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撥出軍刺,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聽到噗哧一聲時,眉頭微微皺了皺。


    齊大兵喉中嗬嗬作響,徒勞地喘息數聲,雙腿一陣抽圡插,就此死去,血水汩汩從肋下淌出,不多時便因為失去了生命力而停止。


    窗外紅ri已斜,許樂站起身來迴頭望去,隻見都城街巷四周,灰白質樸建築連綿成片,一如往常的單調沉悶,卻仿佛有誰正在看著自己。


    然後再次迴頭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走廊外有齊大兵忠誠的部屬,有唐誌中老人漸要冰冷的屍體,還有那些在各自房間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抵抗組織成員。


    沒有花多長時間思考,他右手攀住小窗邊緣,直接跳了下去。


    在空中下墜,淡紅的暮sè在身上快速閃掠,許樂默然想到,先前齊大兵要求他跳窗而走,他把他殺了,然後此時卻依然要跳窗而走。


    中間的差別大概就在於前者是被逼而走,現在卻是自行決定,有沒有令人厭憎的阻力或壓力,向來是他決定前進方向的重要依據。


    雙腳落在地麵,發出一聲悶響,許樂默不作聲地攀牆而過,在拐過那個幽間街角之前,下意識迴頭看了眼汽修廠的樓房,隱約看到很多身影在樓宇間驚慌失措的穿行。


    這樣悄然一走,事後抵抗組織大概會認為是自己殺死了唐誌中和齊大兵,而且這個組織內部肯定會發生非常激烈的權力鬥爭,然而這終究是他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處理的事情。


    ……


    ……


    帝國第二皇家醫院,後山特護病房,乘坐直升機匆匆趕到的許樂,推開藍sè房門,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握住床上那位婦人悔手,心情才終於算是平靜了下來。


    就在他殺死齊大兵前的那瞬間,菲利浦通過對帝國情報署資料庫的檢索,動用三顆近地軍事衛星,對京都周邊的可疑地點進行了超密度掃描,終於成功找到了蘇珊大媽被囚禁的地方:郊區一處偏僻的牧場。


    許樂讓菲利浦通知帝國情報署,情報署的特種行動部隊早已待命,現在有了具體地址和敵人的相對布置,如虎狼一般空降牧場,根本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便把大媽救了出來,整個行動沒有任何人喪命。


    隻是蘇珊大媽前夜受了風寒,今天又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身體變得非常虛弱,被營救出來後,直接送到了這間設施豪華的皇家醫院,醫生替她注射了安神藥物,這時候處於睡眠狀態下的她,正在緩慢接受高能營養液點滴。


    許樂望著大媽潦亂在枕上的花白頭發,伸出手指替她輕輕整理了下圡,注意到睡夢中的大媽眉頭依然緊蹙,幹涸的唇角不時抖動,用某種方言輕微咕噥著含義難明的字眼,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就在此時,病室的門被人推開,一位穿著黑sè官員製服的中年男人表情冷漠地走了進來,腋下夾著一根華貴的禮杖,身後跟隨著六七名神sè凜然的下屬,而那些負責病房安全的情報署官員,全部躬著身體讓在一旁,根本不敢阻攔。


    看來是位大人物,許樂緩緩站起身,看著越走越近的對方,忽然問道:“我這裏有病人,無論你想說什麽,出去再說。”


    很明顯這位自稱晉章郡王的大人物,並沒有體恤病人的閑情逸誌和時間,換個層麵考慮,身為陛下親點在懷草詩主持前線戰事期間,暫領情報署事宜的他,此時已經被那種被忽視的憤怒衝昏了頭腦,從而根本沒有考慮到,今天為什麽會有這場自己毫不知情的突然行動。


    “你在署裏什麽職務?誰批準的行動?”


    郡王居高臨下,並不刻意真的是渾然天成的用百分之一的目光覷著許樂的臉,沉聲訓斥道:“事後我自然會處罰,但我現在要知道的是,叛亂組織的基地在哪裏?為什麽你能一個人從那裏逃出來?馬上把你所知道的情況說出來!”


