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卻隻能看見兩片巨大的、柔軟美麗的嘴唇,有什麽東西把他從這兩片唇間輕輕捏了出來,視角移動,他看見黝黑醜陋的怒相黑屍天已消失不見,而立在自己麵前的,是寶相莊嚴、喜悅慈善的善相黑屍天,白玉一般的皮膚,柔和潤澤的五官,盡管眼睛裏仍然沒有一丁點兒生機,卻還是能令人心生平靜。 善相黑屍天拎著他,輕輕調轉手腕,柯尋的臉頓時麵向了地麵,卻見那七項帳篷已經被翻了過來,像是七隻淺底碗,碗底的圖案完整地拚成了一整幅畫麵。 畫上,是一串用花草和血肉兩道軌跡組成的甘雄文字,柯尋猜想,這串文字,大概就是畫作者裘健的簽名。 牧懌然說,頭蓋骨被認為聚盛著人的全部生命力和靈魂。 裘健這個狂熱的娑陀教信徒,把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靈魂,以簽名之態,刻在了向神供奉的供碗之中,以自己為祭品,虔誠地為自己的信仰獻祭。 至於他所信奉的是以邪為神的青教,還是以正為神的娑陀教本教,大概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 鋪天蓋地的金色光芒中,一方疑似畫框的東西隱隱出現在簽名之上,眾人魚貫而出,最後隻剩下了牧懌然,立在畫框邊,仰頭望著柯尋。 柯尋隻覺捏著自己身體的那兩根手指一鬆,整個人就從半空掉了下去,心想這迴說不定要被男神一記公主抱正接在懷裏了,卻見牧懌然麵無表情地一偏身,把他要落地的坐標給讓了出來…… 從畫中迴到第三展廳,所有人都癱坐在地上,久久沒人說話。 柯尋揉著差點被摔碎骨頭的身體,轉頭望向掛著那幅《信仰》的牆。 這是一幅典型的宗教神像畫,畫麵大部分空間被一尊善相黑屍天像占據,神像的身周,環繞著花瓣、雲朵、彩綢和各色的珠寶,而在神像的手中,卻持著一幅人皮畫。 人皮畫上,畫的是一尊怒相黑屍天,頭戴骷髏冠,頸掛人頭鏈,身披人皮披風,一手托頭蓋骨碗,碗中是新鮮的人腦,一手持人骨製的金剛杵,腕繞人骨鐲,身前擺的是各色血肉製的供奉,分別盛在六隻頭蓋骨做的供碗裏。 柯尋定睛看了看,發現人頭鏈正中的那顆人頭,是譚崢。做披風用的整張人皮,是馬振華。至於那些人腦人肉和人骨製品,也許來自周彬和李紫翎。 “在想什麽。”牧懌然立在身旁,居高臨下地垂著眼皮,淡淡看著他。 “怪不得在畫裏的時候我總覺得特別逼仄壓抑,”柯尋指了指這幅畫,“原來這是一幅畫中畫,咱們真正進入的,其實是善相黑屍天手裏的這幅人皮畫。” “臥槽……感情兒咱們一直在人皮裏吃喝拉撒睡來著?”衛東大驚,然後一轉頭,“嘔——” 離開第三展廳前,秦賜向沙柳和耿家三口叮囑了注意事項,比如不能對別人提起畫中世界的事,以及下幅畫必須按照兜裏出現的門票上指示的時間地點準時進入等等。 沙柳蒼白著臉踉蹌地離開了,耿家三口留了下來,秦賜說要介紹個心理醫生給孩子做一下心理疏導。 柯尋衛東和牧懌然打車離開,柯尋正要問牧懌然是去酒店還是立刻乘飛機離開,一偏頭,卻見牧懌然已是沉沉睡了過去。 “辛苦了。”柯尋笑笑,輕聲道。 第三畫 《破土》第44章 破土01┃進畫論。 柯尋和衛東把沉睡的牧懌然送去了酒店,兩人也沒有立即離開,在畫中的這些天誰都沒有好睡,索性又叫了個房間,兩人一人一張床上蒙頭大睡。 柯尋醒來去隔壁房間看望牧懌然的時候,這位大佬居然還在睡。 柯尋想想覺得也是,牧懌然這個人很謹慎,在畫裏這些天隻怕是睡得最少的人,到了最後階段又一直在耗費腦細胞,雖然這人臉上始終看著平靜沉著,但柯尋想,其實他可能也是很緊張的吧,畢竟七條人命都維係在他手上,這麽大的心理壓力,換個人可能早就崩潰了,他卻始終都在默默承受著,並在最後真的成功了。 