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樓被他夫人長夫人短叫得很難堪,又不好說什麽。看肖鐸,他倒坦然得很,並沒有要否認的意思,她也隻得認下了。


    “就依魏監史的意思辦吧!”他淡聲道,“上宅子裏認個門兒,來去也方便。明兒讓二檔頭送你迴去,在家住兩天就成了,出了門的閨女久留了不香甜。我一得空就去接你,你要是住得不舒心,自己想迴來也不難。”


    他cao心得太多,難免有點婆婆媽媽。表麵上不苟言笑,可話裏全然不是那麽迴事。音樓應了聲好,“你隻管忙你的去吧,我迴自己的家,哪有那麽多忌諱!”


    他聽了扯著嘴角一哼,“但願一切都如意,不過倘或要我出麵,你也別客氣。知會一聲,我即刻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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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第38章甚況味


    女人上酒肆不方便,那些官員溜須拍馬,另給她定了個包間兒,酒水一應和他們那頭一樣,請夫人單獨享用。


    音樓受得也安然,像彤雲說的,帳還是記在肖某人頭上,像在泰陵裏要吃要喝一樣,橫豎有他在前麵擋著,她隻管敞開肚子就行了。音樓小半輩子孤孤淒淒一個人,如今有他撐腰,心裏很感踏實。主僕倆關了門大快朵頤,好好受用了一迴,酒足飯飽,臨入夜給送進了西湖畔的宅子裏。


    那地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鹿鳴蒹葭,是一處典型的江南庭院。有水的地方靈氣也足,踮足眺望,寺院佛塔掩映在山水間,一切熟悉而親切。運河、西湖還有吳山,原本在一條斜線上,既到了西湖,離家也就不遠了。算算腳程,要是坐轎走上三刻鍾,大約能到南宋禦街。


    肖鐸這迴的應酬不同於以往,整晚都沒迴來。音樓站在簷下嘀咕:“他又不喝花酒,難不成在外頭打了一夜馬吊?”


    彤雲正給她收拾東西,抽空道:“誰說太監不能喝花酒?您上八大胡同裏瞧瞧去,到處都是喬裝改扮的內侍。點不了姑娘點小倌兒嘛,我告訴您,越是自個兒欠缺的東西越是稀罕!我以前和人瞎聊時聽說的,禦馬監有位監官隔三差五上勾欄院,一個堂子裏的小倌都叫他玩兒遍了。後來沒人敢接他的買賣,說他手黑,往死裏整治人。怎麽整治法呢,我給您學學……”她把腰上絛子扯起來,往上彈指,就跟彈琵琶似的,邊彈邊笑,“您瞅瞅,這不是活要了人命了嘛!”


    音樓明白過來,捂著嘴笑不可遏,“這個缺大德的,難怪花錢也沒人搭理他。把人吃飯傢夥彈壞了,人家不恨出他滿身窟窿來才怪!”


    “可不止這些。”彤雲說這個最來勁,左右看了沒人,壓著聲兒道,“他兜裏還揣根擀麵杖,您隻當他一晚上花幾十兩銀子光活動手指頭?錯了,他連人屁股都不放過……”實在是穢聞,說不出口,後半截隻能忍住,讓她自個兒琢磨去了。


    音樓聽得害怕,“太監這麽作踐人,李美人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吧!”她有種兔死狐悲的感慨,突然又惶駭起來,肖鐸麵上看著挺好,背著人又是怎麽樣的呢?太監或多或少總有些怪癖,他這種身份,就是弄死個把人也不會走漏風聲吧!


    彤雲就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主兒,還在邊上添柴火,“太監的事兒,三天三夜都講不完。老話說吃哪兒補哪兒,有的太監想迴chun,牛鞭驢鞭壓根兒不入他們眼。您知道嗎,他們吃人鞭!像東廠那種地方,還有刑部、都察院,十七八歲的人犯了事兒要上菜市口,砍了頭不叫家裏人收屍,太監們早就張羅了。挑要緊的東西挖下來,洗洗涮涮,扔到爐子上加冬蟲夏糙燉鍋子,據說大補。”


    音樓白了臉,“你能不能揀點兒好話說?非叫我把隔夜飯吐出來?”


