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與也拉了臉,她口口聲聲叫舅母就讓他心裏不舒服。如今索xing說要搬出去,又是託了藍笙去辦,愈發叫他氣急攻心。


    是要徹底和他一刀兩斷了麽?把帶來的人都弄出去,然後讓他找不到她的下落,要活活把他憋死麽?當真是要他的命了?他幾乎克製不住,緊抿的唇角帶出了冷酷的弧度,抬起眼看著她,“你要另置府第?誰答應了?”


    她仍舊低著頭,頓了頓方道,“我雖無能,也不會看著我的人無處容身,像牲口一樣被人拉到人市上變賣。舅母要賣了布穀,我絕不答應。”


    容與竟有些語窒,按說他和知閑說的話她是聽不見的。既然知道了,定是知閑之前就放出過口風。她心裏一定責怪他沒有看顧好她身邊的人,所以才會動了買宅子的念頭。


    藺氏也像頭一迴聽說似的,愣了愣道,“怎麽會有這樣的事?知閑多早晚說要賣人了?”


    容與隻道,“她做的事,母親有很多是不知qing的,這話她晚宴的時候同我也說過。”他枯眉看著布暖,“不許搬出去,歷來沒有姑娘家自立門戶的道理。你明日著底下人仍舊住迴煙波樓,誰敢多嘴,亂棍攆出府去!”


    “又何必這樣。”她說,“已經打攪外祖母和舅舅多時了,他們吃住在府裏,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況且現在……”


    “你少矯qing!莫非還打算有你無我麽?”知閑的聲音從月dong窗那邊傳過來,煞白的臉自楠木雕花隔斷後一閃而過,轉眼便進了廳堂裏。指著布暖道,“你就是個禍害,我若是把你的醜事說出來,怕你沒臉見人!你裝什麽?要走便走,誰還留你不成?”


    香儂和秀換了個眼色,自發把布暖擋到身後。也作好了準備,若是知閑再妄動,大不了擼起胳膊老拳相向。


    藺氏大感不快,沉聲道,“你怎麽不自省?才剛鬧了一大通尤嫌不足,還要接著鬧麽?你這麽下去,誰也幫不了你!”


    容與冷冷望著她,嘴長在她身上,他控製不了她下麵的言論,她要弄個兩敗俱傷也由得她。自己的耐xing被她耗光了,再不願同她夾纏下去。他和布暖的事不過是沒有勇氣對母親開這個口,倘或知閑打了頭,他也不忌諱什麽,gān脆一股腦兒倒出來,大家gān淨。


    知閑倒緘默下來,她先前迴房也想過,毀一個布暖太容易了,可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拿她的愛qing和婚姻做籌碼。兩下裏計較長短,她又覺得代價太大,得不償失。畢竟她還愛容與,真的揭穿了他,他惱羞成怒,安知不會立刻把她發還娘家去!高陵那裏不能有震動,多少人眼熱她,巴巴兒的仰望著她。若是有朝一日栽下來,不說族裏親眷,就連二房的四娘都要笑話她。


    她順了半天氣,對藺氏福道,“先頭是我的不是,我失了體麵,給容與哥哥蒙了羞,自己也悔恨。可是……”她倏地調過視線瞪視布暖,“她好歹不能留下,一定要打發她去!她和我八字犯沖,有她在我就沒法子活!姨母要看著我死在她跟前麽?”


    “越說越不著調了,怎麽就要死要活的?”藺氏嘴裏嗬斥著,暗中也忖度,知閑不是個造次的人,她既然容不下布暖,定是有什麽隱qing的。隻是他們三緘其口,自己也摸不著頭腦。


    布暖大方道,“是我命硬,衝剋著舅母了。舅母打發我,我不敢不從命。”言罷似笑非笑的沖容與福身,“舅舅讓我去吧,我爺娘那裏不礙的,我自己去稟告,也不能怪罪舅舅半句。舅舅大婚在即,別為我壞了好事。”


    容與眉頭蹙得更攏,“你自己也混說麽?不許搬,我說過的話絕不改口!今日先在梅塢對付一晚,明天再挪迴煙波樓去。”


    知閑這頭也不妥協,頂風道,“你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會子我也奉勸你,見好就收罷!真要把我bi急了,大家都落個慘澹收場,有意思麽?”


