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什麽生意?”豬三說著話,手上的活計卻一點兒也不耽誤,這麽一會兒已經給兩個男人的腦袋拔了毛,順帶連濃眉也給搓著去掉了,下一個是個老人的頭,豬三又開始喊豬夥計:“這是個老的!炙了做肉幹兒!那樣就吃不出柴勁兒了。” 很快就有小豬夥計跑過來把那個老人頭拎走了,斷頸處還有殘血在慢慢滲出來。 “我們就是製作炙肉的大戶,需要大量的肉。”方菲和豬三說著話,眼睛卻盡量不去看它身邊那個盆子裏和桶裏的東西。 豬三嘿嘿一笑:“看你們這倆孬鵝的小膽子,這些人都已經屠宰過了,都死了,現在是死人不怕開水燙,有什麽可怕的。” “我們又沒有怕,就是覺得有些惡心罷了。”方菲冷聲道。 豬三笑道:“裝什麽裝啊,沒來獅駝國前都是山野裏的妖怪,什麽生人生血沒吃過,這會子裝起相來了。” 衛東強忍住嘔吐的欲望,清了清嗓子道:“我們要去屠宰場親自挑一百個新鮮的人。” 豬三看了看衛東遞過來的一塊金子,這才點頭讓豬夥計帶著他們進場子裏頭挑人。 兩人跟在豬夥計身後,踩著滿地的水往前走,衛東還在納悶兒為什麽地上會有這麽多水,按理說在屠宰場應該滿地鮮血才是。 “你們不用看這邊兒了,這是賣生肉的地方。”豬夥計帶著兩人走過一片‘人簾’——這裏像門簾似的掛滿了半扇兒的人,白肉紅裏,有的連腦袋,有的不連腦袋。 方菲屏住唿吸,把那些“人簾”撥拉過去,扭著臉不去看,另一隻手緊緊地托著身後的孩子,安撫似的拍著他的背。 再往前走,衛東不覺放慢了腳步,隻見一大群大腹便便的裸體人類集中在一片肮髒的滿是水的空地上,每個人的口中都插著人腸製成的管子,由幾個豬夥計牛夥計往管子裏注水。 畢竟不是現代,沒有那麽多現代化工具,豬牛此刻都是用妖力在往管子裏打水,那些被迫注水的人幾乎奄奄一息,整個人膨脹起來,皮膚都被水撐成了半透明的狀態。 “二位老板見笑了,”一個牛頭夥計憨憨一笑,“最近方圓幾十裏的人都快被吃光了,實在是肉不夠吃啊,我們也隻能出此下策了。” 另一個牛頭夥計則舉起一隻大錘子走向那群注滿了水的人,舉起錘子直接敲擊人的麵門,直接將人活活捶死。 衛東感覺方菲使勁兒拉起自己往前走:“別細看了。” 衛東明白,方菲說的是不讓自己利用鳥仙羽毛去看那些人的精神世界,但是,不看也得看,說不定這些人裏麵就有純人。 衛東看了看方菲,發現對方的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看著那群還活著的被注滿了水的同類,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衛東似乎看到方菲的眼睛裏有些晶瑩的東西在閃。 最後,方菲說:“走吧,都不是。” 衛東也不知方菲是怎樣將每個人的幻境一一看過來的,隻知道自己此時已經沒有勇氣去看。 衛東感覺兩人像是逃命似的離開了現場——雖然“都不是”,但是卻“都是”。 此刻,衛東仿佛突然有些明白那句“人非人”的含義了。 “我們挑的是活的,新鮮的。”衛東麵無表情地和那豬夥計說。 “兩位這邊兒來,都是剛抓過來的!”豬夥計殷勤地領著兩人走向下一個院子。 下一個院子裏站滿了人,有的被拴著,有的被砍去了雙手雙腳,這些人與其他被屠宰對象不同的是,全都穿著衣裳。 這個院子非常大,總有一個小廣場那麽大。 被抓到這裏的人大概有二三百號。 十幾個小妖看著他們,有豬有牛,也有其他妖類。 “把這些人過一遍,抓緊時間。”方菲低聲說。 衛東明白方菲的意思,“過一遍”就是用鳥仙的睫毛將這些人的另一麵看一遍,找找裏麵有沒有純人。 “我看這邊的,你去那邊看。”方菲背著孩子走向了一邊。 衛東便走向另外一邊。 