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陽初升。


    天羅山堂的刺客在帝闕街道現身。


    這些刺客的水平,儼然不是之前在瀚州草原上的龍籬能夠相比的,哪怕是那位率先暴露殺氣引得五竹出手的殺手,其水平都遠在龍籬之上。


    這是刺客殿堂最高等級的天羅刺客,手裏掌握著天羅山堂最為著名的殺手鐧‘天羅刀絲’,九重天羅每次現世必然會斬殺一位撼動九州的人物。


    這次,殺手們的目標是蠻族草原的長生王。


    臨近東陸的新年佳節,天啟的各個街道上都四處可見紅豔的字符跟裝飾,距離這條街道並不遠的酒樓上,還是公子哥跟書童的黃金搭檔。


    小書童倒吸了口窗外吹來的涼氣:


    “項公子,要壞事了啊!”


    “那車駕上的一看坐著的就是大人物,竟然有這麽些人想要刺殺那人,我們要不要幫忙去報官啊?堂堂大胤朝帝都,賊子都敢行兇。”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書童老氣橫秋的感慨了起來。


    項空月麵容呆滯的看向身後的書童,神色而後變得滿是狐疑:


    “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啊?”


    書童挺著胸脯,相當自豪的迴答道:


    “都是我在虔雲街那家茶館裏聽來的,現在的功名不好考,世道又不太平,我阿爹讓我到說書人那邊多學學,說什麽‘學好嘴皮話,走遍九州都不怕’。”


    “項公子,你覺得我說的怎麽樣?”


    年輕公子哥聞言,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項空月接著對遠處廝殺當中的街道努了努下巴,笑道:


    “在車駕裏的那位,才是屬於真正走遍九州都不怕的厲害角色。”


    “天羅山堂這次肯定會铩羽而歸,就是不知道是到底哪家掏的錢、請的人,漬漬漬,足足四位天羅啊,估計已是天羅山堂這些年培養出來的全部,恐怕今日得在帝都裏死個兩三位。”


    項空月隻感覺自己來到天啟的時機剛剛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好好觀察下那位來自於北陸的大君,那是個跟離公贏無翳有些相似、但卻是完全兩種不同類型的王者。


    同一時間。


    街道這裏,四重天羅組成的天羅刀絲殺陣已然跟車駕交會在了一起,車駕內的陸澤終於現了身,他縱身一躍便來到車廂上端,隻冷眼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天羅殺手。


    刀絲變幻。


    天羅殺手的輕功幻影無形,那作繭的刀陣再度朝著陸澤襲來,而且籠罩住的空間再度收縮,這些無形刀絲,哪怕暴露在陽光下都沒有閃爍任何光芒,好似跟空氣完全融為一體。


    不遠處的勒明良大怒:


    “找死的東西。”


    蠻族騎士們已然將外圍的嘍囉全部收拾幹淨,他們速度飛快的朝著那四名容貌、體型各異的刺殺襲去,勒明良更是直接揮舞出手裏利刃,這是當初瀾馬部在草原上成名的‘拋刃術’。


    當雙方騎兵對上之前,就能夠憑借此技法,率先收割一批敵人的首級。


    利刃在空中盤旋,發出唿嘯的破風之聲,勒明良的目標是距離他最近的那位稚童殺手,後者眉頭皺起,似乎也感覺到勒明良這一手拋刃術的威脅,隻能選擇稍稍變幻下身位。


    “別動。”


    “安靜的待在原地。”


    稚童猛然抬起頭,畫麵裏是陸澤對著他露出燦爛笑容,而在其他殺手眼裏,則是稚童在原地等待著勒明良的那記拋刃襲來,周遭三位天羅同伴的臉色都大變:


    “陰窺。”


    “你在幹什麽?!”


    可惜的是,稚童依舊沒有絲毫反應。


    ——噗嗤!