    容與調過視線來,微眯著眼,麵孔像一張硬紙,“我十六歲開始帶兵,至今還沒有人敢和我這副聲氣。就憑這點,足可以把你退迴葉家去。趁著沒有成親,你也有好出路。”


    知閑仿佛到了yin陽的jiāo界處,呆愣愣的垂手立了半天。這滿屋子的人,數不清的眼睛!明明她是占理的,可偏偏處了劣勢.老天爺真是厚此薄彼,有的人不用付出什麽,隻要那麽嬌弱的站在那裏,就博得滿堂同qing。


    她自怨自艾著,怪自己風làng經歷得少。先頭貼身的婆子也教她,得罪誰也別得罪容與。他是她的天,日後幾十年都要跟著他轉的。這類大戶人家,將來少不得左一個妾右一個通房往園子裏接。不把眼光放遠一點,這輩子有吃不完的醋,受不完的苦。


    她轉到圈足椅上坐下,那椅麵離地高,她腳下懸空著,就像她現在的處境。她四周打量一下,慢聲慢氣道“我是正經人家出身,過了六禮換了更帖的。既然直著進來,除非橫著,否則斷不會出去。你要退婚,我不說什麽,大不了一索子吊死,再叫我娘家阿爺兄弟來討說法。”


    眾人都有些懵,這算什麽?賴定了的意思!其實知閑在下人圈子裏的口碑不算好,來了脾氣,不管資格多老的家丁僕婦,拎起來就罵。沈家家規嚴苛,又不準底下人還口,好些人受過她的冤枉氣敢怒不敢言。所以容與說要退婚,大多數人是幸災樂禍的態度,想看看知閑是不是就這麽灰溜溜的捲鋪蓋迴葉家去。可她以死相bi,真應了請神容易送神難的老話。幾個僕婦往後縮著身子,嘴唇無聲的翕動,半遮半掩的私下嘲諷了兩句,充分表示了對她的不屑。


    容與覺得不可思議,她這樣的脾氣,說得出就做得到。她使什麽手腕他都能見招拆招,隻這尋死覓活的本事,叫他進退不得。


    布暖懶得看她這齣鬧劇,也料定了她不會把事抖出來,便完全喪失了一開始振奮的戰鬥jing神。乏味之下對藺氏道,“外祖母恕罪,暖兒明日要迴值上去,想早些迴去安置,就不奉陪了。舅母也不必為難,我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置房子的,舅母和舅舅好好的,我也心安了。”言罷一福身,便領著身邊人出了廳堂。


    第五章莫相違


    燈火如豆。


    秀坐在胡榻上,把給布暖新添置的褻衣一件件歸置好,拿鬆花緞子包裹起來,咬牙切齒打了兩個死結。然後顯然無事可做了,在屋裏徘徊了一陣,看著她,yu言又止的模樣。


    布暖知道她想問什麽,橫豎是知閑鬧得這樣,到底她和舅舅到了什麽地步。


    她覺得挺冤枉,真要怎麽樣了倒也罷了,就是這不溫不火的煎熬才難耐。秀要問起來,她覺得自己沒法子解釋清楚。若說沒有愛qing,分明發生過一些曖昧糾纏的事。若說已然相愛了,細究起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她撫了撫額,“ru娘去歇著吧,時候不早了。”


    秀踟躕了片刻,還是沒能忍住,“你和舅爺……”


    布暖站在鏡前梳頭,長長的發披散下來,直垂到臀下。她哎了聲,不接她的話,岔道,“拿把剪子來。”


    秀木訥的看她,“你要gān什麽?”


