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迴過神來,站起身對他遞來飄忽的笑意。他明白自己為什麽這樣一往qing深,仿佛隻為換她嫣然一笑。


    她擱下手裏的東西下台階走了幾步,“多早晚來的?”


    他迎上去,仍舊攜她迴階上,笑道,“才到。什麽天氣,就想著曬太陽了?”看她對日頭的半邊臉微有些發紅,拿手背去掖。才碰上,她卻輕輕一撇躲開了。隻停留下一絲溫熱的觸感,轉瞬在他的肌理間消逝。


    他的手尷尬停在那裏,她倒有些難為qing,忙道,“我歷來最怕冷,已經下過好幾次霜了,明日叫丫頭把銀鼠鬥篷找出來,早晚好用。”她指了指勾片欄杆下的條凳,“噯,你坐呀!還是我叫人端杌子出來?”


    他大度笑笑,“那倒不必。我是琢磨你從東都帶出來的衣物不多,得空我叫人送皮子過來,小毛、中毛、大毛緊著你挑。上年郡主府庫裏還有玄狐和紫貂,我也一併叫人送來。”


    她卻笑起來,“你當什麽?隻不過做幾個昭君套,領上袖上再鑲滾些,哪裏用的著那麽多!紫貂也不要,這會子沒功名在身,穿貂豈不逾越了。”


    “那有什麽,功名不功名的,進了我家門,橫豎沒有也有了。”他卷卷孝袍的袖口,先頭在光明街上和推獨輪的貨郎碰了一下,扯破了袍子。眼下耷拉著,看著不太雅觀。


    布暖落了眼,自旋身取了針線來。在頭皮上篦了幾下道,“你脫下來,我給你補補。”


    他卻推脫,“不用,麻布紮手,由他去吧!等迴了宮掖再換不遲。”


    “這樣吊著好看相?”她坐在對過執意的伸手,“仔細路上碰見監察使,參你個儀容不整,藐視孝皇帝。”


    他想了想,便脫了順從的遞過去,末了加了句,“多謝你。”


    她抬眼看他,臉上似有嗔怪,“這要謝什麽?若論謝,我豈不是謝你謝不完麽!”


    她最美就是一低頭的風qing,單純的姝靜之氣,蓋過八麵玲瓏的討巧。他坐在這連綿的秋色裏,心頭悵惘著。若眼前人也愛著他,那這一生真就沒有缺憾了。


    她做針線也如寫字一樣嚴謹,一針一線鎖得極牢靠。撐破的地方fèng補不起來,就滾上圓圓的燈果邊。做完了自己舉起來打量,拎著領口抖了抖服侍他穿上,一麵道,“殿下大行有陣子了,墓建得怎麽樣了?”


    藍笙重又坐下來,“派了人趕建,據說工程太過浩大,又沒日沒夜的,有過一次bào/亂,所幸給壓製下來了。我估摸著從建成到入土,少則也要一年半載。”


    他慢慢變得沉寂,他和弘撇開君君臣臣的綱常,還有姑表兄弟這一宗。擎小兒一處玩,一個太學裏念書。雖說下麵還有賢和顯,因著各人脾氣合不來,倒不是那麽親密。唯有弘,記憶裏那個文弱從容的孩子,有一雙世事dong明的眼睛。四歲的時候能背誦通篇的《三字經》,說話辦事尊崇有禮,活像個小大人。自小身子弱是有的,但也平平順順長到二十四歲。本以為病根都治癒了,誰知一下子就薨了。


    至於弘和賀蘭的事,後來各自長成了,不像小時候一樣形影不離。弘有了自己的秘密,見了他也絕口不提。他事後才知道那些,說不出什麽感受,總之難過到了極處。弘是為qing而生的,命都係在賀蘭身上。如同並蒂蓮,一株死了,另一株也活不長久。


    布暖看他難過,忙打了岔道,“我才剛和玉爐做鞋,給你也做一雙吧!你喜歡什麽樣式的?是高頭履還是重台履?”