    “別呀!”彤雲笑道,“我是胡謅,您別信我。得了我不吭聲了,趕緊準備好,咱們家去吧!”


    大門上早就停了轎,東廠的人也換了便袍,都在外麵等著呢!音樓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全打掃出去,撐起紙扇整了整馬麵裙,搖搖曳曳出了二門。


    二檔頭叫容奇,挺斯文的名字,但是長相不斯文。水裏來火裏去的人,臉上刀疤就是他戎馬生涯的見證。這種悍然的麵貌往邊上一站能辟邪,平常板著臉目露兇光倒罷了,遇著逢迎的時候也要笑。這一笑可遭了災了,橫rou絲兒像雨前的雲頭那樣堆疊起來,一重接一重,看得人七葷八素。


    他彎了腰,殷勤地打簾請她上轎,“督主早前吩咐過,小人們隻送娘娘到巷口,怕太張揚,叫左鄰右舍看著不好。”說著遞個竹管做的哨子過來,“娘娘遇著事兒不必驚懼,咱們奉命護娘娘周全,並不會走遠。您要傳人就chui這個,哨聲一響,刀山火海小人們轉眼就到。”


    東廠內部似乎是沒有秘密的,她的身份檔頭們都知道,加之這趟南下經皇帝首肯,所以人後稱唿上並不避諱。音樓道了謝,剛坐進轎子裏就看見曹chun盎抱著拂塵從岸邊上跑過來,邊跑邊招唿,一頭叫留步,一頭催促後麵提盒的夥計快跟上。


    到了近前滿臉堆笑打躬作揖,“督主公務上忙,今兒在繡坊約見外邦人談訂單上的事兒,您走他不能相送,打發奴婢來瞧瞧。您迴去不能空著兩手,督主早命人備好了盒子,禮上不能短,沒的叫人說咱們不周全。”


    彤雲聽得直咋舌,果然太監出身的就是揪細,還管著迴門送禮,這份上心的勁兒,要是沒點想頭,能那麽事無巨細?她上去接盒,悄聲問曹chun盎,“督主這買賣要談多久?”


    曹chun盎不大點兒人,派頭倒很足,昂著腦袋說:“這我可答不上來,得瞧洋人慡不慡利。遇上慡快人,半天就下單簽契約了;遇上斤斤計較的,三五天不在話下。”轉迴身對音樓笑道,“督主說了,請娘娘迴去給老太傅帶個好兒,督主得了閑再上門拜會。”


    音樓點頭應了,放下了轎簾。四個番子抬杆兒上肩,練武的人腳程快,沒消多久就到了南宋禦街。停轎得挑僻靜的地兒,音樓下了轎,容奇囑咐幾句就帶人離開了。


    又站在老家的路上,熟悉的市口熟悉的巷子,是她魂牽夢縈的地方。幽幽的石板長街,每一步都滿載迴憶。音樓興匆匆帶彤雲上台階,指著那彎彎曲曲的小徑道:“江南的青石路和北京的胡同不一樣,江南的更婉約細緻些。我最喜歡下雨天,雨水一衝,石板路上能倒映出人影來。”縱了幾步到門樓下,再朝前一比劃,不遠處有對石獅的宅子就是她的家。


    她幾乎沒有再想別的,很快邁進了高高的門檻。門上管家迎上來,仔細看來兩眼,訝然叫了聲“二姑娘”。


    “林叔,”她笑起來,“我迴來了!家裏人呢?老爺呢?”


    林管家這才迴過了神,忙命人接她帶迴來的食盒,吩咐小廝進去通傳,自己堆著笑過來行了一禮,“我還當眼花了,以為哪家娘子走錯了門,萬萬沒想到是您!”邊說邊往屋裏引,“二姑娘一路上辛苦了,這是從京城迴來?”說著迴頭朝門上看,“您不是進宮做娘娘了嗎,怎麽帶著個丫頭就迴來了?”


