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麽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緊張的樣子?這是你第一次參加正式比賽吧?那麽多人盯著你, 你不害怕嗎?”


    熱身區域內, 羅曼一邊穿上厚實的防護服, 一邊扭頭問旁邊練習空揮的奧古斯特。一般來說年輕選手容易受周遭環境的影響, 登場前都會緊張不安。今天偌大的體育館中幾乎座無虛席, 就連西薩爾都感慨很少見到這麽多熱情洋溢的觀眾。(他的原話是“沒有我參加的比賽居然能來這麽多人,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呀!”羅曼聽了想打人。)羅曼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參加比賽的場麵,呃, 往事太過不堪迴首,還是不提為妙。但是奧古斯特神情淡定, 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外頭人聲鼎沸的賽場, 還有熱身區域中穿梭來去的各路對手。


    “哼, 有什麽可緊張的?我能不能贏得比賽難道是觀眾的意誌決定的嗎?”奧古斯特發出不屑一顧的冷笑,“如果被觀眾瞪一瞪我就會贏或是會輸, 那平時還練習什麽?控製觀眾的人數不就能控製比賽結果了嗎?”


    “看不出你還蠻有大將風度的……”羅曼投以欽佩的目光。


    這也是羅曼參加的第一場正式國際兵擊比賽。之前的那個參賽者數量用一又五分之一隻手就能數過來的友誼賽隻能算小試牛刀, 跟西爾弗紀念賽不可同日而語。雖說羅曼以前積累了不少國際比賽的經驗,按理說已經駕輕就熟, 但是換了項目後的大賽還是第一次, 難免有些惴惴不安。相比之下,小皇帝反而淡定得多。


    ——不能輸給小朋友啊!羅曼暗暗告誡自己。


    與友誼賽的團體循環賽製不同, 西爾弗紀念賽是淘汰賽製,兩兩一組進行戰鬥,決出進入下一場比賽的資格。賽前抽簽羅曼幸運地抽到了1號, 第一輪輪空, 直接進入第二輪比賽。而抽到5號的奧古斯特就要比他多賽一場。所以抽簽後他一直因為自己簽運不佳而生著悶氣。


    假如他們倆都能一路過關斬將, 進入八強行列,那麽他們將在1/4決賽中相遇。想來主辦方在分配名額的時候也考慮過讓同個俱樂部的人盡早相遇。


    獅鷲衛隊那邊,如果阿列克斯也能保持不被淘汰,那麽他能一直殺到半決賽。羅曼或奧古斯特將跟他爭奪進入決賽的資格。


    另一個讓羅曼倍加關注的就是愛德華·布萊克森。羅曼一方麵期盼那個拿比賽當複仇道具的狂徒早早被別的高手淘汰(還有比這更打臉的嗎?),另一方麵又渴望能跟他當麵一較高下。那樣才是最戲劇化的結果,不是嗎?


    上帝似乎沒有迴應羅曼無心的祈禱。愛德華抽到了最後一號,和羅曼位於輪次表的兩極。在決賽之前,他們都不可能相遇。


    對羅曼而言,西爾弗紀念賽的冠軍歸屬並不重要,是極光還是獅鷲捧迴桂冠他都無所謂,隻要不是愛德華就行。羅曼唯一的目的就是擊敗愛德華,破滅他的瘋狂企圖。要是他們在第一輪比賽中就相遇,倒也不失為一件快事。可惜依照賽程,第一號和最後一號隻有在決賽中才有可能交手,前提是他們都半路被淘汰。


    “要擊敗他還得過那麽多關啊,真是麻煩……”羅曼喃喃說。


    奧古斯特鄙棄地說:“你就那麽有自信自己能殺進決賽?搞不好最後進入決賽、力挽狂瀾的是我呢!”


    “……我很想吐槽你,但是想來想去還是算了,比賽前不能幹這種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的事。”


    羅曼拉了拉防護服,確認沒有鬆脫,然後拾起腳邊的鋼劍,準備找個無人的地方開始熱身。


    勞倫斯和西薩爾在熱身區域的一角低聲交談。這次由於兩個學生都要參賽,西薩爾怕忙不過來,所以請勞倫斯過來從旁協助。西薩爾會陪同上場的那個人,另外一個則由勞倫斯監督熱身練習。可是他的心思竟似完全不在勞倫斯身上,總是動不動迴頭偷瞄羅曼一眼,隻要視線與羅曼相交,他就會露出羞澀的笑容。


    起初勞倫斯還能耐著性子跟他說話,可是次數一多,他也不耐煩了。當西薩爾再度迴頭偷瞄羅曼時,勞倫斯猛地抓住他的腦袋,惡狠狠地將他扳向自己這邊。


    “你夠了沒,這裏是賽場,你們眉來眼去也請看看場合好嗎?”