    他心裏有了小小的歡喜,嘴上卻道,“你cao心那些gān什麽,好好將養才是。花幾個錢,外頭鋪子裏有得是,何苦費那功夫!”


    她仍舊輕淺的笑,“原來在蘭台天天忙得摸不著耳朵,現在賦閑在家,反而不習慣了。養養花,喂喂魚,活得老太太似的,總要尋些事qing做。”


    藍笙嗤笑,“有這樣的人!叫你歇著還歇出不痛快來了!”


    她從手邊的笸籮裏挑花樣,遞給他道,“你挑挑,選定了我今夜就做。”


    一股辛酸從鼻腔裏竄上來,他突然紅了眼眶。想起知閑帶來的消息,足叫他五內俱焚。他的未婚妻,天真剔透的人,和另一個男人有染。就事qing本身來說他有理由難過,像被活生生割下一塊rou,痛和妒恨一併襲來。他開始後悔那天的婦人之仁,為什麽不順著她的意思先占有她。難道他的體念,就是為了把一塊完璧拱手讓給沈容與嗎?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他艱難的咽下喉嚨裏的苦澀,勉qiáng接過花樣,背轉身對著光看,“都好……”


    布暖有些心不在焉,知閑有孕的事困擾她很久。一個人的時候總在琢磨,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不過一笑置之。倘或是真的呢?她現在這樣算什麽?等著看他河東迴來了便去和知閑完婚麽?


    她瞥了眼藍笙的背影,暗想他或者知道容與的事。畢竟他們曾經是那麽要好的兄弟,即使現在有了微詞,qing分總還在的。她遲疑著想開口,不想他卻搶先道,“容與和知閑的婚期定下來了,怪道出了弘的喪期就急著辦呢!昨日不夷在藥鋪子遇上了府裏的女管事抓藥,問是誰病了,那管事推搪著說不清。後來問了藥鋪學徒,說是保胎藥.想來是知閑有了身子,你迴去沒得著消息?”


    她明顯一哽,垂眼搖了搖頭。也不知想表達什麽,到底是沒聽說,還是不相信。


    藍笙故作輕鬆的起身踱步,“暖兒,咱們去園裏走走?”


    她應了,翩翩然跟他繞過欄杆往迴廊那頭去。他走了幾步迴身扶她,有些yu言又止,隔了會子才道,“其實這話我原不該說,不過既然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了。我想你對他還是割捨不斷的,是不是?到如今你可看明白了?君子不道人長短,以往我是敬重他的,到底他這樣亦師亦友的人很難得,我總是事事維護他。但日久年深,尤其我們之間多了個你,有些事就變得不一般了。”


    她仰起了,眸子幽暗沒有光亮,“你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他反倒下不了決心了。他一輩子沒打過誑語,何況是在好兄弟背後嚼舌頭!他覺得自己淪落得和知閑一樣,要靠謊言來離間,尋求自我安慰。可是沒有辦法,再聽之任之,他的愛qing和明天都要化為烏有了。人要bi到那份上,還顧得了什麽!他咬了咬牙,“知閑有孕,我並不覺得驚訝。容與和她定親兩年,還沒過門,她為什麽巴巴兒從高陵來將軍府?年輕男女同一個屋簷下,不出那事是絕不可能的。”他小心審視她,又道,“我之前不和你說是怕傷你,但容與做得實在過分。我料想上次知閑當眾失態,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罷!一個女人,這種話不好說出來,bi急了便不管不顧的發瘋。現在想想,知閑還是很可憐的。”


    布暖心上抽痛,藍笙的為人她看在眼裏,長久以來從沒自他口中聽見容與半個不字。他是謙謙君子,絕對值得信賴。如今連他也證實了那樁事,她除了無望,再也沒有別的話可說。為今之計隻有等容與迴來,她要他親口澄清。所幸他答應的歸期不算長,半個月,她想她還能等得。


