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所有人都會愕然地發現,這麽多年,公司非但早就不欠他們的錢了,反過來,他們可能還倒欠了公司一大筆錢! 公司這時候往往會寬宏大量地表示:看在以往共事的份上,欠的錢就不追究了! 樂隊成員們全都陷入古怪的沉默之中…… 錢都花在哪裏了? 對於絕大多數不擅經濟的音樂人來說,這將會演變成為一個世界性的重大難題。 如果說上述樂隊雖然倒黴,可好歹在紅火的時候,還享受過‘有求必應,眾星捧月’的美好生活,那hello樂隊就屬於更慘的一個級別錢被坑光,一天都沒享受過。 這四個人實在太老實也太好欺負了! 他們雖然會奇裝異服、發型古怪,他們雖然唱著又重又有力又特別鬧騰和吵雜的重金屬搖滾,他們雖然在舞台上可以做出種種誇張動作去取悅乃至引爆全場觀眾…… 但在現實生活中。 他們是連被神經病老太太指著鼻子,拽著長卷發,破口大罵‘不是正經人’,都隻能尷尬笑笑,努力把頭發拽迴來,卻從不反駁的老實人。 唱片公司用以前對付其它音樂人的法子來對付他們。 可由於那次巡演的經曆,他們根本不敢亂要東西,整整兩年裏,這四個人除了領取基本生活費外,居然什麽都沒要過。 可沒要過也沒用。 有些東西不一定是真的,擺出一堆證據出來,不是你做的,也是你做的。 一張唱片之後,樂隊很快再次歸於沉寂。 有律師想幫他們打官司,但四個人卻連律師費都付不起。 而且,他們是那種被稍微繞上幾句就徹底懵圈的本分人。 唱片公司胡攪蠻纏地說‘這就是你們喝的酒,兩年前,你們喝了一瓶酒,這酒巨貴,賬單沒錯’。 聰明人往往會不管三七二十一,堅決不承認‘我沒喝過,你們胡說,你們瞎編濫造’。 而老實人會傻乎乎地迴想‘我們喝過嗎’?然後,努力尋找兩年前沒喝過的證據。 那肯定是找不到的。 等再被人說上幾句後,他們就好像隱約覺得‘莫非我真喝過’? 問題的關鍵是在於他們到底喝沒喝過酒嗎? 問題的關鍵明明在於唱片公司不付版權費啊! 可這四個老實巴交的傻子就是想不清楚,完全被帶歪了思路。 在接下來的劇情中,他們甚至反複提到那瓶薛定諤的酒,口頭禪也變成了:‘我真不記得喝沒喝過那瓶酒了。’ 吃午飯的時候我真不記得喝沒喝過那瓶酒了,如果喝過,我到底為什麽要喝比一頓午飯還要貴的酒? 工作的時候我真不記得喝沒喝過那瓶酒了,如果喝過,我到底為什麽要喝比我一個月工資還要貴的酒? 唱歌的時候我真不記得喝沒喝過那瓶酒了,如果喝過,我到底為什麽要喝……算了,我先唱歌。 見歌迷的時候我真不記得喝沒喝過那瓶酒了,但我決定戒酒了。 一幕幕的畫麵從屏幕上閃過。 每當四個人……很可能是第五、六次,荒誕又有點兒可憐巴巴地重複那句‘我真不記得喝沒喝過那瓶酒了’時,底下的觀眾就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更糟的是,樂隊開始內訌。 不是隻有那些紅了的樂隊會因為分贓不勻,不是,是因為利益分配不公而鬧矛盾。 窮樂隊往往也有窮樂隊的苦惱。 他們鬧起內訌來,乒乒乓乓的撕逼程度,絕不下於那些當紅的樂隊。 在某天排練時,吉他手喬恩突然發表了一番看似冷靜和理智的話語。 他認為,大家現在已經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可這麽多年依然不成功,大概是命中注定要失敗。所以,還不如把大好時光和精力拿去做點兒別的事情,為什麽非要吊死在搖滾樂隊這一棵樹上,解散算了。 主唱柯林不敢置信地望著他,衝動地上去給了他一拳! 但吉他手喬恩自然不甘挨打,立刻予以還擊。 兩個人在屋子裏大打出手,徹底地撕破臉。 他們互相指責。 柯林控訴‘喬恩自私自利,隻想自己過得好,卻要拋棄大家’; 喬恩更狠一點兒,仇恨地大喊‘這都是誰害得’,他開始有理有據地曆數樂隊那些倒黴經曆,指責‘柯林作為領導者,根本不夠格……那些合同,那些被騙的一次次經曆,那些本不應該做錯的選擇,都是柯林做出的決定’。 柯林極度震驚地聽著這些指責。 然後,他根本沒辦法反駁,崩潰地大哭了出來:“可我能怎麽辦啊?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遇到事,還能來問我怎麽辦?我又問誰?我他媽也是個普通人,哥們!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可最後……最後就是噩夢!