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爬行的過程中,他也漸漸適應了光線的改變。


    即將爬出裂縫時,他停下來先嗅了嗅空氣中有無異常氣息,一邊警惕萬分地緩緩探出頭去,觀察外麵狹小昏暗的山洞。


    很安靜,一切如常。


    師父的屍體僵硬地坐靠在下方的石壁旁,昏暗的環境下看不太清楚,好像瘦小了許多。


    沒有腐爛的臭味兒,說明先前在屍體上噴灑的藥劑有效。


    被碎石堵塞的洞口,也沒有任何動過的痕跡。


    寧隨安判斷,叢林動物比人類的嗅覺更敏銳,危機意識也更強烈,赤銅蛟和金剛血線蟲的氣息通過縫隙傳到外麵這片狹小的空間,哪怕極淡,也足以令幾乎所有的動物不敢靠近。


    但他沒有著急,又趴了一會兒確認安全後,才小心翼翼地往外爬動。


    起伏凸凹的硬石,硌得他渾身疼痛,卻咬牙忍痛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出了狹窄的裂口。


    雖然耐心觀察等待,確認安全後才出來,但畢竟不是在聚居城中,寧隨安顧不得觀察師父的屍體,先小翼卻又極快地衝到被碎石堵塞的山縫前,撿起狙擊步槍,透過縫隙觀察外麵的情況。


    遠近都有野獸活動的跡象,天空中,有兇禽肆意翱翔。


    先前那股瘋狂豁出去的勇氣迅速衰減,寧隨安頹然坐下,呆呆地思忖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眼前的光線忽地發暗,寧隨安眉頭一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兒。


    有猛獸!


    即便被碎石阻擋了大部分視線,隔著縫隙看不到外麵是什麽東西,但他仍然可以肯定,一頭身軀龐大的野獸已然近在咫尺。


    處於坐姿的寧隨安下意識往後挪動半米,神色驚恐。


    嘩,嘩啦!


    堵著洞口的無數石塊,被一隻毛茸茸的、蒲扇般大小,有著尖利爪子的腳掌,輕而易舉地刨開了!


    一頭將近四米高的成年雄性菱甲虎,出現在寧隨安的視線中。


    菱甲虎的一隻前腳掌伸進來,探出鋒利的爪子,差一點點就抓到了匆忙後退閃避的寧隨安。與此同時,寧隨安舉起了狙擊步槍,打開保險,槍口瞄準正低頭往裏看的菱甲虎頭部……


    高度緊張的態勢下,寧隨安極為艱難地壓下了扣動扳機的衝動。


    沒有第一時間開槍。


    因為開槍,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菱甲虎的身軀過於龐大,擠不進狹窄的洞口,暫時不會對寧隨安構成致命威脅。而如此近距離的射擊,一定能將菱甲虎一擊斃命。但槍聲和菱甲虎死亡前的淒厲嘯叫,勢必會驚動外麵無數的兇禽猛獸,部分野獸會被驚嚇遠離,也必然會有一些野獸因為對槍聲的敏感和惱怒,或是出於好奇,或是對菱甲虎屍體的垂涎,從而靠近觀察這裏到底有什麽情況。


    如果被野獸發現山洞中藏著一個活人,就不會再忌憚赤銅蛟和金剛血線蟲的氣息,更不會害怕慘死的菱甲虎屍體,隻會憤怒又興奮地將躲在山洞中的渺小人類連骨頭帶肉吃掉!


    寧隨安端著槍,小心翼翼,緊張萬分地緩緩站了起來。


    低頭正在向裏麵觀望的菱甲虎,似乎被寧隨安起身的動作嚇到了,猛地往後縮了縮頭。


    原本兇殘的虎目中,露出明顯的驚慌之色,隨即掉頭狂奔而去。


    什麽情況?


    寧隨安心生疑惑,但隨即後背生寒,愈發恐懼地將槍口對準外麵,隨時準備開槍——他懷疑外麵出現了另一種更強大、更可怕的猛獸,才會導致強大如菱甲虎,也要倉惶逃竄。


    然而寧隨安左等右等,外麵卻沒有出現什麽可怕的頂尖掠食者。


    他愈發困惑了。


    那頭菱甲虎,為什麽倉皇逃竄?


    外麵,因為菱甲虎剛剛出現過,所以附近如果沒有頂級掠食者,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其它野獸出沒……寧隨安從狹窄的,被菱甲虎刨開的洞口小心擠出去,躲在亂石堆間探頭觀察兩側和上方。


    很安靜,很安全。


    突然,他發現斜下方大概數十米開外,茂密的山林中,先前那頭菱甲虎正在望著他藏身的地方。


    四目遙對……


    那頭菱甲虎掉頭就躥,撞得林間高大的樹木枝椏晃動,驚起成群的飛鳥。


    寧隨安神情錯愕地摸了摸臉頰,左右四顧,想找個能代替鏡子的地方,看看自己是不是被金剛血線蟲寄體,然後變異成了頂級掠食者的模樣,不然的話,那頭菱甲虎何至於如此惶恐?