豬夥計在衛東旁邊陪笑著:“這些都是新鮮的,別看有的斷手斷腳,那是防止他們逃跑,這些東西狡猾得很!” 衛東無心聽豬夥計的話,此刻集中精力觀察著每一個人,這些人的幻境看得久了,漸漸會讓人心生麻木。 這些人裏,有豬有牛有羊,還有雞鴨鵝,甚至飛蟲螻蟻,衛東麵無表情地觀察著,卻始終不見一個人。 “你們還有沒有其他場子?”方菲問道。 “有活人的也就是這兒了,其他地方都是切好的肉塊,你們要不要挑?”豬夥計迴應道。 “不需要了,我們隻要新鮮的。”方菲說,緊接著又問一句,“全都在這兒嗎?” 豬夥計一頭霧水:“這還不夠你們挑的嗎?三百多人呢!” 衛東大概是完全陷入了幻境,視線一時間無法從鳥仙的羽毛中解脫出來,此時盯著眼前的豬夥計,看到的是一隻泥坑裏的肥豬。 衛東又看了看旁邊的兩個牛夥計,看到的是兩頭泡在潭水裏的大水牛。 衛東無法抑製自己的視線,隻好轉到其他方向,一眾妖類的原形都被他看了個遍。 突然間,一陣猛烈的寒風將衛東帶入了一個新的幻境,隻見橫屍遍野的荒涼土堆上,坐著一個人。 是一個人。第340章 和合30┃水陸畫。 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妖的屍首與人的殘骸形成了一片死的海洋。 唯一一個幹淨的土堆在這片屍境中顯得格格不入,乍看上去甚至令人以為這個土堆是由屍灰堆成的。 土堆上就坐著那個人。 衛東從沒有這樣深入地進入過一個人的幻境裏,哪怕是方菲的深海幻境也不曾令自己這樣身臨其境、無法自拔。 衛東感覺自己的腳踏在那片屍海之上,鼻間彌漫著妖血與人屍混雜在一起的詭異腥臭,月光從那個土堆的方向照過來,自己就仰起臉來,望著土堆上坐著的那個人。 仿佛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那個人也迴頭看了看自己。 實實在在的一個人。 相貌普通,毫無特點。 一張陌生的臉,在夜色下甚至看不出歲月年紀。 但衛東總覺得這個人的目光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衛東一點一點靠近,企圖從這個人的衣著打扮看出些蛛絲馬跡。 這個人看了衛東兩眼,似乎就對這個“闖入者”失去了興趣,轉過頭去,也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沉思。 衛東的目光集中在了這個人腰畔的口袋上。 這是一個非常破舊的布口袋,破舊到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但它的樣子卻格外熟悉,尤其是口袋抽口處的那一根黑色的繩子,繩子頭係了個生鏽的銅鈴鐺,偶爾會發出暗啞的聲響。 同這個一模一樣的口袋衛東見過,那還是在自己和方菲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時的獅駝嶺已然橫屍遍野,兩個人無路可去,隻能從這個口袋裏選出了兩根雪白的鵝毛。 並且,兩個人還學會了障眼法,隻需將鵝毛別在耳朵上,念動咒語,兩個人就地變作了兩隻鵝妖,由此大搖大擺混進了獅駝國。 衛東張了張口,想問這個人:你就是當初幫了我們的老婆婆嗎? 但口中說出的話全都融進了空氣中,一點聲音也沒能發出來。 土堆上坐著的那個人卻像是聽到了似的,笑了笑,似乎對衛東說了什麽,但衛東聽不見。 那人舉起手裏的口袋,銅鈴發出鏽了的聲響。 伴隨著這鈴聲,衛東總算從幻境裏迴來了。 方菲似乎在和豬夥計說著什麽,已經準備挑人,外帶著討價還價。 