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帳王城的南門。


    三年前,青陽世子從南方草原迴到了北都城。


    三年後,蠻族大君要南下東陸,率先奔赴到那座九州中心的古戰場。


    今日,金帳王城裏所有的將軍跟貴族全部盛裝出現在城門口,所有人的目光裏都帶著難掩的崇敬跟狂熱,仰頭看向黑色駿馬上的長生王。


    陸澤並沒有乘坐由巧工營花費兩月時間為他打造的那輛巨大車駕。


    年輕的君王沒有跟身後這些注視著他的臣子們多說些什麽話。


    瀚州草原已經被陸澤打造的極其堅固,不單單是指那十五座大城,而是整個草原上的人心,哪怕沒有陸澤在金帳裏主持大局,草原也不會亂。


    因為秩序建立了起來。


    大合薩曆長川默然注視著陸澤那張堅毅而威嚴的臉頰,老頭子沒有想到他離開草原這兩年,還被他當成是孩子一樣的阿蘇勒,已是瀚州的長生王。


    斡赤斤的家主於煌,就笑眯眯騎在馬上,老人這次要跟隨在大君的身邊一道前往東陸,這對蠻族人來說是無上的榮光。


    騎兵主將勒明良,則是披甲持刀背箭。


    陸澤沒有選擇讓木犁、木亥陽、慕如雲山那些老部將們擔任這次南下的領隊將軍,而是挑選了性情更加穩重的勒明良,草原上騎術最精湛的男兒郎,曾經瀾馬部的中流砥柱。


    今日,在臨出城前,王城裏不止一個人找到了勒明良。


    “大君絕對不能夠在東陸出現任何的差池!”


    秋末冬初的寒風吹拂著暗琉色的鎧甲,馬匹上的勒明良緊握著手裏的韁繩,男人的眸子裏充斥著堅定之色,要豁出他的一切來守衛大君。


    不久後,陸澤對著人們揮了揮手。


    “都迴去吧。”


    胤朝喜帝八年十一月中旬,在瀚州的第一場大雪降下之前,席卷草原、統一瀚州七部的蠻族大君、長生王,策馬去到了遙遠的東陸,王城的人們默然注視著君王的離去。


    後世的史家們談起這次南行,總是帶著疑惑和讚歎的語氣。


    這是蠻族數百年曆史上第一個主動前往東陸的大君,他隻帶了包括儀仗隊在內的百人隊,就這麽毅然決然的選擇闖入滿是野心虎狼的中原古戰場,無人知曉他是英雄、救主還是惡魔。


    但對於蠻族人來說,他們的大君是帶著草原上五百萬蠻族子民的理想、誌向以及希望,前往了東陸,沒有迴頭。


    亂世的戰火,被來自於南蠻之地的威武王贏無翳所點燃。


    從北蠻瀚州出發的長生王,則是讓整個中原古戰場真正的沸騰起來,亂世的熔爐將要融化九州大地上的所有人,弱者的屍骨將被踩在馬蹄之下,血與淚、愛與恨,交織在血腥之下。


    那座為大君特製的絳黑色車駕裏,呂戈麵無表情的在最裏麵蜷縮著身體,曾經威震草原的欽達翰王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老人的目光恍惚,嘴裏低聲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


    “阿欽莫圖。”


    這百餘人的車隊,不過半日的時間就來到了瀚州最南部的崧槐城,龍格凝蘇瑪在悄然間加入到了隊列當中。


    崧槐城城主唿都魯汗就站在城牆之上,遙遙看著車隊消失在視野裏。


    唿都魯汗想起來了他父親在臨自戧前跟他說的那些話,狼主樓炎·蒙勒火兒告知著自己的兒子,年輕的草原君王會成為九州的鐵沁,朔北的血與恨都將在鐵沁王的雄心下被湮滅。


    唿都魯汗單膝跪地。


    男人對著遠去的車隊行著蠻族最崇高的禮儀,如王城裏的那些人一樣,他在恭送著他們長生王去奔赴東陸的戰場。


    ......


