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冷嗎？’ 咖啡廳的服務員看了又看, 猶豫了半天, 還是選擇走上前。他體貼地詢問著：“先生，能為你效勞嗎？比如, 幫您換一個不那麽靠近空調的位子？” “不需要, 走開。”怪人沒好氣地迴答。 他不怕燙地灌下一整杯熱咖啡, 還打了個飽嗝兒。 咖啡廳服務員努力克製著不露出奇怪的神色，默默地選擇離開。 這時候，開門的聲音傳來，一個穿著職業裙裝, 看起來十分精明幹練的女性匆匆走進來, 略張望了一下, 就直直地朝著那個怪人的方向快步走了過來。而且, 她剛好和那名熱心的服務員擦肩而過, 所以，往旁邊給客人讓路的服務員剛好慢了一步離開，得以聽到一聲瀕臨抓狂地質問：“你這是什麽打扮？你到底又搞什麽鬼？” “噓！”怪人, 不，邁奇龍鬼鬼祟祟地製止著自家經紀人繼續嘮叨下去。 “看那邊。”他指了指不遠處斜對過的桌子, 某位知名色盲導演永遠染得絢爛的頭發（這一迴是藍色）就極為顯眼地出現在了經紀人小姐的眼中，帶來了一份愕然的情緒。 “你知不知道……” 經紀人布倫達小姐快氣瘋了。 但話才剛說到一半。 邁奇龍就惱怒地抬起了頭，又一次在唇邊豎起食指, 示意她小聲。 經紀人小姐隻好不甘不願地停下話語，快速繞到邁奇的這一邊, 才重新把話說完整：“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很變態？這是什麽見鬼的情況？跟蹤嗎？還有，你就為了跑過來跟蹤薩米導演，居然翹掉《致命危機》的試鏡，那是我費了很大勁兒才爭取到的……” “哦。”邁奇龍麵對這些指責，始終懶洋洋地毫無反應。 經紀人小姐的嘮嘮叨叨聲在這頭哪怕未成年依然屬性是龍的家夥看來，根本不算什麽、也無需關注，這就像是一些蒼蠅蚊子的嗡嗡聲，噴出火焰就能輕而易舉地燒光。 “我正在和你說話！” 察覺到邁奇的漫不經心後，經紀人小姐忍無可忍得快要拍案而起了：“信不信我現在立刻衝過去告訴薩米導演，你這個變態……” 下一刻，她閉嘴了。 一直以來，雖然毫無上進心，日常不靠譜又懶散成性，被怎麽罵都不還嘴，脾氣看起來超好的邁奇龍在聽到她的這句話後，突然就朝她不滿地看過去一眼。 在外人看來，是很正常的，隻是微微側頭，瞥一眼過去。 但那一刻，超可怕！ 經濟人小姐卻莫名身子一僵，感覺到一種恐懼猛地浮上心頭，像是被什麽危險東西盯住一般。 她渾身汗毛集體起立，心髒跳得飛快，身體一動都不能動，有點兒類似草食動物遇到天敵時的恐慌感受，總之，不敢動，不敢動！ 但很快，邁奇又收迴了視線。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薩米所在的那一桌，用依舊很軟綿綿的語氣開始抱怨：“我昨天才和薩米談到了結婚問題，他今天就跑來和母的，唔，女的人類約會，是不是好過分的？你們人類怎麽都這樣啊，好歹也要認真考慮我的話啊。” 經紀人小姐臉色慘白，莫名其妙地瑟瑟發抖。 她自己搞不明白這個奇怪的顫抖反應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明明眼前是個哪怕在好萊塢中，也屬於超級大帥哥級別的存在，可心裏卻怕得想站起來轉身就逃？ 邁奇似乎也沒打算得到什麽迴應。 他的目光始終注視著薩米所在的那一桌，樣子有點兒像個跑來捉奸卻又半道慫了的神經質小姑娘，不停地超小聲、酸溜溜地嘀嘀咕咕：“他居然還穿了西裝，做了發型，身高是不是也不太對？我不在家，一夜間就變高了？啊，我知道了，人類喜歡往鞋子裏加東西，叫什麽內增高？太過分了！這麽重視的表現是什麽意思？我不是很小氣的龍，嗯，人。我不是很小氣的人。我隻是，昨天明明是我先提出伴侶契約的，可現在這樣，他根本不尊重我。” 未成年的小火龍越來越難控製自己的怒氣了。 他生氣地用叉子去戳桌上的小蛋糕，一下一下，把蛋糕戳得像是一坨不明嘔吐物。 