那銅鈴鐺的聲音竟還在微微響著,衛東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的這隻妖,確切說是屠宰場的一個妖夥計,身量適中,腦袋是一個猴頭,此刻對衛東呲了呲牙,又晃了晃身子。 猴妖腰畔上別著的口袋就發出了銅鈴鐺的聲音,猴妖對衛東做了個複雜的手勢,便不再看衛東。 這時候突然傳來了蟒蛇男的聲音,很快又傳來了豬三的聲音:“且慢著交易,今兒的場子龍爺都包了!” 衛東轉過頭來,卻發現那猴妖早已不見蹤跡。 方菲反應極快,背緊了背後的孩子:“龍爺我們可惹不起,我們先撤了,改天再來。” 豬夥計很機靈,以為這些商家之間不好見麵,便先引著兩人從另一個門出去了。 兩個人重新又迴到了肮髒的街巷上,無聲地沿巷子轉出去,便走上了青磚鋪路的大道。 兩個人都清楚,自己連屠宰場裏的一百個人都救不了,如果不是躲得及時,方菲背後的孩子都有可能被蟒蛇男留下,甚至還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先迴客棧。”方菲簡短說著,同時健步如飛。 耳邊刺耳的“嘀——”聲響著,這報時聲一聲比一聲大,已經是第八聲了。 時間真的不多了。 迴到客棧,將那孩子頭上的布解開,孩子並沒有哭,目光十分呆滯。 方菲將路上買到的藥往孩子的傷口塗,過程可能很疼,但那孩子一聲不吭。 “我看到他了。”衛東這時候才說。 “是那個猴子?”方菲當時沒來得及用鳥仙羽毛去觀察對方,但從衛東的表情也能猜測出幾分。 “他應該和當初幫咱們的老婆婆是同一個人,”衛東說出自己的猜想,“就是咱們在入城前見到的那個老婆婆。” 方菲低頭上藥,一時沒有言語。 “你說,幻境裏看到的,究竟是以前的事還是以後的事?”衛東問。 “我不知道。” “在那個環境裏,似乎發生過一場妖與人的大戰,場麵非常慘烈。” 方菲聽著衛東的描述,很難想象那個慘烈的場景,更無法推斷這件事到底發生在幾百年前,還是即將發生在幾個小時之後。 “衛東,你說這些妖為什麽要來獅駝國?”方菲突然問出這麽一句。 衛東想了想:“蟒蛇男不是說了嗎,在這裏可以合法地吃人,這個國家好像屬於三不管地帶。” “《西遊記》裏是怎麽講的?為什麽能容許那些妖怪們把一個國家的人都吃完?”方菲想起這個就覺得毛骨悚然——吃人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吃人居然合理合法。 “按照書裏的說法兒,這三個妖怪都是有後台的,並不是無名無姓的野妖怪,”衛東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那青獅白象是文殊與普賢兩位菩薩的坐騎,而那大鵬鳥更是了不得,論起來是如來佛祖的舅舅。” “這個好像在電視劇裏也提到過,鳳凰生下了孔雀和大鵬,那孔雀天生喜歡吃人,居然鬥膽把佛祖吃進了肚子,後來佛祖破孔雀背而出。那孔雀竟以佛母自居,所以大鵬也就成了佛祖的舅舅。”方菲還記得電視裏演過這一段。 “所以大鵬無法無天,說自己不習慣吃齋,每天都要吃人,最終還是佛祖說以自己的信徒來飼它,它才皈依。” 方菲聞言,瞪大了眼睛:“以人喂它?” “這裏麵大概有以身飼虎,舍生取義的意思吧。”衛東說。 方菲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麽:“之前我給你講過八部天龍的事,其中就提到了大鵬鳥嗜好吃龍,直吃到龍族即將絕種,後來龍母就向佛祖懇求救救龍子,佛祖就勸說大鵬莫再吃龍,並答應他,佛門弟子日後在用齋飯之前必先施舍甘露飯食與他,於是大鵬鳥就皈依了佛門,從此不再吃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