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順利從當陽穀離開,離開淳國國境之後,陸澤一行人便正式的進入了中州腹部地帶,天啟城不再遙遠。


    同一時間。


    東陸四州都有著密探、斥候將梁秋頌故意宣揚出去的消息帶迴,這些斥候們唿吸急促,把這條重磅消息告知他們背後的主人——蠻族的大君來了!


    於是,東陸的當權者們都知曉了陸澤來到東陸的消息。


    幾乎所有人都感到了震驚。


    他們都或多或少的知曉著下唐國國主百裏景洪跟草原人有往來。


    當大合薩曆長川在去年迴瀚州的那一路,無數明裏暗裏的刺殺接踵而至,但是被五竹以及不花刺率領的鬼弓們給一一扼殺。


    來自於刺客殿堂‘天羅山堂’的金牌殺手,都死在了五竹鐵釺之下。


    這僅僅隻是青陽的大合薩,就已經讓東陸掀起這樣的波瀾,而如今來到九州中原地帶的,卻是蠻族君王、瀚州草原真正的主人。


    ......


    東陸,下唐國,南淮城。


    白皙的兩指拈著一枚黑子靜靜地懸在棋盤上,許久後才“砰”地點落,黑子在棋盤上的局麵陡然間由優勢轉勝勢。


    對麵的人看著棋盤,而後將手裏的白棋投擲到玉盒裏,坦然道:


    “國主。”


    “臣輸了。”


    被稱為國主的百裏景洪笑著擺了擺手:


    “局麵還沒有到最後,就這麽認輸嗎?拓跋卿你來自於北陸瀚州草原,雖然在下唐多年,但骨子裏的血性應該沒有減弱半分才是?”


    拓跋山月起身離席,右手一扯黑氅單膝跪下,恭聲迴答道:


    “承蒙國主知遇賞識,不計較拓跋山月的身份,拓拔隻望能夠不辜負國主的期望跟厚愛,某願為國主跟下唐盡瘁而死。”


    百裏景洪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男人青袍博帶,外麵披了件織錦的中長衣,腰間的青絛上係著枚青潤山玄玉,他的須發皆被白絲所浸染,但那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卻頗有神光。


    下唐國主看著麵前跪伏在地上的拓跋山月,輕聲道:


    “拓跋卿何須多言。”


    “你的心,本公比下唐所有人都清楚。”


    “快快起身吧!”


    兩人再度對坐。


    隻是氣氛不複剛剛下棋時候的那樣雅然。


    百裏景洪目光望向飄著零星雪花的大殿之外:


    “今日特意召拓跋卿家入宮,並不隻是想要跟拓跋你對弈幾局,拓跋你應該猜到了本公為何召你吧?”


    拓跋山月的眉頭皺起。


    隻見這位以蠻族人身份躋身東陸四大名將的下唐國上將軍,語氣裏滿是凝重的迴答道:


    “難道...那個傳聞是真的?”


    “蠻族的大君當真是跨過天拓海峽,來到了東陸?!”


    拓跋山月看著對坐的國主緩緩點了點頭,身披舊革甲的上將軍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本就是純正的蠻族人,所以更清楚知曉這件事情意味著什麽。


    拓跋山月又想起北陸的風跟雪。


    而國主百裏景洪則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身,男人來到窗前,抬手拍了拍窗欞,遙遙地看著北邊的天際,語氣複雜道:


    “本公本是想讓你今年代表下唐,出使瀚州的青陽部落,雙方互換人質,締結盟約。”


    “可不知道草原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蠻族的大君就這麽來到了東陸,好似那漆黑夜空裏的圓月,年輕人...還是太惹眼了啊。”


    拓跋山月猛然轉過頭來。


    他察覺到國主話語裏最後一番話裏有不對勁的地方。


    年輕人?!


    百裏景洪將他今日早間收到的最新情報說了出來:


    “草原蠻族易主。”


    “現任的蠻族大君不再是之前的呂嵩·郭勒爾·帕蘇爾,而是他的幼子,今年才剛要成年的世子呂歸塵。”


    國主大人神色莫名的笑了笑:


    “還沒有成年,就繼承掌管了瀚州十五萬拓的土地。”


    “我們東陸諸國的國主們,感覺這輩子都活到豬狗身上去了啊,竟然還比不過個十五歲的蠻族少年,這天下以後會變成那些年輕人的戰場。”


    “拓跋卿。”


    “帶著我們下唐的精銳,去替本公迎接蠻族君王的到來吧。”


    ......


