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斯家住二十樓。


    是頂樓。


    所有聚居城中,因為要考慮全局的安全防禦,以及必須充分利用有限的土地和空間,絕大多數建築的地上高度都是城牆的兩倍,也就是七十米,住宅樓統一為二十層構造。


    心情低落的拉蒂西雅全然沒想到,看起來溫和有禮的寧隨安,太不懂事了……


    他竟然,來家裏喝酒?!


    隻是出於最基本的禮貌,以及對丈夫的敬畏,拉蒂西雅滿心不願地做了兩個下酒菜。


    “寧。”哈雷·貝斯喝下一口烈酒,感受著喉嚨裏的火辣,眯著眼苦澀道:“我和你師父這類人,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遇到什麽事除了大吼大叫或者幹脆拳腳相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哈吉姆闖了這麽大的禍,得求你幫忙出主意。”


    聽到丈夫這番話,站在廚房門口的拉蒂西雅才明白,原來寧隨安是丈夫請來出主意的。


    可是,寧隨安這麽年輕!


    他能有什麽辦法?


    寧隨安一如既往麵帶著微憨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說道:“貝斯先生,公司精銳盡出,組建了最大規模的狩獵團隊明早就要出發,您應該清楚,此次行動非同以往。”


    貝斯微皺眉不悅道:“如果是董事長和程先生讓你來勸我的,那,你還是別說了。”


    寧隨安笑了笑,也不急。


    “我說話直,你……”哈雷·貝斯歎口氣,愁苦道:“很抱歉,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放心去狩獵?你知道的,每次狩獵都是去拚命,心緒不寧,在戰鬥中受傷和死亡的風險更高!而且這次任務艱巨,我不想自己送死,更不想拖累團隊。”


    “理解。”寧隨安點頭認可,道:“來之前,我通過電話大致向小靜和伊莉娜了解了三中校園內,有關這件事的影響。雖然不足以確定什麽,但至少,有不錯的消息。”


    “嗯?”哈雷·貝斯一怔。


    拉蒂西雅快步走過來:“什麽消息?”


    “被打成重傷的卡塞洛,是一個在第三高中惡名昭著的混蛋。”寧隨安不緊不慢地分析道:“哈吉姆打了他,全校多數師生私下拍手稱讚,也同情擔憂哈吉姆。當然,憑此不能推卸掉哈吉姆的責任,我們需要從多方麵著手處理……”


    “我們可以讓學校幫助作證,讓學生、老師們簽名,哈吉姆是被欺負了,一時衝動……”拉蒂西雅激動地搶先說道:“他是正當的自衛,警方和法庭必須認可!”


    寧隨安搖了搖頭。


    哈雷·貝斯斥道:“閉嘴,你懂個屁!”


    “學校師生的態度,確實能起到重要的作用,這一點,夫人考慮得沒錯。”寧隨安端杯喝了一口酒。


    他的認可,讓拉蒂西雅麵露感激。


    “不過這種所謂的輿論,很難左右執法機構的判決,甚至會起到反作用。”寧隨安說道:“這隻是我們要做的其中一點,調查並確認卡塞洛在學校的品行和名聲,掌握部分證人、證據,從而把事件性質,認定為哈吉姆是在被欺辱的情況下不得已自衛,哪怕最終不能定性自衛,也要認定是雙方毆鬥,而不是毆打對方致重傷,一字反差,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性質概念。同時,委托有力人士和對方的家屬接觸溝通,爭取達成和解,賠償醫藥費、療養費及精神補償。”


    哈雷·貝斯點頭道:“我可以親自去,以表誠意。”


    “不行。”寧隨安直接否決:“溝通初期,甚至到了後期,隻要對方沒有提出家屬必須當麵致歉,您和夫人最好別出麵,以免雙方直接對話時可能激化出新的矛盾甚至衝突。而且由中間人出麵調解,一旦出現意外,斡旋的餘地比較大。”


    “我最擔心的是……”哈雷·貝斯憂心忡忡道:“如果卡塞洛配裝戰甲的資質受到影響,和解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首先,我們肯定承擔不起那麽高昂的賠償;其次,傷及配裝戰甲資質,一輩子就完了。換位思考,如果哈吉姆遭受這樣的打擊,我豁出命也要對方付出相應的代價!”


    寧隨安寬慰道:“可能性不大,我確認過雙方毆鬥時沒有使用武器,拳腳相向而已,況且,如果真傷及到配裝戰甲的資質了,那就不止重傷,八成會當場要命。”


    “也是。”哈雷·貝斯稍稍寬心,猶有不安。


    “我們要準備麵對的最壞結果,是無法達成調解,最終對薄公堂,由法庭做出裁決。”寧隨安道:“當然,還是以和解為首要選項,同時請最有經驗的律師去警察局見哈吉姆,確認事情經過,叮囑他盡可能保持沉默,尤其注意不要年輕氣盛為了所謂的麵子,說一些逞強鬥狠的話,也不要因為緊張害怕,受訊問時被引導說出不利於自己的話。另外,夫人和律師與校方保持密切溝通,爭取更多有利於我們的輿論和證據。”


    “對對對……”哈雷·貝斯忙不迭點頭。


    寧隨安突兀地問道:“那麽,您又能做些什麽?”