    鮮血在空中潑灑而出,大好頭顱直勾勾朝著地上滾去,而後稚童無首的身體被慣性席卷摔在地上,鮮血將青石板街道浸染。


    滿堂皆寂然。


    誰都沒有想到僅僅片刻不到的時間,就有位最頂級的天羅殺手身首異處,死去的稚童好似就在等待著引頸受戮一樣。


    勒明良自己都沒有想到。


    他看出來了那四名殺手想要組建必殺陣法,本是想要以拋刃術提前破壞對方的陣型,以此給大君創造出更大的空間來,可沒有想到對方竟是沒有任何動作。


    “找死的東西。”


    同一時間。


    五竹那邊也迅速將那名身手不凡的殺手給解決掉,鐵釺上沾染著敵人的鮮血,冰糖葫蘆散落在巷弄的角角落落,糖霜沒有融化,而是變得鮮紅,冰糖葫蘆更加晶瑩剔透。


    局勢瞬間被扭轉。


    陸澤拔刀出鞘,重重一刀對著襲來的天羅刀絲陣揮舞而去,巷弄裏響著蠻族大君嘲笑的聲音:


    “區區四重天羅,就敢來刺殺本王?”


    “你們天羅山堂的人腦子是不是都多少有點問題?我給你們摘下來,好好治療一下,看看還有沒有的救。”


    那三人隻感覺他們握著刀絲的手極其生疼,巨大力道從刀絲陣法傳入到使用者的手中,為首的美貌婦人目露驚駭之色,三重天羅陣就這麽幹淨利落的被對方給破除掉。


    難以想象,年輕的蠻族君王身上有著這般強大的力量。


    “情報錯誤得太嚴重。”


    “撤!”


    刺殺無果的天羅殺手們準備遠遁。


    這次的刺殺,哪怕是在天羅山堂內部都決議了許久,盡管雇主付出了難以讓人拒絕的誇張代價,但山堂內的主事之人依舊商量許久。


    還是隨著蘇瑾深慘死天啟街頭,上三家裏蘇家的某位老人出了麵,達成決議之後,最終山堂才選擇接下了這次刺殺蠻族大君的任務。


    可是,在情報上麵的誤差太大。


    天羅山堂早早就提前派遣人去到瀚州草原打探情況,可是在那裏的天羅斥候卻遭遇到極其慘痛的伏殺,之前的一切似乎都為他們今日的失敗埋下了伏筆。


    情報對於刺客來說,就是他們的眼睛。


    沒有精準的情報支撐,再強大的刺客都不可能做到一擊斃命。


    現在,攻守之勢異形。


    陸澤敢於帶著百餘人就來到局勢複雜的東陸,甚至還進入到了贏無翳掌控著的天啟城,自然不是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人不管在什麽時候都隻能靠自己。


    對於天羅殺手的圍殺正式開啟。


    項空月這時候已經準備帶著書童離開,小書童剛剛親眼看見稚童殺手身首異處的那一幕,嚇得他不敢再多看,項空月也覺得沒有了意思,打算繼續在天啟城裏做他的事情去。


    “這結束的比我想象的更幹淨利落。”


    “反而看的沒什麽意思。”


    片刻之後。


    最後一名天羅殺手麵露不甘的倒下。


    殺手講究的是‘一擊不成,立刻遠遁’,當他們陷入到這種麵對麵的拉鋸戰當中,戰力會大打折扣,最終難逃被滅殺的命運。


    四重天羅,全軍覆沒。


    街道變得安靜。


    陸澤迴到車駕之上,今天她沒有帶蘇瑪跟秋墨霜出來,就是知道天啟城並不太平,皇宮外有著贏無翳的赤旅,但走出皇宮的話,繁華帝都太適合進行刺殺。


    “走吧。”


    “感覺這些家夥應該還不是天羅山堂的最頂尖戰力,難不成是收了哪家的錢,故意來消極怠工的?”


    陸澤看著滿地血腥,他笑著搖了搖頭,而後迴到了車廂裏。


    呂戈這時候沒了之前的異常,在天羅刺客們的刺激之下,老人反倒是保持住了冷靜,他安靜的睜開雙眼,默然的跟陸澤對視起來。


    車駕繼續前進,馬蹄跟車輪沾染著鮮血,留下不同形狀的印記。


    陸澤輕聲跟爺爺講述著現在謝家的情況:


    “自老太師謝羽剛之後,謝府並沒有再出現二品以上的官員,這一代隻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在正房當著獨苗,而且生下來就體弱多病。”


    “二房那邊有個姑娘。”