從神經緊繃到一朝鬆懈,不睡個足足的再醒才怪。 柯尋迴房洗了個澡,同樣在床上大睡的還有衛東,就也沒叫醒他,而是再次去了牧懌然的房間,怕這位大佬一醒就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牧懌然難得地睡到了自然醒,睜開眼睛時,外麵正是黃昏,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是睡了幾天。 牧懌然躺在床上沒有動,隻是睜著眼睛盯著窗外。 他有些詫異自己的毫無防備。 他竟然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了柯尋,竟然就這麽信任他,認為他會在自己睡得不省人事的時候,能夠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甚至,從來沒有這麽放縱過自己睡眠的他,竟然就在柯尋的眼皮子底下,睡得這麽……放鬆又踏實。 明明那小子才是他最該防備的人吧! 牧懌然一想到柯尋,臉色就是一僵,被子底下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見外套不在了,襯衫和褲子倒是沒被動過。 發覺自己竟然會有這種念頭,牧懌然臉色又難看起來,推被坐起,見房門正被人推開,走進來的是他此時此刻並不想看到的一張臉。 “睡足了沒?”柯尋毫無所覺地衝他打了個招唿,並從身後拉進來一輛餐車,“正好,我剛從酒店叫的,想著你也差不多該醒了,起來洗把臉,先吃點東西。” 本想讓他出去的話,一時就關在了喉口。 牧懌然起身,去衛生間衝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柯尋已經把飯擺在了桌上,正給隔壁的衛東打手機進行叫醒服務。 桌上擺著三屜蝦餃、四盤素菜,還有三碗香菇玉米粥。 “全是素菜,不給肉吃啊?”衛東睡眼惺忪地從隔壁過來,坐到桌邊發表不滿。 “蝦餃不是肉的?”柯尋把筷子遞給牧懌然,“再說,剛從那畫裏出來,你真能吃得下肉?” 衛東身上一僵:“吃不下吃不下,快別提醒我了。”連忙抱著粥碗一通喝。 飯畢,天已經黑下來,城市的燈光映窗而入,在剛從畫中世界剝離出來的三人眼前,卻反而顯得不那麽真實。 把衛東踹迴隔壁去洗澡,柯尋留在了牧懌然的房間。 “你明天就走?”柯尋問他。 “嗯。” “那我們又得下幅畫進畫後再見了?”柯尋說。 牧懌然沒有理他。 “喂,”柯尋走過來,坐到他的身邊,肘彎支在膝上,歪著頭看他,“你有沒有男朋友?” 牧懌然目光一利,冷冷地盯向他:“柯尋,我不會一再容忍你的冒犯。” “我態度可是很誠懇的,”柯尋笑著舉手做了個發誓的手勢,“你可以不迴答,我也沒打算圖謀你什麽,純好奇。 “我明白咱們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是大佬,身邊環繞的都是上流社會的精英天才,過的是我永遠想象不出來的那種夢幻生活。 “我呢,我就是一再普通不過的小市民,井底之蛙,除了肖想一下你這隻看得到摸不著的天鵝外,根本沒有任何資本和實力,能擠進你們那些人的世界裏去。 “我就是吧……就是想知道一下,你會喜歡什麽樣的人,被你喜歡上的人會有多優秀,然後暗挫挫地羨慕羨慕。 “算啦,當我沒問過,我迴隔壁了,明天也許見不著你,提前說聲一路順風,下幅畫見。” 說著起身離了房間,關門時轉迴頭來,衝著牧懌然笑著擺了擺手。 