經紀人小姐還感覺到周圍的氣溫在不斷地升高。 盡管她至今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自己明明隻是出來尋找翹掉試鏡的演員，按照原計劃要先破口大罵他一頓，再把他拽過去，和選角導演道歉，外加重新參加試鏡。 可現在…… 她卻坐在這個奇怪演員的另一邊戰戰兢兢，大腦一片空白不說，還神奇地在空調房裏熱到滿身是汗？ 邁奇的怒火持續上漲，以至於這間咖啡廳的服務員已經第四次檢查空調了：“奇怪，明明運轉正常，可屋裏怎麽這麽熱？”“報修吧，咱們搞不定了，又不是專業修空調的。” 但事實上，薩米根本沒有像邁奇龍腦補的那樣在約會，而是在工作。 他認認真真地打開總是隨身攜帶的繪圖本，向眼前這位《驅魔師》的作者小姐展示著一些自己的構想。 沒錯，《驅魔師》是有原著的。 這也是迪士尼遲遲沒辦法將影片拍攝出來的一個重要原因。 原著作者在和他們簽訂合約時，曾特意標記了一條‘在電影改編過程中，允許作者本人掌握劇本改編方向’，所以，這就導致了雙方屢次意見不統一，原著作者屢次否定他們遞交的演員和導演名單，他們也在不斷地拒絕原創作者提出的一些劇情上的要求，多年下來，都難以達成一致。 於是，迪士尼很陰險地擱置拍攝計劃，試圖耗到原作者等不下去，畢竟，暢銷書也是有時限性，這麽拖延下去，人氣會慢慢下滑，很可能就會錯過最佳改編時機。這麽一來，急得反而是作者了；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位作者的性格固執到了一定程度，始終不肯在這上麵做出妥協，寧可不拍，也不願意破壞自己心中的那個驅魔師世界。雙方談判徹底進入僵局，間接導致拍片計劃遲遲沒有落實。 一晃數年。 曾經的暢銷書果然變成了壓箱底的書，但電影還是沒有出現。 這事其實不管是對公司，還是對原作者，都是損失。 所以，雙方終於不願再這麽耗下去了。 他們互相讓步和妥協。 先由迪士尼放出要拍攝的風聲，吸引大批對此感興趣的導演和演員，接著由原作者，也就是賽琳娜女士再去選擇可以接受的人。 這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賽琳娜女士的挑剔讓公司極為不滿，甚至還讓圈內隱隱流傳出‘她其實根本不想把原著影視化’的謠言。 在這樣的情況下，在諾裏斯先生的提議下，迪士尼的高層們終於想到了那位曾經對怪獸情有獨鍾，後來還拍出一部《蛇禍》的前員工薩米，並將他列為觀察對象。 但又由於薩米本人資曆太淺，所以是等到《對世界說你好》電影開始正式熱映，票房也一路走高，從而間接證明這是一位能扛起票房、能賺錢的導演後，他們才正式發出邀請。 薩米本來沒太在意這個項目。 但在《對世界說你好》電影的慶功晚宴上，前上司諾裏斯先生專門提到過這件事，而他也答應了會考慮。所以，在收到邀請後，他還是認認真真地買來了《驅魔師》的全套書，提前做起了功課。 結果，他驚奇地發現了新大陸！ 在《驅魔師》中，居然是有龍的：[天使長米迦勒將在天堂造反的撒旦用鐵鏈捆綁，拋向人間。撒旦化為力大無比的巨龍，試圖掙脫束縛。] 由於隻是一句簡短的設定，後續出現的怪物也沒什麽龍。 所以，薩米以前沒注意過這本暢銷書，可一旦發現，他立刻來了興趣。 想想吧，如果能被選中當導演，是不是可以夾帶點兒私貨了？ 再想想到迪士尼公司的財大氣粗，嘿嘿，大熒幕屠龍似乎不再是夢了啊！ 薩米瞬間亢奮。 隻衝著這一點兒，約見《驅魔師》原作者時，自然是要慎重很多！穿西裝、做頭發算什麽，他還噴香水、抓著以前劇組認識的化妝師幫忙化妝呢！ 遺憾的是，賽琳娜女士沒有感受到他迫切的心情，反而被這麽鄭重的他給嚇到了。 她後來在推特上的說法是：[他（指薩米）很重視這次見麵，表現得簡直像是馬上去參加奧斯卡頒獎，但我那陣子心情其實很煩躁，因為遲遲找不到合適的人，所有人都在指責我過分苛刻和挑剔。所以，我隻是想找個普通的咖啡館，先低調地見見麵，隨便聊一聊，看看能不能聊到一起去。