    許樂皺了皺眉頭,靜靜看著這位帝國皇族,大致猜到情報署裏那幾位高官,不知道通過什麽方式掩藏住自己身份,意圖不外乎是想讓這位郡王和自己碰一碰。


    晉章郡王發現他居然敢皺著眉頭看自己表示不耐煩,鼻子裏嗯了一聲,眼睛瞪的極圓,大概下一刻便要殺人。


    許樂沒有理他,直接轉身向病房外走去,待眾人離開病房後,他忽然轉身看著這位郡王殿下,說道:“我不想和你羅嗦太多,我隻是在辦我的事情,不過為了避免麻煩,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眼裏,從來沒有什麽郡王親王之類的存在,如果你有我一樣的想法,不想惹出太多麻煩,我建議你向身邊的人,或者是情報署裏的職員詢問下具體情況。”


    其實這段話已經足夠羅嗦,隻不過因為許樂不願意和帝國官方有太多接觸,更不願意擺出自己的身份,像街頭對峙的貴族少爺那般叫囂著家族的榮光,所以寧肯提醒對方,讓對方自己去查。


    自少年時起,他就不怎麽愛玩這種拚爹的遊戲,當年他是礦工家庭的孤兒,沒有資格拚爹,現在有了整個宇宙最有權力的一個爹,他卻不怎麽想認。


    晉章郡王眼睛微眯,臉上的表情因為此人的平靜而變得有些變幻不停,他盯著許樂的臉,忽然從下屬手中接過一個電話,問了幾句。


    掛斷電話,這位郡王殿下再沒有先起的驕橫,眉眼間滿是複雜到了極點的神sè,看著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說道:“陛下召你入宮。”


    許樂微微一頓後說道:“現在不行,有時間的時候我會去。”


    因為此次事件欠帝國皇室一個人情,所以他此刻的迴答已經根可能的溫和,然而落在走廊內所有人耳中,依然像天雷一般滾滾而來,偉大皇帝陛下相召,他居然敢直接拒絕,居然敢說有時間再去?


    晉章郡王像怪物一樣看著他,本想借機發揮,本想擺出長輩的身份訓斥幾句,忽然想到此人過往的光輝事跡,想到帝國最勞苦功高的親王,最血腥好殺的郡王,就是被眼前這個小眼睛男人蠻不講理的殺死,他頓時放棄了先前的念頭。


    ……


    ……


    夜裏時,蘇珊大媽醒了迂來,許樂守在一旁安慰幾句,看著大媽因為憔悴而深陷的眼窩,沒有做過多的解釋,輕聲勸她繼續去睡。


    待大媽放鬆心神沉沉睡去,許樂走出病房,來到大樓邊緣那邊青青蔥蔥的園林之中,抬頭看著天上那輪陌生的月亮,點燃一根煙,陷入某種紛雜惘然的情緒之中,沉默良久。


    皇家醫院臨山畔水,風景極佳,尤其是這片必須有爵位才能入住的後山特護區,淺淺建在山坳之中,透過滿山梅樹迎著月出ri降,美麗的仿佛一個不願醒來的夢。


    想起白天經曆的一切,猜忖著那間汽修廠裏正在發生的事情,想到自己此刻已經遠離那處的是非,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救迴蘇珊大媽,漫步在美麗的梅林中,他覺得這真的很像一場夢。


    唐誌中老人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迴蕩,迴蕩的越久,那些情景那些提議便像夢裏的詩句般,漸淺漸淡,雖不至於忘記卻變得越來越模糊。


    成為左天星域的君王?許樂眯著眼睛看著高懸在幽藍夜空間的那輪明月,承認當時房間裏的自己確實有些動心,不然不會沉默久。


    如李匹夫在病榻前說過的那番話,封餘當年去東林,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目睹一個社會文明在暮時衰落的悲壯美感,能夠目睹曆史某種大改變,本就是個體人類難以抗拒的美味誘惑。


    誰不想迴到時光的那頭,看著席勒寫出一部部精彩的著作,誰不想迴到曆史的從前,看著邰氏皇朝和平讓權,共和之初萬民狂歡的景象?


    成為帝國皇帝,親眼目睹左天星域無數萬年未有之大變局,甚至親身參與其中,這種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他這塊東林石頭都有些難以壓抑那種渴望。


    隻是後來陡變的事態,因齊大兵而發生的冷酷現狀,讓他迅速地清醒過來,如抵抗組織上層的那種設計,並不能改變左天星域的世界。這種自上而下的改革道路,最終依然要進入戰爭殺戮的舊路,沒有任何人會願意放棄已然擁有的權益,更何況皇族是整整一個階層。


    先前看到的那位晉章郡王,現在或許因為他的血統而畏懼自己,甚至沒有勇氣反對自己繼承帝國皇位,可如果他履行與唐誌中達成的協議,這位郡王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反抗。


    許樂甚至無法想像到時候懷草詩會持怎樣的態度,相較之下,如今帝國皇族試圖從教育著手,抹平階級之間宏溝的道路反而要顯得溫和可行些,隻是這種隔著鞋撓癢的方式,又怎能止住億萬年的慘痛?


    明月當空,梅樹無花而香,他在醫院後山緩步行走,指間夾著的煙逐漸燃盡,想了很久依然想不出所以然,不由自嘲一笑,再次承認自己在這些方麵確實有些愚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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