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聽他說起他兄弟,泰陵迴來的路上也是一筆帶過,便問他,“肖丞是你弟弟麽?”


    他沉默了下方道:“是我哥哥。”


    “不在了?”她探手蘸水,覷他臉色,“是得了病?”


    他說不是,“這人吃人的世道,病死倒算好的了。他受人欺負挨了打,麵上看不出傷,迴去躺在chuáng上,半夜裏就死了。我隻剩那麽一個親人,也丟下我撒手去了,你不知道我多恨那個打死他的人!後來宮裏當值,堅持不住了就想起他,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能挺腰子扛著。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坐上掌印的位置,仇人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天起,東廠十八樣酷刑輪番讓他嚐了個遍。我恨他多久,就要讓他受多久的罪。死得痛快便宜了他,每天割他一塊rou,cha上香供奉肖丞,最後沒處下刀了他才咽氣。屍首扔在外頭餵野狗,我就那麽看著,直到最後一塊骨頭進了狗肚子,才覺得這些年的怒氣得到了疏解……”


    音樓聽著,手上的動作早停下了,捂著嘴說:“我八成也發痧了,噁心得不成話!”


    他知道她在影she他的殘忍,他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不殺人就被殺,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閨閣女子不能理解,因為她們隻看到chun華秋實,花繃上永遠繡著花開錦繡,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悲苦?


    他接過她手裏的銅錢打岔戲謔,“那正好,臣來服侍您。”


    她往後退了一步,擺手不迭:“不必了,我有彤雲,讓她伺候就行。廠臣這裏也差不多了,那我這就迴去收拾東西,有話咱們上船再聊。”


    她落荒而逃,他站在榻前目送她。她上了中路,走出去好遠還能感覺到他視線相隨,迴頭看一眼,他白衣飄飄恍如謫仙。剛才那些話像中途打了個盹兒,怎麽都和他這個人聯繫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雲端漫步zhyi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2-0617:20:46


    ☆、第33章楚天闊


    音樓果然是小才人出身,眼皮子淺,以為南下的船無非就是烏蓬,一葉扁舟在山水間遊dàng,多麽的孤寂且富有詩意!其實不是,督主到底是督主,不管實權怎樣變更,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排場還是少不了的。


    登船那天天氣奇好,一行人出朝陽門乘的是哨船,到天津衛才換寶船。碧波藍天下遠遠看見碼頭上停著個龐然大物,船頭昂船尾高,上下足有四層。船艏正麵是巨大的虎頭浮雕,兩舷有鳳凰彩繪,艉板還有展翅yu飛的大鵬鳥。人站在陸地上,仰頭也隻看到船幫,要是登了船,不知是怎樣一幅景象。


    曹chun盎見音樓觀望,趨身過來笑道:“老祖宗沒走過水路吧?福建沿海管這種船叫福船,能遠航、能作戰,當年鄭和下西洋就是用的它。這船是尖底,吃水深,九桅十二帆,開起來平穩,也經得住風làng。聽說長有四十丈,寬也在十六丈,光一隻錨就上千斤重呢!”


    音樓點頭道:“是大得很,我沒坐過船,這迴倒是托廠臣的福了。”


    彤雲在邊上問:“小曹公公,您也隨行麽?”


    曹chun盎說:“督主下江南,我這個做gān兒子的不貼身侍奉,於qing於理都說不過去不是?”他對音樓作揖,“督主臨行前就知會奴婢了,老祖宗在船上一切用度隻管吩咐奴婢。這趟南下扈從一多半是東廠番子,老祖宗千萬別隨意走動,那些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莽夫,一個閃失得罪了老祖宗,督主要問奴婢罪的。”


    東廠和司禮監不同,隻有提督是太監,底下的檔頭和番役是從錦衣衛裏jing挑細選出來的拔尖兒,都是結結實實的真男人。運河裏航行,過滄州到鎮江,少說也得跑上個把月,督主這麽囑咐,大抵是怕端太妃接觸了男人,再弄出什麽岔子來。他嘖嘖感慨,他gān爹不知在上頭花了多少心思,苦就苦在人是皇上先看中的,要不然供在府裏做個管家奶奶,gān爹這一輩子也就有了作伴的人了。


    再厲害的人物,也指望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但凡外麵遇著點波折,再或者心裏裝了點兒心事,不告訴枕邊人告訴誰呢?人不能憋久,久了要憋壞的。像他gān爹這樣的人才風度,要是上下齊全,多少女人排著隊讓他挑揀他都不稀罕!