    音樓被他問得不知怎麽迴話才好,仿佛應該衣錦還鄉的,單她和彤雲兩個人有點像逃難,難免叫他瞧不上。


    下人綿裏藏針她倒不甚介意,要緊的是她爹,她隨口敷衍著:“皇上都龍禦歸天了,哪裏還有娘娘可做!”


    林管家哦了聲,不說話了。對掖著袖子踱出門,站在廊下吩咐人搬院裏的盆栽,把她們gān晾在堂屋裏,連個上茶的人都沒有。彤雲看了她主子一眼,她眼觀鼻鼻觀心坐著,遭慣了冷遇的人,似乎對一切逆來順受。自己是個bào脾氣,這麽無禮的態度比京裏放閻王債的還要討厭,她低頭道:“您瞧見了嗎?一個做奴才的就這麽對主子?步太傅真好規矩,官兒不做了,連下人都調理不好,長了這麽對勢利眼!”


    她讓她別說話,因為隔窗看見父親來了。


    步馭魯是讀書人出身,舉手投足自有股子文人的傲氣。穿一身月白直裰,頭上戴四方平定巾,容長臉兒,長相倒很文質,但是眉毛疏淡,顯得不夠沉穩,這種麵相的人,xingqing十有八/九飄忽不定。


    音樓是剪不斷的骨rou親qing,見了父親早就熱淚盈眶了,跪在步太傅跟前隻管磕頭,“女兒離家三月,日夜惦念父親,今兒看見父親身子骨健朗,心裏才算安穩了。”


    她伏在地上看不到她父親的神qing,良久才聽見他長嘆了一聲,“我原指望你光耀門楣,沒想到是這樣結局。你是怎麽迴來的?到底宮裏封了才人,有正正經經的詔書,論理不該發迴鄉裏……莫不是逃宮麽?這可是株連滿門的罪過,要果真如此,什麽都別說了,跟我上縣衙領罪去吧!”


    音樓一時沒轉過彎來,她本以為父女重逢,總有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要說。父親心疼女兒的境遇,至少問問是怎麽逃脫了殉葬,又是怎麽長途跋涉迴到杭州的,沒想到兜頭一盆冷水澆上來,怕她連累家裏,要把她送進縣衙撇清關係。


    她有些傷心,但還是qiáng打起了jing神,不過也不是一根腸子通到底了,懂得保留三分,也探探父親的口風,隻道:“當今聖上聖明,念在您教過他課業的份上赦免了我。這趟朝廷裏有人南下辦差,就發恩旨準我迴來了。”


    發恩旨,這是什麽樣的恩旨?步太傅滿心鬱結,唯難表述。今上的確曾在他門下,不過這位天子為王時並不受重視,他也沒怎麽看顧過他。就是因為jiāo集得不多,所以名頭上施恩,暗地裏斷送步家的前程吧!女兒嫁出去了,哪裏還有接迴來的道理?這麽黑不提白不提的,就算休還娘家了嗎?這倒好,擱在家裏是個寶貝,受過晉封的,簡直是個燙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煩悶地在地心旋磨,隔了陣子才想到叫她起來。迴身看了這個女兒一眼,她垂首立在那裏,倒像沒受什麽苦,氣色很不錯。他厭棄地調開視線,這丫頭打小就是這樣,什麽事都不從心上過。別人眼裏天塌下來了,她卻還能吃得下睡得著,這麽沒心沒肺,實在叫人恨得牙根癢癢。這會兒沒事人一樣的迴來,迴來gān什麽?好吃好喝地供著,讓人背後戳脊梁骨,說步家女兒gān了兩個月的才人,又叫宮裏打了迴票?


    “朝天女好歹還有個說法,你這樣的算什麽?沒叫出家也沒叫守陵,倒也奇了。”他煩悶地擺了擺手,“罷了,兄弟們也不稀圖收你蔭及,外頭呆不下去,除了迴我這當爹的家門,也沒別的辦法,誰叫我養了你!原來那個院子也別住了,我叫人騰出後麵的屋子來,你帶著你的人過去。沒事也不要亂走動,免得落了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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