結果，我全程低著頭，不太想看他……] 底下網友哈哈大笑。 後來，還有網友留言說：[你搞錯了，賽琳娜。如果真是去參加奧斯卡，薩米才不會那麽鄭重其事呢！] 所以，在邁奇龍眼中，這一幕的場景是： 自家小圓臉人類滿臉熱情，反而是母，不是女方一直低頭，好像很羞澀的樣子。 但實際上，薩米隻是在努力說服對方，把《驅魔師》給自己拍。 而賽琳娜女士是一個‘比起說話，更喜歡用文字表達情感’的標準寫作者，她不擅交流，麵對薩米過於熱烈的目光，會下意識地進行躲閃，所以，才一直低頭翻那個繪圖本。 比起滔滔不絕談論怎麽拍電影的薩米本人…… 她更喜歡看繪圖本。 不得不說，好歹是在迪士尼幹過幾年，正經學過畫畫，雖然由於色盲緣故，薩米很少涉及那種需要顏色的畫作，但對於一些黑白色的線稿，他畫得還是很挺生動形象有靈魂的。 賽琳娜作為《驅魔師》的原作者，能清清楚楚地認出繪圖本中的每一個怪物，除了……那頭被鎖鏈捆縛的巨龍。 “抱歉，請問這是什麽？看起來有點兒像王冠？” 賽琳娜女士指著一張圖很疑惑地問。 “對，在我的設想中，應該是紅色的火焰王冠。”薩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像是被問到了最得意的地方。 他指著圖片侃侃而談：“地獄之火，深淵之火一類的，是不是很威風？把它看作惡魔之王撒旦怎麽樣？遮天蔽日的猙獰翅膀，火焰王冠……” 賽琳娜女士有一點點兒糾結：“打擾，打擾一下，那個，我問的不是龍，是龍身上的這個……” “什麽？哦，這就是你書中的主角驅魔師阿爾比奧尼啊。”薩米迴答。 哦，是驅魔師阿爾比奧尼啊！ 賽琳娜女士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許久，她推了推了眼鏡，才謹慎地重新問：“請問，這個抓著一把寬邊劍，騎到了巨龍的身上，還舉著劍，把劍插到巨龍後背的人，是我的主角？他的職業還是驅魔師吧？不應該，用點兒……呃，用點兒咒語，魔法一類？” 薩米想了想，決定滿足原作者的要求。 他拿過一支筆，在寶劍周圍畫了幾個好像是圓泡泡的玩意兒：“這樣呢？” 賽琳娜女士端詳著那幾個很抽象的圓泡泡，糾結地問：“這是什麽？” 薩米嚴肅地迴答：“小水球術。” 賽琳娜女士：…… 薩米振振有詞地說：“他釋放的不是普通水球，是神聖之水，可以澆滅來自地獄的烈焰。” 眾所周知，薩米是一個思維古怪，外加講話很漫無天際的人。 他特別容易沉浸在自己所創作的那個天馬行空的世界中，然後，不管不顧、不可自拔，外加遺忘周圍一切。 所以，按照之前的想法和計劃，應該是好好談一談《驅魔師》劇情主線的塑造，以及電影基調，還有部分場景具體怎麽拍攝的問題。但實際上，從賽琳娜女士不小心問到那頭龍後，薩米的談話重點瞬間轉折，從龍的起源，到龍的種族，再到龍為非作歹的種種惡行，最後到殺死惡龍！ 忽略《驅魔師》劇本本身的畫，作為一名奇幻小說作家，賽琳娜女士對這個話題還真有點兒感興趣。 她一開始有點兒不好意思，最後被薩米眉飛色舞的樣子所感染，終於也忍不住了，不由得插了幾句嘴。尤其是薩米後來提出的那個有趣的新理念，什麽‘科技屠龍’的可能性。什麽炮彈轟炸巨龍，或者，把屠龍寶劍換成大功率電鋸，開著機甲去屠龍……真是搞笑死了！ 兩人越聊越開心。 但最後，他們卻為‘殺龍’這個問題爭論起來。 賽林安女士頗富同情心地說：“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龍存在，應該也算是一種很珍稀的保護動物了吧？我們說不定可以和平共處，人龍共建和諧社會。” 薩米對此嗤之以鼻。 他先重點強調了一句：“世界上是有龍的，隻是他們躲起來，藏在了一個人類找不到的地方。” 終於按捺不住，偷偷一桌一桌地緩慢挪過去的邁奇龍剛好聽到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