    音樓往前看,肖鐸穿著官袍站在渡口,臨水的地方風比別處大,狂嘯著卷過去,chui起了他曳撒的袍角,高高揚起來。


    船上放木梯下來,閆蓀琅並幾個送行的拱手長揖,“督主一路順風。”


    肖鐸嗯了聲,撩袍上台階,走了幾步迴頭瞥了眼,“能拿得定主意的事不用問我,切記膽大心細,莫逞匹夫之勇。”


    閆蓀琅道:“從北京到南京,飛鴿傳書一日應當能到。屬下們不敢自作主張,必定事事請督主示下。”


    他的話半真半假半帶試探,即便是再倚重的人,也絕不敢十成十按謎麵上的意思辦,必定再三斟酌才敢迴話。肖鐸聽了還算稱意,又昂首想了想,“你府裏的事,我也有耳聞。勸你一句,終歸是宮裏出來的人,留些體尊臉麵,不單是為她,也為你自己好。”


    閆蓀琅吃了一驚,抬頭看他,很快又垂下眼來。沒想到他會關注他府裏的事,李美人和端太妃走得近,料想是這裏走漏了風聲。他有些慚愧,躬身應了個是,“屬下失策,叫督主笑話,實在是沒臉見督主。”


    他仰唇一笑,“牙齒和舌頭還有磕碰呢,夫妻間這種事免不了的,日後自省就是了。”恰好音樓過來,他便不再多言,扶著扶手上船去了。


    京杭運河是huáng金水道,漕運往來都靠它。寶船起了錨,把帆都鼓起來,這就離港南下了。音樓原想到船頭看看的,可是上了甲板環顧,四周圍全是錦衣華服腰配雙刀的人,隻得作罷。跟曹chun盎進了後麵船艙,裏頭帷幔重重,細木的家具擺設也很雅致,和陸上的臥房沒什麽兩樣。


    她問曹chun盎,“督主的艙在哪裏?”


    曹chun盎喏地一指,“和您的艙一牆之隔,您在這兒敲敲木板,他那頭聽得見的。”言罷又撫膝道,“水路長得很,中途有幾迴停船靠岸,到時候老祖宗就能活動筋骨了。開頭幾天難耐,老祖宗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打緊,船上有太醫,隨傳隨到的。您瞧這陣子天兒熱,快晌午了,一會兒我讓人給您送食盒來,您將就用點兒,沒事兒您就歇覺,也是作養身子的好時候。嘿嘿,我瞧著,老祖宗到咱們府裏這麽長時候,氣色好了不是一星半點,還是提督府的水土養人!您隻管好好歇著,到時候請太傅一敘,他老人家見您過得滋潤,心裏定然寬慰。”


    這話說得很是,她這個位分的人,沒有受過寵幸,吃穿都有限度。以前照鏡子,覺得自己像個蔫茄子,自從進了肖鐸府上,油水足了,人也活泛起來了,曹chun盎這個功邀得很有道理。


    彤雲千恩萬謝把曹太監送出去,轉迴來伺候她坐下,挨在邊上給她打扇子,“水上風大,咱們晚上睡覺窗戶開條fèng兒,後半夜隻怕還得蓋被子呢!”


