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歡收斂笑色,知道她心裏的苦悶,先是馬爾代夫一波三折的婚禮,現在又被人懷疑謀殺自己的胞弟,甚至連見林佩超一下都不能,對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來說,上天也未免太過無情了。

    想到這兒他的心裏也有些酸澀,收起戲謔,愛憐的看著她:“老婆,答應我別再憔悴下去了。”

    林佩珊身子顫了一下,一股暖流在胸膛裏來迴滾動,大滴大滴的淚水斷線般淌下,她把臉扭到一邊,盡量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但柔腸寸斷的聲音還是不停的在耳邊迴響。

    她止住哽咽,淡淡的說了聲:“開車吧,我們迴家。”

    對一個習慣漂泊的浪子來說,家這個字意味著什麽?

    迴到維多利亞,婉姨已經張羅好一桌子好菜好飯,兩手擦著圍裙笑嗬嗬的迎出來,葉承歡才突然領略到家的滋味。

    林佩珊依舊淡漠的打個招唿便率先走開了,婉姨看到她桃紅的眼眶,微微一愣,拉住葉承歡道:“你們剛迴來怎麽又吵架了?”

    看著婉姨關切慈愛的表情,葉承歡不願讓她擔心,於是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婉姨半信半疑的看著他,搖了搖頭,也不好再問什麽。

    午餐在三個人的沉默中度過,婉姨看看葉承歡,唿嚕唿嚕的扒著飯菜,笑著勸他慢點吃。再看林佩珊,小口嚼著米粒,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又不禁有些擔憂。

    “婚禮還順利嗎?”她試探著問了一聲。

    林佩珊蹙了蹙黛眉,僅僅是“嗯”了一聲。

    葉承歡看出婉姨的憂慮,邪笑一下,神秘兮兮的道:“不是一般的順利,沒準還能帶迴個蜜月寶寶呢。”

    婉姨喜笑顏開,“那真是太好了,佩珊也老大不小了,這次不光完成了終身大事,林家也後繼有人了,真是雙喜臨門啊。”

    啪!

    林佩珊忽然把筷子一拍,冷冷的道:“婉姨,你的話太多了!”

    婉姨愣了下,淒然點頭,“是啊,我隻不過是個傭人,本不該問這問那的,佩珊你別生氣,都怪我老婆子多嘴。”她起身來到盥洗池邊,一邊洗碗一邊用袖子抹著眼睛。

    葉承歡看得清楚,漠然的向林佩珊望過去:“你不覺得這樣對一個關心你的老人說話有點過分麽!”

    “她是我們林家的人,我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林佩珊被他這麽一激,所有的壞情緒馬上頂了上來。

    “雖然婉姨是你家的傭人,但這麽多年來是誰關心你照顧你的,就算她多問一句有什麽錯,有必要這麽對她麽。”林佩珊對他淡漠點,嚴苛點,他都沒什麽,但把善良慈愛的婉姨當下人對待讓他無法接受。

    “你們別吵了,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敢多嘴了。”婉姨急道。

    林佩珊揉著跳動的太陽穴,讓自己冷靜一下,也覺得剛才說話有點不妥,但她無力去解釋,隻是淡然道:“婉姨,對不起,我……”話沒說完,她推開碗筷風一樣飄出餐廳。

    婉姨絮絮叨叨,搓著手走來走去,不停地責怪自己,葉承歡也意識到剛才對林佩珊說的話有點重了,笑了笑道:“婉姨,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佩珊是因為公司的事煩心,不是有意的,您別往心裏去。”

    婉姨用圍裙擦著眼淚:“我怎麽能往心裏去,佩珊是我從小看大的,她的脾氣秉性我都清楚,她從小身子骨就不好,我隻是擔心她想的事太多傷到自己。唉……小葉啊,你要是可憐我這個老婆子,就好好和佩珊相處,凡事讓著她點,行嗎?”

    葉承歡心裏一緊,這個單純的有些愚蠢的女人,寧可自輕自賤還想著讓林佩珊少受委屈,林佩珊不但不領情還要惡語中傷她,就算她有一萬個理由也不可饒恕。

    他寬慰了婉姨幾句,憋著一肚子悶氣來到樓上,一把推開林佩珊的房門。

    看到眼前的場景時,滿腔怒火卻頓時化為烏有!

    林佩珊站在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前,海風吹動她的秀發和裙角成了飄蕩的狀態,整個人仿佛隨時要禦風而飛。

    葉承歡抬起的腳又老老實實地放迴原地,心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老婆,你別嚇我啊,你要幹什麽!”

    停了半晌,傳來一聲蒼白的歎息,她徐徐迴身,臉上沒有絲毫表情,一聲不響的和葉承歡擦身而過。

    葉承歡猶豫了下,跟她出了房間。

    葉承歡跟她走過一道長長的九曲迴廊,來到維多利亞後麵,青山環抱中露出一大片空地,小雨初晴後的山色空蒙,宛如幻境,不時傳來飛鳥的嘰喳,更顯出幾分神秘和空靈。地上鋪著經年的木葉,踩上去咯吱咯吱發響。

    穿過這片空地,濃蔭掩映中露出一座古意盎然的木質閣樓,大片的暖紅色調很多地方已經剝落,露出被風吹變了顏色的木質紋理,一陣風拂過,懸在屋梁上的銅鈴嘩啦啦作響,驚起滿樹老鴉。

    雖然在

    維多利亞呆了這麽久,但葉承歡還是第一次來這兒,他沒心思領略奇異的環境,更關心的是林佩珊為什麽要帶自己來這個地方。

    吱呀!