    不僅僅是下唐國。


    東陸四州之地的諸侯國在聽聞陸澤到達東陸的消息後,都紛紛開啟動作,有人仇視著蠻族,有人希冀著能夠借助蠻族這把鋒利的刀,還有更多的人則是想要在混亂局勢當中牟取最大利益。


    天啟城。


    白氏皇族的人通過雷碧城得知了這一消息。


    白舟月自從在星月宮裏跟白淩波見過一麵之後,小舟公主的思緒便變得異常雜亂起來,她不敢去尋找皇帝哥哥詢問這件事情的真偽,可和親這兩個字好似每時每刻都會在白舟月腦海裏浮現。


    大胤皇宮的藏書閣裏,衣著淺黃色宮裝的公主殿下並沒有將麵前的《治國三疏其二》看進去,乃至有兩人進入到藏書閣後,她都沒有發現。


    直到為首那位披紅甲的雄武男人開了口:


    “心不靜,是看不下去書的。”


    正恍惚走神的白舟月捧書的雙手一抖,被忽然響起的話給嚇了一跳。


    贏無翳抬眼看向小舟公主。


    離國公的眸子從生下來以後就是深褐色,讓人遠遠望去就感覺十分明亮,這種眸色哪怕是在越州離國都不多見,就好像是在燃燒著的碳火一樣。


    而這時,在離公身邊的男人衣著白色畿服,頭戴冠、腰束帶,看起來風度翩翩,這是離國三鐵駒之一的“右驥”謝玄,一位心思詭秘的謀臣。


    謝玄對著小舟公主展露出溫和笑容。


    不料白舟月卻身體稍稍後傾,對於這位看似文弱的白衣謀士,表現得格外不喜歡,因為此人的風評相當之差。


    討厭嬴無翳的人都把謝玄視為嬴無翳旗下第一走狗,據說當年入府後給贏無翳獻的第一計便是‘弑兄’,後進入天啟城後,這位喜好女色的謀士‘俘獲’了諸多豪門女人們的芳心。


    贏無翳見狀,笑了笑。


    “最近皇宮裏好像開始流傳起來關於和親的傳聞。”


    “你想嫁給那位蠻族的大君嗎?”


    “大胤朝白氏皇族在七百載曆史上倒是沒少往蠻族和親,上一代和親的對象,我記得好像是謝太師家的嫡女吧?被風炎皇帝賜予皇族白姓,但總歸不是皇族的人。”


    “至於你...”


    白舟月緊咬貝齒,少女死死盯著贏無翳:


    “我死也不嫁。”


    贏無翳微微頷首,而後起身向著藏書閣的頂樓走去。


    謝玄跟隨著離公而去,隻是在臨上樓的時候,忽然轉身對著小舟公主開口笑道:


    “侯爺決定邀請蠻族的君王入天啟。”


    “公主殿下屆時會有機會見見那位草原上的蠻族大君。”


    白舟月臉色驟然就蒼白了起來。


    蠻族大君...要入天啟城?!


    ......


    車廂裏。


    陸澤閉著眼睛在小憩。


    車隊平穩的行駛在中州平原之上,周遭的環境隨著南下而不斷變化,離開淳國之後,山川溝壑開始漸漸變成了平原,視線隨之遼闊起來。


    儀仗隊的兵士們豎起來了屬於蠻族大君的九尾大纛,在車隊進入到中州腹部之後,來自於瀚州草原的蠻族人在東陸地麵上高高舉著九尾大纛,同時金帳王庭的豹雲旗幟迎風獵獵。


    騎兵隊長勒明良看著背後的豹雲旗,男人隻感覺到渾身血液都在沸騰,不僅僅是他,那些披上盔甲的蠻族騎兵都是相同感受,百餘人的身體開始顫抖,盤韃天神的光輝照耀在了東陸的土地之上。


    甚至連於煌這種工於心計的蠻族老人,此刻都眯著眼睛看著白色大旗,隻感覺這天陽光照在身上是多麽舒坦。


    寒風侵襲,可每個人的熱血都在沸騰。


    騎馬跟在車駕側翼的秋墨霜,這時的眸子裏滿是驚駭之色,少女纖細的手死死抓著韁繩,她的嘴唇變得有些泛白,冬日涼風吹拂在那張不再如之前嬌豔欲滴的臉頰之上,秋墨霜的思緒卻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他們是蠻族人!!”