    音樓頭有點發暈,船在水上走,再穩也覺得騰雲駕霧。她長出一口氣,仰在藤榻上喃喃:“這麽多人,弄得打仗似的。我還想上船頭看看,這下子也不能夠了。”抬起手,拿手背蓋住了眉眼,“剛才看見肖掌印和閆太監說話,我就在想,上迴求他給李美人說qing,他一口就迴絕了,這人真是鐵石心腸。”


    彤雲卻不以為然,“他哪裏是那種婆婆媽媽的人,還管人家兩口子chuáng上打架?李美人雖然可憐,今天這條路也是她自己選的,要不是閆蓀琅救她,她能有命活到今天嗎?有得必有失,活著本來就艱難,再熬一熬,興許就熬出來了。”


    也的確是,大夥兒都在苟且偷生,往後誰管誰的死活呢!


    音樓翻個身闔上眼,不知怎麽心口堵得難受,胃裏一陣陣翻騰起來。左右不是,坐起來往外看,兩岸景色快速倒退,越發感到不自在了。


    彤雲看她臉色不對,急道:“主子怎麽了?哪兒不舒坦?暈船麽?”


    “好像有點兒。”她坐在榻上直喘氣,半天頓住不動,感覺嗓子裏直往外推,忙讓彤雲找盆來,捧在懷裏張嘴就吐。


    彤雲傻了眼,“好好的,又沒風làng,怎麽就吐了?”上去給她拍背順氣,一麵往外張望,“您忍忍,我去找人請大夫。”


    正巧曹chun盎進來,喲地一聲轉身又出去了。沒多會兒踢踢踏踏來了好幾個人,音樓吐完了歪在榻上,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勉qiáng看清了人,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肖鐸指派大夫給她把脈,靜待片刻問:“娘子身上如何?”


    那大夫道:“迴督主話,把不著尺脈,應當不是有孕。娘子隻是心虧脾虛,氣血不足,或針灸或按壓xué位,都能起到緩解的功效。不過針灸不能立竿見影,要七日一次,連續十次才能根治。娘子眼下這qing形,還是壓xué更快捷些。”


    音樓哼哼唧唧沒力氣瞪人,就是覺得大夫太不靠譜。她這副模樣肯定是暈船,他先瞧的居然是喜脈,真有他的!


    肖鐸倒很鎮定,問他該按什麽xué位,那大夫報出個“鳩尾xué”,說著就撈袖子打算上手,被他出言製止了。鳩尾在肋下三分臍上七寸處,那地方對於姑娘來說太隱秘,雖然病不避醫是正理,可叫陌生人動手,他也怕她臉上掛不住。


    “你去熬養胃的藥來,這裏jiāo給咱家。”他把人都支了出去,坐在榻沿上看她,巴掌小臉慘白一片,全沒了生龍活虎的勁頭。他低聲道,“臣給娘娘治暈船,可好麽?”


    音樓又不習武,不知道鳩尾在哪裏,料著大概是在掌心那一圈吧!因點了點頭,愧疚道:“我這不成器的樣兒,給廠臣添麻煩了。”


    他溫煦一笑,“別這麽說,前兒娘娘還給臣刮痧呢,算兩清。”猶豫了下去解她胸前鈕子,調開視線道,“臣唐突了,不叫外人治就是這個道理。xué道的位置……不太好料理,娘娘別介懷。”


    音樓看著他揭開jiāo領,臉上頓時一紅。天熱穿得少,裏麵妃色的肚兜透過薄薄一層白綢貼若隱若現,她簡直沒臉見人。彼此都沉默著,他探手摸她肋骨,難免有些跑偏,微微的觸碰讓她倒吸口氣,頰上那片嫣紅便無限闊大,一直蔓延進領口裏。


    美人胸,溫柔鄉,肖鐸花了大力氣才把持住不叫手亂竄。找到那個點反覆按壓,她起先皺著眉頭說疼,慢慢平靜下來,臉上神qing不那麽痛苦了,他輕聲問她,“娘娘眼下感覺如何?”


    她說:“有勞廠臣,好得差不多了,已經不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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