    當年的謝家,最有出息的恰恰是少女謝明依,但最終被報複心泛濫的白清羽當成了跟北陸蠻族和親的對象,送到了遙遠的瀚州草原。


    曆史仿佛總是驚人的相似。


    所有在過去射出去的箭矢,到最後都會正中自己的眉心。


    風炎皇帝白清羽可能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天白氏皇族的公主主動想要獻身草原進行和親,卻要被蠻族大君拒絕,而現在的蠻族君主恰恰是當年謝明依的孫子。


    曆史就是個輪迴。


    在不斷上演著多年前上演過、並且多年後還會重複的故事劇情。


    車駕最終停靠在了謝府的大門口。


    雖然現在的謝家不複當年在朝堂上的榮光,可門前依然是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那麵用正楷篆寫著的‘謝府’二字明堂,府內有著身著青衣的老管家上來詢問:


    “請問貴客在之前遞交過拜帖嗎?”


    “沒有,我們是貿然叨擾貴府,還請您老迴去通報一下,就說是當年謝家的外親迴到了天啟城,想要跟本家見上一麵。”


    外親?


    老管家的神色有些疑惑。


    他在謝府擔任管家職位已經快四十年的時間,知曉自家府裏的情況,上一代府裏隻有兩位爺,並沒有女子外嫁,這一代二房那邊雖說有個丫頭,但允小姐才剛到及笄的年齡,不可能有外親。


    “好。”


    “勞煩貴客稍等片刻。”


    老管家迴到府裏,快速去通知家主,這時候他的腦海裏,卻忽然迸發出個令他感覺到極度不可思議的猜測。


    難道是...當年謝明依小姐的外親?!


    謝家家主謝玄山得到消息後,同樣極其疑惑,但還是選擇先讓客人入府來,側廳提前準備好待客的熱茶跟火爐。


    陸澤帶著呂戈跟勒明良入了府。


    陸澤的目光放在謝玄山的身上,按照輩分來算的話,這是陸澤阿奶謝明依幼弟的長子,算是陸澤的表叔。


    呂戈換上護衛服飾,跟勒明良一起擔任著護衛的角色,老人從進到謝府之後整個人的思緒就全部封閉起來,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當中。


    謝玄山的眼神在陸澤臉上來迴的端詳,中年男人的眸子裏閃爍著驚駭之色,之前老管家的提醒這時在他腦袋裏炸開。


    因為陸澤的模樣,跟謝氏書房密室裏那張姑姑謝明依的畫像極其相似!


    陸澤微微躬身,雙手置於胸前,對著麵前的男人見禮:


    “呂歸塵·阿蘇勒·帕蘇爾,見過表叔。”


    帕蘇爾...


    果然是帕蘇爾家族的人!


    謝玄山隻感覺他有些頭暈目眩,來人還真是明依姑姑那邊的外親,而且聯想到最近天啟城最火的那條消息,恐怕麵前這位年輕的表侄就是跟贏無翳並肩而立的年輕蠻族大君。


    “你...你是明依姑姑的...”


    “是,那是我阿奶。”


    謝玄山神色變得極其複雜。


    不久後,中年男人從側廳離開,要將二弟以及家裏的人都給叫過來,而呂戈則依舊是愣愣的站在陸澤身後,恍惚走神。


    勒明良神色奇異的看著身邊的老人,他跟於煌還是在進入天啟皇宮後才知曉大君車駕裏還有位神秘老人,勒明良隻知道那時候的於煌,震驚程度遠比今日的謝玄山更甚。


    不久之後,謝家二爺謝玄海來到側廳,跟隨他而來的還有位年輕女子。


    謝家二爺跟大爺模樣相差不大,隻是看起來身形更為壯碩,謝玄海看著陸澤的臉,沒忍住低語道:


    “還真是明依姑姑的孫子,跟姑姑那張畫像上長得一模一樣。”


    跟在謝玄海身邊的少女便是謝家二房的嫡女謝允,少女二八芳齡,身著時下天啟城最流行的百褶大裙外加細白雪絨的圍脖,這時她正好奇的打量著來到府裏的這幾位陌生人。


    為首那人...就是她那個從草原來的表哥?


    謝玄山而後趕來,男人對著陸澤抱歉道:


    “明禮他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如今還在房裏睡著,所以...”