    它怕我哎?!


    寧隨安又摸了摸頭臉,也沒感覺到哪兒不對勁,上下左右打量全身,這才隱約猜到了原因——這身特製的迷彩作戰服,已然髒汙不堪,尤其是很多幹涸的血漬,在衣服上形成了厚厚的斑塊。


    他想起幹掉小赤銅蛟時,鮮血噴灑得自己頭上、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


    這段時間,還吃了赤銅蛟的肉,喝了赤銅蛟的血,蛋液……那枚還未硬化成熟的獸核,都被自己不顧死活囫圇吞下果腹。


    所以,此時自己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透著赤銅蛟的氣息。


    而嗅覺極為敏銳,對危險的氣息尤其警惕的菱甲虎,一定是嗅到了可怕的赤銅蛟氣息,又看到自己在山縫中起身的動作,還看到自己竟然追了出來……它才會不再猶疑,驚恐逃竄吧?


    迴到洞中又認真思忖半天,確定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別的理由,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了不知多久,精神極度容易崩潰瘋狂的寧隨安,一咬牙站了起來,他決定,趁著渾身內外赤銅蛟的氣息還很濃,能夠震懾絕大多數兇禽猛獸和毒蟲,趕緊迴漢威城……興許真能活著迴去呢?


    體內寄生了金剛血線蟲,早晚也是個死。


    但至少,現在還不能死!


    多活一天賺一天!


    好死不如賴活!


    寧隨安走到師父的屍體旁,想把屍體塞進那道裂縫,再用石頭堵住,也算是埋葬了師父,盡可能讓屍體完好保存的時間久一些,但直到此時他才驚訝地發現,師父的屍體幹癟了許多,用皮包骨頭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


    原本足有八九十公斤的體重,大概還有二三十公斤?


    這……


    寧隨安有點兒懵圈。


    屍體沒有腐爛他不奇怪,畢竟噴灑了防腐殺菌的高效藥。按理說,不腐爛的前提下屍體風化幹癟也不奇怪,可脫水到幹屍的程度,就算在相對幹燥的山洞中,至少也得一個多月,甚至幾個月吧?


    離開赤銅蛟的洞穴前,寧隨安大概估算過,待在裏麵最多一周時間。


    畢竟隻有蛋液和小赤銅蛟的血肉做飲食,撐不了幾天。


    他不知道,自己在赤銅蛟的洞穴中,待了足足五十四天——吃完小赤銅蛟的血肉,喝完蛋液後,他時睡時醒,精神飽受折磨和煎熬,而獸核和金剛血線蟲在其體內形成的微妙平衡契合效應,促使身體自我免疫防護機能增強,導致多數時間處於深度睡眠的狀態,與此同時,低燒和高燒持續反複,偶爾醒來也是昏昏沉沉全身綿軟無力,然後繼續入睡。


    這,才導致他對時間的估算出現了極大偏差。


    雖然不知道這些實際情況,但大自然中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有太多人類至今無法涉足的區域,所以寧隨安並未就此過多的思考煩惱。稍作遲疑後,他將師父幹癟僵硬的屍體抱出山洞,從攜行具中取出繩索,把師父的屍體捆在攜行具上方,再將攜行具背起。


    戴上頭盔,寧隨安抄起狙擊步槍,眯著眼抬頭看了看剛過正午的太陽,四顧莽莽無際,叢林茂密,群山峰巒疊嶂。


    他咬咬牙,踏步往山下走去。


    能活著迴去,就帶著師父的全屍。


    迴不去……


    就死在一起吧!


    抱著慷慨決然赴死之意,寧隨安入深林下山……


    隨著踏步而行,他的心緒越來越沉靜,雖然仍舊高度緊張,卻已然沒有了那種慷慨決然的死誌!


    生的信心和期望,越來越強。


    因為這一路,如他所推測和希望的那般有驚無險,眼瞅著兇禽猛獸、劇毒的大號蟲子,在不遠處甚至近在咫尺陡然出現,都沒有對他發起攻擊,反而驚惶失措逃之夭夭,唯恐避之不及。


    一路前行,驚起一路鳥蟲飛、走獸散……


    來到山下狩獵團隊曾經臨時紮營的地方,看著沒有留下絲毫痕跡的開闊砂石灘,寧隨安很不爭氣地流淚了。


    恍若隔世。


    附近沒有水源,寧隨安揩去淚水,轉身依著記憶中的路線,向峽穀外走去……


    莽莽群山,深林茂密,危機四伏。


    背著攜行具和一具幹屍,抱著黑色的hw-31狙擊步槍,寧隨安在山穀中深一腳淺一腳,步履堅定地走著。他衣衫襤褸,渾身上下髒汙不堪,頭發淩亂如雞窩,臉上或深或淺一道道厚厚的汙垢,但那雙透著堅毅目光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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