我隻是想好好唱個歌,我隻是個會唱歌的普通人!” 一切的英雄主義都會結束在發現自己隻是普通人的時候…… 在舞台上唿風喚雨,看起來風光無限的歌手,整個團隊的leader,在舞台下也僅僅是一個會為事業發展不順,被兄弟指責後,嚎啕大哭的普通男人。 喬恩瞬間沉默。 貝斯手和鼓手在一片混亂中,無措地望著前方。 燈光明明滅滅地閃爍著,隱約能聽到主唱難過地呢喃:“我根本他媽的不是什麽見鬼的明星,我隻是個唱歌的。” 屏幕中,吉他手喬恩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半跪坐在地上,低著頭。 鏡頭一點點兒地逼近他。 一個特寫中,一滴淚從眼角緩緩地順著臉頰滑落,然後,他淚眼模糊地轉開頭,似乎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一旁主唱柯林的情緒則是完全外放的。 他趴在牆壁上,用拳頭捶著牆,毫不掩飾地放聲大哭,委屈地像個孩子一樣,哭得失魂落魄,哭得痛苦萬分,曾經的熱情和快樂好像一下子從身上抽幹、蒸發,徹徹底底消失了。 鼓手和貝斯手迷茫地站在一旁。 鏡頭不為人注意地移動著,將這樣的一幕默默地記錄下來,又展示在了大屏幕上。 這一段是整部影片中最為難拍的鏡頭了。 米克演技雖高,但拍的時候,技巧過於明顯,就會失之真誠。 但好在他是成名多年的演員了,自有一套調節情緒的法子,隻要薩米稍微提點兒,並直接說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他迴去琢磨、研究一下,基本能完成個七七八八,十分省心; 邁奇一直入不了戲,尤其是哭泣的那一幕。 倒不是不願意哭,龍沒有人類那麽多複雜的念頭,什麽哭了有失男子氣概一類,根本聽都沒聽過,他就是單純地哭不出來。 直到薩米幫他醞釀感情,一起想了半天傷心事,偶爾提到‘聽說你爸搶了你所有的財產’這麽一句話後,小火龍才徹徹底底地悲從中來,傷心欲絕,勸都勸不住。 這才有了屏幕上現在的一幕。 兩個人一站一坐,不同姿勢,同樣悲傷。 縱觀整部電影,hello樂隊四個人一路遇到的糟心事數不勝數。 但在薩米的拍攝中,卻神奇地根本沒有什麽讓人覺得難過的情節,因為這四個人永遠都積極向上,好像隻要有夢想,就永遠不會被任何東西打倒一樣。 沒錢玩音樂,先打工賺錢,哪怕工地搬磚,賺夠了錢也可以立刻拿來玩音樂; 沒時間沒精力,那就除了做音樂外不做別的事,一天二十四小時,連女朋友都不交,到了三十好幾,還是四個光棍; 被騙錢,生氣。 可關注的重點卻是‘我們到底喝沒喝過那瓶酒’。 被騙走歌曲的版權,生氣! 但隻要還有歌迷們傳唱著他們的歌,哥幾個又覺得沒白忙活兒,開心! 可現在,一切美好的假相全被打碎了! 原來他們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 多少人能在窮困潦倒的時候還執迷不悟? 多少人能在屢遭打擊的時候還堅守初心? 夢想這虛假的玩意兒到底要讓多少人撞牆撞到頭破血流? 電影院中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望著屏幕中的這一幕,心情沉甸甸的。 “唉,唉!” 甚至,觀眾們心裏也不好受地跟著歎起了氣,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終於走到了最後一步…… 樂隊解散了。 四個追逐音樂一輩子的傻瓜各迴各家,該去建築工地搬磚的搬磚,該去廚房做飯的做飯,開出租的繼續開出租,屠宰場打工也磨刀霍霍朝著整天喔喔叫又不下蛋的公雞衝了過去。 世界迴到原本最初的樣子。 平凡的普通人迴歸,忘記舞台上的光彩奪目,忘記觀眾們熱情的歡唿,忘記當音樂響起那一刻,整個人仿佛酷暑天喝冰啤酒一般的爽快和興奮! 但是! 怎麽可能! 見識過大海後,誰還能看上小河溝; 攀登過高山,自然也就瞧不起門口的小土坡了。 hello樂隊所有人兜兜轉轉、稀裏糊塗地過了半年。 最終,他們還是沒辦法舍棄音樂。 這一連串劇情,也是飛快地向前推進。 但唯獨一個小細節,是薩米執意留下,並且個人非常喜歡的。 主唱柯林思來想去地難過。 最後,他還是痛苦地跑去告訴年事已高的媽媽:“媽,我還是想去唱歌。” 柯林的媽媽望著自己唯一的兒子,低頭思考一下後,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