次日一早,牧懌然決定先一步離開,並把三人的賬結掉,然而到了前台,服務生告訴他賬已經結過了,今早天剛亮時,有兩位年輕的先生離開前支付了全部的賬單。 牧懌然在大廳略站了站,然後才邁步離開了酒店。 迴到z市,衛東迴家找媽媽,柯尋迴家守空房。 事實證明,那個畫的世界真的就像是一連串的恐怖噩夢,一旦沾上,再也無法擺脫,要不停地進入、求脫,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終點。 柯尋已經接受了這個讓人無力的現實,好在自從他變得孑然一身之後,對一切事情都看得特別開,再經曆了這兩幅畫中的幾番出生入死,到了現在,他甚至連生死也已經看得淡了許多。 這麽一來,好像一切都變得更加無謂了。 柯尋休息了兩天,出門看了場電影,和衛東約著去夜市擼了迴串兒,又同幾個在他健身房打工的哥們兒聚了次餐,吃吃喝喝外帶唱k撩gay,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和以前有什麽不同。 倒是這天手機裏忽然響起一聲提示音,打開一看,見是個v信好友申請,昵稱為“劍膽秦心”,附加消息是:我是秦賜。 柯尋添加了好友。 柯基:【你好初次見麵不知道說什麽那先接個吻吧.jpg】 劍膽秦心:…… 劍膽秦心:柯尋,我拉了個群,你加進來。 柯基:【oj8k.jpg】 群名為“進畫者”,點開看看成員,見除了秦賜外還有沙柳,緊接著衛東也加了進來,最後一個進來的是牧懌然。 也不知道這些人都什麽時候交換的手機號和v信號。 劍膽秦心:我們不能總這麽坐以待斃,大家集中起來,一起想想辦法,不管是交流線索也好,還是普及一下畫作知識也好,總歸是聊勝於無,萬一下一次進的畫,恰巧就是我們了解過的畫呢。 溫柔綠:這倒有點像考試押題了。不過如果說到畫作知識,牧哥應該最有發言權吧。 衛風·氓:臥槽!咱們這就有群了?【社會社會.jpg】不過群名是不是該改一改,把“者”字改成“論”字就帥了,“進畫論”,聽起來是不是很屌? 柯基:【你是沙雕嗎.jpg】 衛風·氓:【嗎的死給.jpg】 柯基:【信不信老子一個盇峚罫轟死你.jpg】 衛風·氓:【兇什麽兇,我滾就是了.jpg】 劍膽秦心:…… 溫柔綠:…… 柯基:耿家三口呢? 劍膽秦心:已經發了進群邀請,目前還沒有迴應。咱們可以先聊著。 溫柔綠:牧哥在忙嗎? mooney:。 柯基:【別讓我看見你,不然我見你一次喜歡你一次.jpg】 劍膽秦心:…… 溫柔綠:…… 衛風·氓:【在道德的底線興風作浪.jpg】 柯基:【喵式乖巧.jpg】 劍膽秦心:我建議,這段時間我們多搜集一些關於犀象美術館的資料,這是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不論搜集到什麽樣的資料和線索,都及時發到群裏來共享。 溫柔綠:好的。 衛風·氓:【這就觸及到我的知識盲區了.jpg】 柯基:【不知所措的手微微ok.jpg】 mooney:好。 柯尋放下手機,去了書房,打開自己那台許久沒用的電腦,上網搜索“犀象美術館”。 犀象美術館將在門票上所標注的那一天進行美術展,當日是第一天的展出,展出內容包含國內外十八位畫家的作品,然而柯尋翻遍全部一千多條搜索結果,也沒有任何一條對展出的畫作有更詳盡的描述,最多隻提到館內將會展出三百餘幅作品,並點出了其中四五幅最為有名的作品的名字。 柯尋把可能會有用的線索隨手發到了“進畫論”群。 衛風·氓:三百餘幅作品?咱們隻有十來天的時間,哪兒夠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