    她把發梢抖了抖,“太長了不方便,襆頭裏都快裝不下了。”


    秀嗔怪道,“哪有半夜裏絞頭髮的?等明兒再說!你先說說和六公子到底是怎麽迴事,老夫人蒙在鼓裏,我可是知道的。”


    布暖心上一跳,轉身道,“知道你還問什麽?”


    秀哀哀嘆不迭,“要是被家裏夫人知道了可怎麽得了!你這孩子也太任xing了!還有六公子,偏和你一樣算計!我說你什麽好呢,這樣下去要闖大禍的呀!你看看今天!還不懸崖勒馬麽?”


    布暖的手指在篦齒上慢慢刮過去,又慢慢刮過來。淡漠的對秀說,“我自己省得,你別替我憂心。如今也沒牽搭了,兩下裏都gān淨。各自過日子罷了,你也別扯到一塊兒去。”


    秀頹然搖頭,男女一旦有過了qing,要一下子撇得清清楚楚,簡直是不可能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早晚要壞事。如今說要搬出去,再好不過。另置了園子,日後休沐什麽的,也減少和六公子照麵的機會。感qing一裏一裏淡了,也許漸漸就好了吧!


    她看看更漏,近三更了。她心裏有話,這會子太晚了,不好jiāo代。隻得起身道,“你睡下吧,我看著你躺下。”


    ru娘總拿她當孩子,這些年來她也習慣了,便脫了衣裳爬上胡榻。秀給她掖好被角,在她額頭鬢角擼了幾下,輕聲道,“好乖乖,我日夜都不放心你。尤其是這樁事,更叫我提心弔膽的沒主意。你好歹仔細,女人和男人不同,到天到地,吃虧的總是女人。你心裏這根筋千萬捏捏牢,再說有了藍將軍,在洛陽又過了小定……”


    她嘈嘈切切說了半天,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無奈又氣又好笑,便踅身chui了案頭的油燈,輕手輕腳退出去,拉上了直欞門。


    布暖翻個身,把臉貼在鬆軟的條枕上,聽著ru娘腳步聲漸遠了才睜開眼。


    真真睡意全無,今天出了這種事,原以為是大好時機,沒想到還是錯過了。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是看家本事,知閑平素穩穩噹噹的人,沒想到也難免俗。容與要退婚,她就死在沈家。這麽一來,任誰也拿她沒辦法。


    還有幾天?布暖借著窗口月光搬手指頭數,一節一天,兩節兩天……還有整整三十天。


    今天是十六,月亮最圓最亮的時候。梅塢地勢高,那輪明月堪堪吊在窗欞子上。因為大,更像和人麵貼著麵似的,尤其顯得白慘慘的可怖。


    她索xing坐起來,一手把著榻頭上的蝙蝠雕花,把臉偎在臂彎裏。她覺得她不能巴巴兒看著他娶親,這樣無異於要她的命。可她又能做些什麽來阻止呢?她沒有能力,她的努力總差一步,力道顯得不足。也或許是容與的信念太過堅定,她要穿透他銅牆鐵壁般的自製力,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下了榻,光腳踩在青磚地上。仲秋夜半的溫度已經很低了,冰冷的觸感從腳底心傳上來,她瑟縮一下,突然冒出個瘋狂的念頭……


    她要學紅拂女夜奔,橫穿整個將軍府去找他!她甚至在屋裏走了好幾步,看看光腳的計劃可行不可行。他看見她一定很驚訝,她就求他帶她走,捨棄這長安榮華,遁到世外,去做他們的神仙眷屬。


    她因為這個決定興奮得兩頰飛紅,也不去考慮他會不會答應,她想試試,說不定有三分希望呢?她跑去翻箱籠,看看有沒有適合夜裏穿的胡服。這件那件抖了半天,才發現一件深色的都沒有。她不由泄氣,失望地站了會兒。再轉過身,卻被身後高大的黑影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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