    蘇瑪出現在了車隊裏,所有人都沒有對此感覺到驚訝。


    當成青陽的貴族們都知曉年幼的世子殿下就曾經在北都城外拔刀,因為龍格真煌的小女兒,跟當時凱旋而歸的青陽之弓呂豹隱對上,甚至還爆發出來了令草原人視若神跡的青銅之血。


    蘇瑪在那寬敞不已的車廂裏,她跟呂戈在一起,車裏顯得格外安靜。


    蘇瑪本就是啞女。


    而呂戈因為這趟東陸之行而變得心情極度複雜,同樣不願意開口說話。


    陸澤偶爾會出現在這座專門為他打造的巨大車駕內,但在他的臉上絲毫沒有即將要去到遙遠東陸的忐忑,好似這趟隻是單純的前往東陸去遊玩一樣。


    陸澤掏出那張大合薩從東陸帶迴來的地圖。


    他跟蘇瑪還有爺爺呂戈講述著現在東陸諸國那邊的情況。


    “褐色表示山脈,藍色表示河流,那細細的綠線則是標明了諸侯國的國境,散布在地圖上的紅點是東陸重要的關隘和都市。”


    “東陸四州,中州、宛州、瀾州、越州。”


    “胤朝開國的薔薇皇帝白胤曾分封了十二諸侯國,七百年過去後,有的兩國合並,也有的一國分裂,到現在共有十六諸侯國。”


    “其中有五家強大的諸侯。”


    “中州北麵的淳國,瀾州北麵的晉北國,還有號稱‘天南三國’的宛州下唐國、越州離國、宛州和越州之間的楚衛國。”


    陸澤的手指向中州最上方的一座城池。


    那是畢止城。


    “我們的第一站將會是淳國的國都,畢止城。”


    “當初,淳國使者洛子鄢還特意送給了我兩百套的風虎鋼鎧作為禮物,所以初到東陸,我願意先到淳國的畢止城去做客。”


    車廂裏隻有陸澤的聲音不時之間會響起。


    在陸澤旁邊的蘇瑪就捧著她那尖尖下巴,在安靜聽著,少女的眸子裏偶爾會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對於那從未去過的繁華東陸很是向往。


    這時,呂戈忽然睜開眼睛。


    老人的語氣裏透著莫名的譏諷味道:


    “畢止城。”


    “那是白清羽在第二次北伐後被囚禁的地方。”


    陸澤微微頷首:


    “是。”


    “當年的淳國國主敖庭慎是白清羽的死忠支持者,在大胤朝兩次北征中都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可惜敖庭慎在第二次北伐中戰死,淳國國內的勢力倒戈向了天啟城的宗祀黨。”


    呂戈的聲音低沉:


    “我不喜歡淳國國主敖庭慎,我更加喜歡當年淳國的三軍都指揮者姬揚,他是個真正難纏的對手,那時姬揚率領的風虎騎兵甚至不在我們蠻族精銳騎兵之下。”


    “可惜啊。”


    “姬揚,死得很慘。”


    老人的目光緩緩望向陸澤,眸子裏帶著提醒的意味,輕聲道:


    “阿蘇勒。”


    “風炎皇帝是個跟你一樣有野心跟誌向的君王。”


    “但是他的結局很慘,那些跟著他的人,同樣結局淒涼。”


    “東陸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如果功未能成呢?”


    在地牢被囚禁三十年的呂戈,被解除禁錮後反倒是沒有再犯過癲狂,反而整個人身上散發著莫名的氣韻,好似將過去的一切都沉澱下來,好似佛寺裏的高僧。


    陸澤將呂戈的提醒聽進了耳朵裏。


    幾日後。


    百人隊終於登上了前往東陸的大船。


    “征程已經開始,就再停不下來。”


    ......


    淳國國內今年並不太平。


    前任國主敖太泉被離國公贏無翳斬殺在當陽穀,淳國朝堂動蕩,最終隻能屈辱的選擇接受天啟城將淳國由公國為侯國的旨意,同時接受了那重新啟用的《十一宗稅製》。


    新即位的淳國國主拜梁秋頌為相父。


    淳國朝堂真正開始被梁氏所掌握,朝堂、軍中、乃至是商路都被梁秋頌握在了手裏,哪怕敖氏宗族的人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但梁秋頌真正成為了淳國的主人。


    這天。


    明昌侯梁秋頌親自來到港口。


    中年男人的臉上久違有些神色激動,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年輕的蠻族君王會親自來到東陸,洛子鄢在將瀚州草原的情況告知梁秋頌後,後者思索了許久,決定要親自見見那位長生王。


    “侯爺。”


    “現在已至黃昏,海風涼且刺骨,看樣子今天客人是到不了的,不如您還是迴到府裏去吧,我在這裏候著,有消息後第一時間派人去統治侯爺。”


    說話的是洛子鄢。


    梁秋頌搖頭。


    中年男人的眉頭皺起,又是半個時辰過去,正當他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忽然看見遠處地平線上浮現出巨大的船影。


    “來了!”