    第二十章晚來風


    十五天,在焦灼和期待中度過。日日搬著指頭數,離約定的時間越近,便越忐忑。似乎滿含了期望,又似乎瀕臨絕望的深淵。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麽,她害怕證實,害怕結果不像她憧憬的那樣。然而心裏終歸是惦念的,含混著過,紙裏能包住火嗎?總有一天要劇烈的焚燒起來,把兩個人都燒成灰。


    然而半個月過去了,她沒能等到他的歸期。日子一天天過,灰色的,充滿了壓抑和黯淡。她總在隆冬的薄暮裏站著,等待太陽沉下去的那一霎,在合圍的抱柱上添上一筆。然後心頭沉重的鈍痛,又是一天!她仔細數抱柱上的比劃,橫的豎的,整整十一個“正”字——五十五天了!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一大半,多等一天,多一分灰心。三十六天的國喪過去了,她日益恐慌。隻怕還沒聽到他的解釋,他就和知閑拜堂成親去了。


    還有令她震驚的是知閑的肚子,仿佛一夜之間長起來了似的。下半晌她藉口來替老夫人瞧她,腆著個腰身,一搖三擺的進來,果真是孕態十足。臉上的驕矜改不掉,姿態卻放得很低。對她絮絮的抱怨容與被瑣事困住了,寫信迴來說河東出了刁民,募兵受阻,恐要耽擱些時日。


    布暖方才想起,他走了近兩月,一個口信都沒派人送迴來過。知閑大約是為了賣弄,或是徹底打擊她,叫人把他的家書都拿出來給她看。她戰戰兢兢拆開封套,他的字她是認識的,一手流麗的行糙。視線落在抬頭的“知閑吾妻”上,實在是一種難言的,萬箭穿心的感覺。


    她慘澹的笑,知閑吾妻……那她算什麽?她把一切都給了他,卻換來他叫別人“吾妻”麽?她不懷疑他愛她,可是他也愛知閑不是嗎?兩個女人怎麽共存?剎那心都結成了冰,輕輕一敲,立時零落成了碎片。


    知閑帶著得意的語調,撫撫肚子道,“真是愁人,成了這樣還不迴來。迴頭愈發顯了,叫人家怎麽捂嘴笑呢!”


    她聽得像針紮,不明白容與為什麽是這樣的人。之前的許諾都隨風去遠了,他答應辭官和她出塞的,結果都成了泡影。她不能怪他,是她想得太天真。怎麽讓他拋開辛苦十幾年得來的前程?長安有錦衣,有華服,有享用不完的珍饈美食,憑什麽陪她到huáng沙漫天的西域去受苦?她高估了自己,他當時是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說這樣的話來安慰她吧!現在冷靜下來,有權反悔。所以和她漸漸疏遠,把她當成了累贅。


    這就是她愛的男人!他曾經說過今生無緣期盼來生的,是她自己太執著,害了所有人。


    知閑又轉述了老夫人的意思——和藍家拖得太久了。原來在宮裏當差沒辦法,如今既已出來了,該辦就辦了吧!她已經修書給洛陽,問她爺娘的意思,洛陽那頭自然滿口答應。上次去梨園聽戲恰巧碰見郡主,便口頭上探了探意思。郡主是求之不得的,這兩日就要過載止來和她商談。老夫人說了,叫她做好準備,郡主提了就要答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來就有的規矩,務必要遵守。


    這是命令式的,帶著脅迫的。她兩難起來,便是和容與沒有下文,自己獨過一輩子也可以。如今這身子怎麽嫁給藍笙?就算他不介意,自己也不能夠糟踐他。


    她不說話,知閑並不qiáng迫,委婉道,“若是不願和藍笙結親,倒也不打緊。隻不過他們是皇親國戚,你拒了婚再留在長安到底不大好,不如去冀州投奔大舅舅容冶。容冶家裏沒有小爺,你去那裏行動都方便。若是需要,我叫你舅舅事先寫信知會一聲。”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半城繁華/致命禍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尤四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尤四姐並收藏半城繁華/致命禍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