    陸澤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他抬眼看向大廳裏還不足一掌之數的謝家嫡係,深深感覺到了阿奶這個家族如今人丁稀少,陸澤兩位表叔在天啟城也屬於是在不溫不火的過活。


    “二位表叔。”


    “我從草原南下的比較匆忙,但還是帶了些不算恨值錢的物件過來,算作是我給明禮跟允兒妹子的禮物吧。”


    兩個箱子被人給抬了進來。


    第一個箱子裏裝著束從彤雲山采摘來的百年老參,第二個箱子裏則是些尋常的名貴物件,東西並不算多,所以哪怕謝玄山跟謝玄海兄弟二人都不太好意思再去拒絕。


    “今日。”


    “留在家裏吃個飯吧。”


    謝玄山開口道。


    陸澤則是笑著搖了搖頭:


    “這個就不用啦。”


    “我今日前來隻是想來拜訪下謝家,同時在這裏看看我阿奶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不知道是否方便在家裏參觀一下呢?”


    陸澤說出來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當然可以。”


    而後,陸澤便帶著呂戈,在專人陪同下於謝府轉了起來,呂戈安靜的行走在謝家的各個角落,輕輕嗅著這裏空氣裏彌漫的味道,小心翼翼撫摸著府裏的一些老物件。


    古老的槐樹。


    陳舊的老井。


    那個被係在兩棵楊樹之間的木製秋千。


    陸澤很快就離開了謝府,並沒有讓爺爺更多沉浸在他的情緒當中,車駕緩緩消失在了謝家人的視野當中。


    少女謝允輕聲開口道:


    “父親,大伯。”


    “我那位堂哥,好像沒有傳聞當中那樣的兇神惡煞。”


    其實,在陸澤的消息剛剛在天啟城傳開的時候,謝家府裏就曾談論過當初遠嫁到草原的謝明依,隻是沒有想到現在的蠻族大君,身上竟真的流淌著謝家四分之一的血脈。


    謝玄海眼睛眯了起來:


    “那是你沒有看清楚。”


    “在你堂哥還有那位中年侍衛的身上,都散發著淡淡血腥味,還有剛剛離開的馬車車轍以及馬蹄,上麵都有著暗紅血漬。”


    “看樣子在入謝府之前,還經曆過一些事情。”


    謝允震驚的捂住了嘴巴:


    “這...”


    她父親在金吾衛裏當差,雖然官職並不算很大,但接觸過不少大案要案,練就了那雙火眼金睛。


    家主謝玄山重重歎了口氣:


    “多事之秋。”


    “不知道我們謝家會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啊...”


    迴府後。


    當謝玄山讓人打開第一個小箱子後,看清楚裏麵竟是束百年的雪參,男人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而後又歎了口氣。


    ......


    迴去路上。


    呂戈顯得尤其沉默。


    陸澤看向爺爺,認真道:


    “我們不便在謝府待很長時間,否則對他們來說沒有什麽益處,東陸畢竟是屬於諸侯們的戰場,贏無翳不屑於做些醃臢的陰暗事,不代表其他諸侯不會做。”


    “很多刺客,我可以不在意,比如今天那些天羅山堂的殺手。”


    “但這樣的刺客對於謝家來說,就是難以抵抗的兇神。”


    呂戈自嘲的笑了笑:


    “你爺爺是草原上的欽達翰王,這些道理當然懂。”


    “我隻是看見你阿奶在謝家留下的那些痕跡有些感慨,並不會沉浸在裏麵無法自拔,天啟城確實如你阿奶所說的那樣,很好,特別好。”


    “隻是...這裏沒有了她。”


    之前街道上的血腥,在陸澤他們迴去的時候,已經消失不見。


    當皇宮裏的贏無翳知曉有刺客刺殺陸澤後,威武王隻是淡淡一笑,說了句如果那些陰暗裏的老鼠能夠殺死草原上的獅王,隻能說獅子早就該死。


    而白氏兄妹,則是如陸澤所料那樣,在討論著三千騎兵的事情。


    白鹿顏憤恨道:


    “不可能!”


    “我怎麽可能會拿自己的親妹妹,去換蠻族騎兵的支持呢?!”


    “小舟,你放心吧,皇兄不可能答應蠻族大君的請求。”


    白舟月臉上泛著笑容,隻是心裏卻感覺到絲絲悲意,她自幼愛讀書,而且跟皇兄一道長大,卻是在剛剛感覺到了他心裏有過鬆動。


    但,白舟月理解皇兄。


    “知道啦皇兄。”


    “小舟相信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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