    不久之後,蠻族的百人隊經過半個多月的海上生活,終於是來到了東陸的土地上麵,騎兵跟戰馬紛紛來到地麵,每個兵士的神色都變得淩然起來,人們冷冽注視著周遭的一切。


    這一港口沒有任何來往的商船跟行人,隻有海風不斷吹拂著那麵被立起來的白色大旗。


    那是金帳王庭重新設計的王旗,上麵沒有了青陽圖騰的劍齒豹,隻有白色的豹雲在彌漫,象征著全新的蠻族圖騰。


    陸澤褪去了蠻族服飾,而是換上一身純白色的東陸束腰男子服,看起來不像是蠻族君王,更像是東陸某個豪閥家裏的貴公子。


    陸澤看著麵前建築風格跟草原完全迥異的港口城市,他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輕聲道:


    “終於到了啊。”


    梁秋頌一行人很快來到港口。


    蠻族的騎兵們紛紛將刀鋒箭矢指向了來人,雖然此次跟隨陸澤南下的騎兵還不過百人,但清一色全是王城裏的精銳,他們足以用血肉跟刀鋒替自己的君王殺出一條迴家的血路。


    東陸騎兵,跟蠻族騎兵,完全是兩個概念。


    陸澤揮了揮手:


    “放下武器。”


    “那是來迎接我們的淳國客人。”


    陸澤看見了那位明昌侯梁秋頌。


    後者同樣看見了陸澤,中年男人極其驚訝於陸澤的容貌、氣質跟衣著,竟是半點沒有蠻族人的模樣,若是走在街上,不會有人相信這位已是瀚州五百萬蠻族人的君王。


    陸澤看出梁秋頌的疑惑,微微笑道:


    “明昌侯。”


    “我阿奶是東陸人,我身體裏流著部分東陸人的血。”


    梁秋頌並沒有準備很是鋪張的歡迎晚宴,隻是給陸澤一行人找了落腳的一處大宅院,距離相國府並不算遠,說是讓貴客先行歇息一晚,明日雙方再去商談後麵的大事。


    於煌來到陸澤麵前,老人躬身見禮:


    “大君。”


    “我們讓人在畢止城提前準備的水跟糧食都沒有問題。”


    陸澤點頭,而後詢問道:


    “你怎麽看那淳國的位明昌侯?”


    於煌很快給出了他的迴答。


    “笑麵虎。”


    關於梁秋頌的詳細消息早早就被擺放在陸澤的案頭,這些東西都被陸澤交給了他的臨時管家。


    而於煌在今天見到梁秋頌前,心裏便有著對於對方的評價。


    陸澤笑了笑。


    他感覺於煌的這個評價相當到位。


    “如果是贏無翳是頭吃人的雄獅,那麽梁秋頌就是頭藏匿在陰影裏的毒蛇,在敖太泉死後,淳國的大義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手裏。”


    “我們可以在畢止城舒心的做著客人,休整數日時間,然後繼續南下去逛一逛這繁華的中州。”


    於煌點頭應下。


    “是,大君。”


    陸澤對著他擺了擺手:


    “在東陸不要再稱唿大君,你告訴勒明良他們,要叫我...公子。”


    “謝公子。”


    “這個稱唿還不錯哈。”


    於煌臉上褶皺的皺紋堆積,老家夥樂嗬嗬應下:


    “是,公子。”


    第二日。


    陸澤帶著於煌、蘇瑪還有數名隨從參加了梁秋頌在相國府舉辦的大宴,陸澤抬眼打量著這富貴莫名的偌大府邸,微微頷首。


    相國府外,有著專門的宛商市魚,帶來了諸多的生鮮珍膾。


    於煌低聲道:


    “聽聞明昌侯喜食魚。”


    “所以那些賄賂他的人多以魚賄,尤勝金銀。”