    直至此時此刻,少女心裏的那抹猜測終於成真,這個在秋墨霜看來最不可能的可能,原來是真的,陸澤來自於瀚州的草原。


    秋墨霜呢喃自語起來:


    “難怪...難怪連明昌侯梁秋頌都對他畢恭畢敬。”


    “難怪...他敢在淳國國都畢止城殺敖氏的子弟。”


    “難怪...”


    蠻族騎兵們隱匿著的洶湧氣勢完全爆發出來。


    他們來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平原地帶,盡管這裏沒有如瀚州一樣的草地,可平坦的地勢對於輕騎兵來說就是最好的戰場。


    不管是在北陸還是東陸。


    車廂裏。


    呂戈抬眼看著蘇瑪正給陸澤換上更符合蠻族大君身份的王袍,那件漆黑如墨的大氅上顯出層層華貴莫名的夔雷紋,蠻族大君長長的黑發被蘇瑪一絲不苟的給束起,金色圓環發冠置於頭頂。


    呂戈嗓音沙啞道:


    “這個樣子才像是草原上的主人。”


    “來到東陸也是兇獸走下山林,東陸的人會因為獸王的咆哮而顫抖,會看見蠻族王旗而驚顫,什麽威武王,什麽離國皇帝,不服的都給殺死!”


    欽達翰王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候的呂戈好像從之前的心態當中走了出來,老人的眉宇間隱隱透著當年的神勇無雙,曾經就是這樣的欽達翰王將風炎鐵旅阻隔在北都城外,令白清羽跟他的追隨者們黯然退出曆史舞台。


    陸澤跟著笑了出來:


    “這次是來做客的,我們會是東陸諸侯們的朋友,不會隨便殺人。”


    “除非實在忍不住。”


    蘇瑪沒忍住笑了出來。


    她抬眼看著被自己親手打扮出來的陸澤,相當滿意的點了點頭,隻感覺現在的阿蘇勒真好看。


    陸澤看向蘇瑪,開口道:


    “我們這次應該能夠碰上天驅的人,我不知道你父親當初對於你二姐的具體安排是什麽,但是你大姐是被我打暈,然後跟著天驅那個叫做謝圭的武士來到了東陸。”


    天驅...


    陸澤忽然想到了蒼溟之鷹翼天瞻,那頭老子子跟羽然應該已經從寧州離開,陸澤之前特意囑咐過駐紮東極城的呂豹隱,可以給那對爺孫讓出通過瀚州的道路。


    中午的時候,陸澤跟蘇瑪從車廂內走出。


    秋墨霜抬眼看向換了裝束的陸澤,少女眸子裏閃爍著濃濃異彩,之前身著東陸服飾的陸澤如果說更像是豪門貴閥的公子,那麽現在的他看起來則是透著莫名的威嚴。


    隨著陸澤上馬。


    車隊行進的速度開始加快。


    直到黑色的潮水浮現在南方地平線,那是一千名離國精銳的雷騎,這天從帝都天啟城魚貫而出,奉威武王的命令,前來迎接瀚州的長生王。


    蠻族百餘人的隊伍在那股黑潮麵前顯得格外渺小。


    這一刻,秋墨霜都感覺到身體外那被激起的雞皮疙瘩,少女知曉,遠處的騎兵就是贏無翳的雷騎,號稱東陸三大騎兵之首。


    離國雷騎、淳國風虎、晉北出雲。


    而更令秋墨霜驚顫的還是她所在的百餘人車隊沒有絲毫減速的跡象,陸澤縱馬衝在隊伍最前列,蠻族鐵騎跟隨在大君身後,沒有任何猶豫的便朝著那千餘人的雷騎衝去。


    “瘋了。”


    “真是瘋了!”