    “嗯?”哈雷·貝斯不明所以,略顯尷尬地喝了口酒,坦率道:“我好像挺沒用的,但做為孩子的父親,可以隨時聽候差遣,要錢出錢,要力出力,做好後勤工作……”


    “沒必要。”寧隨安笑道:“不添亂就好。”


    哈雷·貝斯略顯不悅。


    寧隨安道:“來之前,我和董事長談過了,哈吉姆的案子無論是私下洽談調解,還是最終上法庭,都由公司安排律師出麵,因為重劍狩獵公司的名號,能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避免警方和法院可能會被對方走通一些人際關係,這一點,公司的影響比您個人要強得多。另外,無論最後的結果如何,都無法避免支付一定比例甚至全部的賠償,對您和您的家庭來說,絕對是一筆相當有壓力的開支。所以這次狩獵行動您得參加,畢竟,錢該賺還得賺,日子總要過下去嘛。”


    “說了這麽多,你還是代表公司來勸我的。”哈雷·貝斯不滿道。


    “您留在家能做什麽?”寧隨安說道:“哈吉姆闖的禍需要用錢彌補,就算您出得起這筆還不知道具體數目的錢,可正如您先前擔憂的那樣,萬一……傷情比我們想象得更重呢?”


    哈雷·貝斯皺眉不語。


    寧隨安正色道:“這次行動箭在弦上,規模空前,為此公司做了充分的準備,你卻在行動前一刻退出團隊,必然會惹惱董事長、各股東和所有老戰友,狩獵行動一旦出現嚴重傷亡,無論和你有沒有關係,你都得背負情感上的歉疚債務,你,背得起嗎?”


    “我……”哈雷·貝斯無言以對,但猶自不忿。


    “這時候選擇退出,九成會被開除。你在公司幹了這麽多年,一旦被開除,隻能選擇融入別的公司、團隊,你能接受?”寧隨安繼續分析道:“而且沒有重劍公司狩獵者的身份,卡塞洛的家人報複哈吉姆的膽氣會更足。另外,你如果不再是重劍公司的狩獵者,公司還會安排律師,幫哈吉姆去處理這件事嗎?千萬不要賭氣覺得自己有錢,請得起律師……那毫無意義。能比重劍狩獵公司的律師經驗更豐富,更有能力的律師,你確信出得起那樣的價錢?請得動嗎?”


    哈雷·貝斯感覺被狠狠地羞辱了。


    他咬牙切齒,神色猙獰,氣唿唿地瞪視著寧隨安,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拉蒂西雅一臉慌張。


    “我說這些話必然惹您生氣甚至憤怒,但不重要。”寧隨安端起酒杯自飲了一口,微笑道:“重要的是,您不參加這次行動……對哈吉姆的案子,又能起什麽作用?”


    第三次重複這句問話。


    哈雷·貝斯沉默了。


    拉蒂西雅滿臉的憂慮和尷尬,想說點兒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更不敢發表意見。


    “對了,有件事我必須向你們坦白,其實哈吉姆這次闖的禍,可能與我有一定關係。”寧隨安沒有隱瞞,簡單講述了一遍上午在快餐店裏發生的衝突經過,神情語氣略帶歉意地說道:“我為此自責,也願意承擔一部分責任,很抱歉。”


    聽完他的講述,拉蒂西雅麵露忿恨,哈雷·貝斯卻難得露出了一絲開懷的笑容。


    性情使然。


    在哈雷·貝斯看來,兒子知錯就改並付諸於行動,不僅挽迴了他自己在寧隨安兄妹、伊莉娜麵前丟失的尊嚴,也讓他的父親以後在公司麵對同事、戰友時,可以把胸膛挺得更直——看吧,我兒子可是為齊默爾曼的女兒、寧隨安的妹妹出麵,把最厲害的校霸,聖光狩獵公司股東,精銳狩獵者的兒子,暴打致重傷!


    真他媽有麵兒!


    至於這件事和寧隨安有關……


    他當時罵哈吉姆,罵得對,罵得好,如果沒有寧隨安怒其不爭的嗬斥責罵激發出哈吉姆的血性,從而幹出了爭臉的行為,哈雷·貝斯覺得,自己一定會因為這個混賬兒子,在所有人,尤其是寧隨安兄妹和齊默爾曼父女麵前,抬不起頭。


    感謝上帝!


    我兒子長大了,有勇氣有擔當了!


    他已經是個男子漢了!


    媽的,就算蹲監獄也值了!


    心情大好的哈雷·貝斯興高采烈地吩咐妻子再拿出一瓶酒,一邊舉杯鏗鏘道:“明天,咱們準時出發,至於哈吉姆……我哈雷·貝斯的兒子敢作敢當,大不了蹲監獄!”


    “不會的。”寧隨安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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