    中午的宴會準備得極其豐盛。


    梁秋頌向著從北陸來的貴客們表明著他的態度,不論是案牘上麵擺放著的諸多美味佳肴以及道道美酒,亦或是在場間舞動婀娜身姿的妙齡佳人,都體現出明昌侯對於北陸大君的重視。


    為首的那名舞女,身段尤為玲瓏突出,可偏偏臉上神情冷若冰霜。


    蘇瑪坐在陸澤的身後,她本是真顏部最擅長跳舞的女子,可那都是蠻族草原上的舞蹈,雖然有著別樣的美感,但跟東陸這種已經極其成熟的舞種比起來就顯得沒那般的‘欲與色’。


    舞跟曲同時結束。


    梁秋頌笑聲爽朗。


    洛子鄢跟陸澤詳細解釋起來,這乃晉北那邊的‘婆娑舞’,尋常舞女根本跳不出這種舞姿的精髓,唯獨晉北國的人才能夠演繹出來。


    黑裙曼紗的那名漂亮領舞女,被留了下來。


    “哀帝七年,贏無翳率領的雷騎初次在剿滅晉北秋氏的戰爭中嶄露頭角,那一戰震懾了各諸侯國,讓人們真正知曉了贏無翳的威名。”


    “晉北秋氏被覆滅。”


    “贏無翳收晉候女兒秋絡為白雪夫人。”


    “而麵前這位佳人,則是晉侯的小侄女,名為秋墨霜。”


    黑裙少女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在聽到贏無翳的名字後,她的眼眸裏閃爍著深深的仇恨之色,整個人依舊這般冷冷的站立在原地。


    梁秋頌看向陸澤,明昌侯微微笑道:


    “此女被我花費了巨大代價才收入府中。”


    “今日是她第一次在貴客麵前進行表演,若是公子您不介意此女過去的身份,本侯願將其贈予給公子。”


    陸澤沒有說話,隻是在淺飲著杯中酒,並未著急給出迴答。


    梁秋頌看向那位叫做秋墨霜的少女,語氣溫聲的說道:


    “既然本侯邀請的貴客不喜歡你,那你就別在這裏礙公子的眼了。”


    “來人。”


    “把此女拖下去,杖殺。”


    秋墨霜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陸澤依然沒有說話,哪怕身後的蘇瑪已經在悄然間伸手戳了戳他,陸澤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反而還抬起頭打量著那位黑裙少女嬌嫩蒼白的臉。


    她的神色倔強,竟並沒有跟陸澤求助救命。


    直到兩名壯漢出現在大廳裏,即將將黑裙少女給帶走的時候,陸澤才淡淡開口道:


    “那就留下吧。”


    梁秋頌笑著點頭,而後看向秋墨霜:


    “還不快謝公子留住你的賤命。”


    “滾你媽蛋!”


    少女的聲音不算大,可卻清楚的響徹在大廳裏每個人的耳邊,陸澤這時臉上終於浮現出絲絲笑容:


    “侯爺。”


    “你送的這個禮物,還挺有意思的。”


    梁秋頌哈哈大笑起來。


    而後,大廳內的宴席繼續進行了下去,陸澤跟梁秋頌都默契的沒有去談論雙方結盟的事情,好似隻是單純的聚會吃酒。


    直到陸澤一行人離開後。


    洛子鄢才疑惑的開口道:


    “侯爺。”


    “為何你沒有跟蠻族大君談論我們雙方結盟的事情?這樁大事還是應該早早定下才能夠安心,遲則生變。”


    梁秋頌幽幽道:


    “蠻族這個年輕大君遠比我想象當中更加聰明,難怪能夠統一瀚州草原,他似乎知曉了現在東陸諸國的局勢,要做一迴待價而沽的商人。”


    “商人...這是我當年的職業,很是卑賤的職業。”


    “我從馬商成為了現在淳國的相國、明昌侯,子鄢,你覺得這位蠻族大君成為了商人,他想要成為什麽嗎?”


    “我們哪怕跟北陸結盟,應該也隻是小規模上麵的合作,現在淳國在中原五國當中的實力還是太弱了啊。”


    梁秋頌笑了笑。


    他跟北陸結盟的心最開始的時候很強,可是現在在知曉瀚州草原的情況後,倒是不願再跟蠻族締結盟約,因為那會讓他梁秋頌成為眾矢之的。


    “亂吧亂吧。”


    “戰爭一響才能夠黃金萬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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