉摸符的手頓時一頓，眼中浮現出不可思議。 他沒有想到…… 這個修羅，會和幾年前的那個是同一個！更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 如果是這樣，當年師父的犧牲…… 一時之間，池嘉的心裏全是荒謬感和悲憤。 對方輕輕笑了：“不必擺出這副模樣，我脫胎於地府最肮髒也最幽黑的地方，誰也說不清我們這種東西到底算什麽，別說是你和你的凡胎師父，即便當年的漫天神佛，不也奈何不了我們？” “更何況……” 他綠色的眼睛中透出一種奇詭魔魅的光來：“你這換了的身體……恐怕沒以前那麽好用了吧？” 此話一出，池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我隻當奪舍是我們鬼物的專屬，你這好好一個活人怎麽也用起來了？莫非……” 那張臉邪惡地一笑：“是墮落了，想同我們一起為伍？” 池嘉眼瞳一顫，霍然仰頭！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一瞬間，他身周的情景陡然一變 迷霧嫋嫋地飄起來，池嘉的眼眸瞬間染上茫然。 這是，哪裏…… “嘉嘉……” 熟悉的聲音和藹又可親，唿喚著他。 池嘉腳步一動，臉上漾開驚喜：“師父！” 麵前的迷霧裏緩緩走出來一個人影，那眼角眉梢的細紋，那猥瑣又賊兮兮的笑，連著胡須翹起來的角度，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我。”老頭朝著他笑眯眯，“好久不見，一個人過得可好？” 池嘉幾乎是衝跑著朝他過去，因為激動，腳下一個踉蹌：“師父！你、你怎麽” “怎麽還能見你？”老頭伸出手，在他頭頂摸了摸，溫暖的感覺讓池嘉一瞬間熱了眼眶。 他眨了眨眼，把水霧逼迴去。 “我一直都在呢。”老頭笑道，“咱們做天師的，難道還不知道死後有魂？師父不放心你，這些年一直沒走，日日在你這邊看著。” 他歎了口氣：“你這孩子，都瘦了。” 許多年再沒有聽過的語調讓池嘉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我、我沒有。”他嗓子裏含著細微的顫音，“我現在住酒店，吃大餐，開豪車，不知道有多快活。” 他仰頭，眼眶通紅，嘴角卻是滿不在乎的翹起：“不用伺候你，省心得不行。” “哎呀呀，你這麽說師父很傷心的。”老頭裝模作樣，拉著池嘉到一邊不知何時出現的樹邊坐下。 濃霧褪去，周圍一片小鳥的啾啾，茂密的綠舒適又怡人。 池嘉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師父，你當年到底做了什麽？那個修羅呢？我這麽多年翻遍典籍都沒能找到有關這種東西更多的資料，它到底是什麽？該怎麽殺了它？又該怎麽……” 他喉嚨滾動，聲音低下去：“我都沒能……找到您的屍首……” “屍首不重要，嘉嘉。”老頭灑脫一笑，“我輩修行之人，以天地為父母，就算我壽終正寢了，也是要叫你把我的骨灰撒開的。” “行啦，別說這些。”老頭欣慰看他，“這些年你做的很好，雖說因為師父的關係對厲鬼下了些狠手，但無辜的卻一個都沒誤傷，師父沒白教你。” 池嘉撇嘴，憋下酸楚，故作不在意地道：“要不是你……我本來是想片甲不留的。”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池嘉靠在他身旁，久違的滿足感從身體裏源源不斷地溢出來。 師父走後，他一夕之間便成為了一個大人，再也沒有替他遮風擋雨讓他依靠的人，自此，天南海北，再也沒有他的歸處。 他微微眯上眼睛，在平和中緩緩向老人訴說這這些年來遇上的事。 “我跟地府搭上關係了……” “開了個學校，裏麵的學生都是鬼……師父我跟你說，他們都特別有趣，跟你有的一比，你要是還在，一定能跟他們打成一片……” “你留給我的那套房間裏多了一個人……鬼，我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但他對我挺不錯的，所以我也不想太追究……” “師父，要是你還在就好了……” “你跟我迴去吧……” 困意一點一點襲來，池嘉隻覺得眼皮重起來，上下打架。 恍惚間，他聽到老人的聲音在他耳邊緩和地道：“師父會陪著你，別怕……嘉嘉，咱們去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以後再也不管這些事情了好不好……” 池嘉的思緒飄遠：“不管……” “對……修羅也好，厲鬼也罷，以後跟我們都沒有關係了，咱們隻要爺孫倆在一起，管他洪水滔天……” “好……”池嘉的聲音飄忽地仿佛不是他說出來的。 不管……不顧…… 隻要師父好好的，任他什麽修羅…… 修羅…… 修羅！ 宛如從泥潭之中奮力掙紮出頭，池嘉猛然睜開眼睛！ “你是誰！” 他霍然起身，眼中哪裏還有一絲迷茫，黢黑的眸底緊盯對方，冷冷道：“不論你裝得再像，那個從小教導我盡力為人驅苦的師父絕不會說出這種話！” 池嘉被那一句太過怪異的勸導瞬間從夢境中驚醒，他已經能肯定自己陷入了幻境之中，但是在什麽時候…… “嘉嘉，你在說什麽？我是師父啊。”老頭依舊和善地笑，表情一絲未變。 “就算你學著摳腳還猥瑣，但骨子裏的有些東西，你永遠都學不會，也不會懂。”池嘉嗤笑，“像你們這種脫胎在陰溝裏的怪物，根本不會理解人類！” 池嘉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寒芒一閃，眼前的景物頓時破碎淡去。 “人類……” “師父”的臉在褪色的空間中詭異的扭曲，他的唇角有一絲怪異的笑：“你難道還真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 “可悲……” “全然忘了你……當初……” “你會迴來的……” “總有一天……你會迴到我們的身邊……” 最後一句話仿佛詛咒一樣在池嘉的耳邊迴蕩，一聲響過一聲，到最後，震得池嘉耳膜發痛。 他隻當沒聽見，麵無表情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臉在他麵前漸漸淡去。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忽略胸腔間的痛意。 “嘉嘉！” “池嘉！” “你沒事吧？” 幾道聲音同時響起，池嘉眨了眨眼，才發覺自己麵前站了幾個身影。 他聲音有些沙啞：“北陰……” “是我。”男人握著他的手，“清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