    秋墨霜隻能夠騎著馬跟隨在車駕的旁邊,她知曉陸澤並沒有把她的性命放在身上,可卻很看重那個身上泛著香氣的啞女,秋墨霜止住了想要逃走的心,死死跟隨著車駕。


    很快,雙方的騎兵便碰了麵。


    隻見一千雷騎瞬間就朝著兩邊散去,簇擁出一條寬敞的道路,蠻族騎兵繼續著南下,竟是半點不擔心兩翼的精銳雷騎會忽然殺來。


    當車隊通過這條雷騎通道後,秋墨霜隻感覺她身上已經沾滿了汗漬,雷騎的刀鋒似乎就近在眼前,但蠻族武士們的眼神沒有絲毫懼怕。


    他們不在乎對方是東陸三大騎軍之首的雷騎。


    蠻族人從小到大都被灌輸著的思想是——天底下的騎兵,隻分成兩種,一種是蠻族鐵騎,另一種是其他。


    車隊的速度,在越過雷騎後終於放緩。


    陸澤掉轉馬頭,看向身後那千餘名的離國雷騎,他輕輕笑道:


    “隻用一千雷騎來歡迎我。”


    “不太夠啊。”


    “等下次吧,讓威武王看看我們蠻族的鐵騎。”


    夜色很快籠罩大地。


    簡約版本的營寨被搭建起來,黑影忽然出現,而後來到了陸澤麵前,勒明良眼神驚駭,當即就要拔刀,結果陸澤卻擺了擺手:


    “沒事。”


    “是朋友。”


    借著篝火的餘光,勒明良看見那是個蒙著雙眼的黑衣人,而後他便自覺的帶著護衛們去到更遠處,隻是目光還在望向這邊。


    來人是五竹。


    陸澤看著許久未見的五竹,笑道:


    “我本來以為你會在畢止城的時候就露麵,沒想到還等到了現在。”


    五竹麵無表情的迴答道:


    “那裏沒有危險。”


    沒有危險。


    五竹就不用現身。


    陸澤聞言,挑了挑眉:


    “這裏有危險嗎?”


    “威武王的那些雷騎是來迎接客人的,又不是來圍殺我的。”


    陸澤遙遙望著南方地平線,這裏距離天啟城還有不過百裏的距離,他們很快就能夠到達大胤朝的帝都,那裏是九州的中心,無數具有野心的諸侯都想要入住天啟城裏的那座太清宮。


    “那座城池裏,應該會有很多人都想要殺我吧。”


    “可惜。”


    “殺不掉啊。”


    晚上。


    秋墨霜不時會看向陸澤,這一路的騎馬南下,使得她備受禦馬的折磨,雖然是在平原上麵騎行,但北陸的馬匹天然高大,一路顛沛令少女嬌嫩的臀瓣有些‘難過’。


    “我...”


    “我願意做公子的婢女。”


    可惜秋墨霜的聲音太小。


    陸澤哪怕聽到了耳朵裏,也權當是沒有聽見,直到她緩緩起身來到陸澤麵前,而後咬著嘴唇跪了下去,秋墨霜淒然道:


    “我願為奴。”


    陸澤終於將目光望向她,搖頭道:


    “何必呢?”


    “九州這麽大,東陸四州皆是繁華之地,你除了晉北國不太方便去,其他地方都能夠去的,想來晉北那位‘雪國白虎’雷千葉,還不至於跟你個弱女子過不去。”


    秋墨霜清淚直流:


    “可我不願那樣的去活。”


    “我隻想抓住一切能夠抓住的東西,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哪怕變成我最討厭、最惡心的那種女人,我也願意。”


    最終,陸澤點了點頭:


    “好。”


    這天後,秋墨霜真正成為了陸澤使喚的婢女,她如願的進入了車廂裏,可大部分時間並沒有伺候陸澤,而是給呂戈倒水端飯。


    秋墨霜這才知曉車上竟還有位老人。


    兩日時間,天啟城巍峨的輪廓終於浮現在了眼前,那些雷騎兵已然提前迴到了帝都,他們的任務已完成,護送著蠻族的君王來到了天啟城前。


    呂戈第一次在白天走下了馬車。


    長生王跟欽達翰王站在長坡的坡頭,爺孫兩個人一道望向南部那座巨大的城池,那裏是無數蠻族人都想要攻破的大胤帝都。


    呂戈低聲道:


    “你確定要進去嗎?”


    “如果是在城外,不管對方有多少精銳騎兵,蠻族的騎兵都能夠護佑著你、為你殺出條迴家的血路,真的進去天啟,恐怕會成為甕中之鱉。”


    陸澤點頭:


    “肯定要進去。”


    “因為贏無翳在裏麵。”


    王,終要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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