    林佩珊推開那扇斑駁的木門,踩著木質樓梯,一直走上一座閣樓。

    林佩珊摸出一把黃銅鑰匙,打開鏽跡斑斑的鐵鎖,推開一扇白漆剝落的木門,撲麵而來的是一股塵封的味道。

    屋子裏黑漆漆的,隻有一絲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過,悄然降落在磨得發光的木質地板上。

    林佩珊扯開厚厚的窗簾,晴暖的陽光一下子就彌漫了整個空間,照到哪裏都是白亮亮一片。

    等眼睛適應了光線,葉承歡才開始打量這座屋子。

    屋子兩室一廳的格局並不算大,牆上和地板整片的暗紅色調顯得厚重而沉穩,牆角的一座烏亮亮的老座鍾不知疲倦的搖擺著,發出哢噠哢噠的響聲。陽台上的幾株盆栽在雨後泛著綠油油的光亮。靠近陽台的位置是一張形製古舊的八仙桌,泛黑的紫檀印著細密的年輪,也不知是經曆了幾百上千年的良材美質。

    桌上擺著一隻細瓷的茶杯,在陽光下瑩潤如玉,茶杯旁放著一張報紙,葉承歡看了下上麵的時間,大約是十幾年前的舊物。

    報紙旁是一副沒打完的毛線,就那麽隨便攤著。

    歲月並沒在這兒留下多少痕跡,葉承歡的腦海裏很快浮出一個活生生的畫麵,一個明媚的清晨,溫婉的女主人坐在陽台旁一邊為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打著毛線,一邊看著今早的報紙,手邊剛泡了一杯香噴噴的茶水還沒來及喝,這時,不知有什麽事情驚動了她,於是她放下毛線,匆匆離開,時間便永久的定格在了這一刻。

    林佩珊的眼睛裏充滿了複雜,她隨手推開旁邊的一扇房門走了進去。

    葉承歡跟進去才發現,這間屋子布置成祠堂的摸樣,最顯眼的就是正麵那座一人多高紅木雕花的供龕,上麵擺著一個女人的黑白相框,那個女人看起來三十幾歲的樣子,兩腮微削、顴骨高聳,兩手隨意的搭在膝蓋,笑容甜美的看著鏡頭。

    亡妻白芝美之位!

    葉承歡已經猜到了什麽,不過他要等她親口說出答案。

    林佩珊嘴角泛出一絲淒楚的笑意:“她是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生佩超時死於難產。我爸爸從小就很疼我,相反的,由於媽媽的死他遷怒佩超,所以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甚至一度讓他和

    傭人們住在一起。他受過的委屈太多了,我可憐他,經常趁爸爸不注意的時候剩下一些零花錢和糖果給他,後來被爸爸發現了,不僅沒有怪我,還把佩超狠揍了一頓。我永遠忘不了他哀求的眼神,都是因為我,從那時起我就暗暗發誓,長大了決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侮辱他,傷害他。我們現在都長大了,卻背上了謀害弟弟的嫌疑我猜他現在一定傷心透了。”

    葉承歡不願她在這事上再胡思亂想下去,思量著把目光投向照片:“其實你應該覺得幸運,不管怎麽說,有爸媽疼你,還有上天的寵愛,給了你美貌、財富和地位,你是天之驕女。”

    林佩珊目色流轉,表情古怪之極的看著他:“你錯了。”

    “我什麽錯了?”

    “你以為我爸爸疼我,我媽媽也一定疼我麽?愚蠢的邏輯!”

    葉承歡吸了口氣,眯起眼睛,聽她說下去,他知道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

    “在我的記憶裏,媽媽從來就沒有疼愛過我,當著我爸爸的麵,她裝出疼我的樣子,但隻要我爸爸不在身邊,她就罵我甚至打我,我哭,她就把我關進儲物間裏,一關就是一整天。她還威脅我不讓對外人說,尤其不能告訴爸爸。有一次,爸爸看到我臉上的青紫,問我原因,我忍不住就說了,爸爸大發雷霆,第一次動手打了媽媽,我從來沒見他那麽生氣。媽媽哭著祈求爸爸的原諒,還當麵發誓再也不會那樣對我了。我以為她真的改了,但時隔不久,她就用更毒辣的手段對我,甚至還威脅要殺了我。有幾次我問她,媽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可每當我問起,她就打我更狠。”林佩珊說的很平靜,就好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她蒼然一笑,“我的童年就是這麽度過的,這就是你眼中的天之驕女麽。”

    葉承歡凝眉不語,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林佩珊的性格會冰冷、自閉,有時候甚至是刻薄,原本還以為她從小嬌慣使然,現在看來和她媽媽不無關係,豪門千金竟有如此慘痛的際遇,也不得不讓人唏噓感歎。

    “你一定很恨她。”

    林佩珊的眼裏閃過一絲厲色,“恨,我恨不得殺了她!但在她彌留之際,隻把我叫到身邊,那時她已經不能說話了,隻是那樣流著眼淚看著我,在那一刻所有的仇恨都消散了,不管她過去怎麽對我,畢竟是我的媽媽,別的可以選擇,但媽媽永遠不能。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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