    西薩爾嘻嘻傻笑,舉起手表示投降。勞倫斯突然生出了一種把他捆上燒烤架的衝動。


    接著,西薩爾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勞倫斯剛想說“這樣才對,正式場合你少在那兒嬉皮笑臉”,就發現身邊所有人同時停止了交談,整個熱身區安靜得宛如葬禮現場。


    愛德華·布萊克森拖著行李箱走了進來。他在熱身區中央稍停了一會兒,陰沉冷酷地掃視眾人,目光在羅曼身上微微停留,然後一言不發地找了個角落坐下,開始更換防護服。自始至終他都沒看西薩爾一眼。


    過了好一會兒,嗡嗡的低語聲才重新響起。每個人都裝作對愛德華不感興趣,可每個人都不住地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嗚哇,我覺得世界大戰馬上就要爆發了!”奧古斯特看熱鬧不嫌事大,興奮到直搓手,全場隻有他一個人不加掩飾直勾勾瞪著愛德華。那眼神與其說是在端詳對手,不如說更像小孩子圍觀動物園中的珍禽異獸。小皇帝眼裏可沒有什麽“不可戰勝的敵人”,他們不是他的手下敗將,就是“總有一天”會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有時候中二病能給予人意想不到的勇氣。羅曼心想。


    誌願者走進熱身區:“請5號、6號選手準備入場!”


    5號奧古斯特摩拳擦掌:“終於輪到我了!”


    羅曼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鼓勵。西薩爾對小皇帝招招手,示意他跟上來。奧古斯特意氣風發,豪邁地邁開小腿,然後摔了個狗啃泥。


    “……你走路還能平地摔?”


    “不知道為什麽,腿有點軟。”奧古斯特爬起來,拍淨膝蓋上的灰塵,語氣發虛。


    羅曼捂住臉。這小東西表麵上豪情壯誌,其實內心慌成這樣?


    奧古斯特用如同小兒麻痹症患者的姿勢蹣跚地離開熱身區。羅曼非常擔心他在賽場上的表現。如果剛一開局就被對手一劍捅下場,第一輪便慘遭淘汰,那就尷尬了。雖然大家也沒對這位除了天邊斬外什麽也不會的中二小王子抱多大期望,但是好歹多撐幾輪啊……


    “哼。”角落裏的愛德華目睹此景,發出輕蔑的嗤笑。


    羅曼怒目而視。能說奧古斯特不是的隻有他自家人,別人不準笑話他!


    “別被他幹擾。”勞倫斯閃身到羅曼麵前,用自己的身體遮住遠處的愛德華,“比賽可不僅僅是場上的交鋒,有時候場下的心理戰反而是製勝的關鍵。”


    羅曼點點頭。愛德華的一舉一動或許隻是震懾別人的手段罷了,這些小伎倆在競技世界裏可是屢見不鮮,畢竟心理素質也是實力的重要一環。真正的戰鬥早在參賽雙方踏進賽場前就已經暗地裏開始了。羅曼從前見過不少明明實力不俗,卻因為對敵人產生畏怯情緒而一敗塗地的選手。要是他因愛德華的幹擾而心猿意馬,可就枉費了這麽多年鍛煉的苦功。


    他收迴視線,直勾勾瞪著自己前方的牆壁,開始活動膝關節。勞倫斯一直像一堵牆一樣擋在他附近,防止他看到某個耀武揚威的對手,或是被某個耀武揚威的選手瞧見。這位教練平時冷言冷語,哪怕對共事多年的西薩爾也經常沒什麽好臉色,可是內心深處卻這麽體貼。


    “勞倫斯,你認識愛德華嗎?”


    “不要討論跟比賽無關的話題。”


    “愛德華是我的對手,這也算跟比賽無關嗎?”


    勞倫斯別開臉,一隻腳不自覺地敲打著地麵。“我認識七年前的他,但是現在的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就不知道了。七年時光足夠改變一個人。”


    “跟我說說他的劍術風格吧,知道這個又沒有壞處。”


    勞倫斯思忖片刻,淡淡地說:“和西薩爾很像。你就把他當成低配版的西薩爾好了。”


    羅曼撲哧笑出聲。勞倫斯有時候還挺幽默。但是“和西薩爾很像”那句卻讓他很快開心不起來了。喔,他當然跟西薩爾相仿,他們青梅竹馬、師出同門,怎麽可能不相似呢?


    “勞倫斯,他們……愛德華和西薩爾,他們從前……是、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嗎?”


    西薩爾不肯正麵迴答這個問題,雖然聽他的語氣,他們應該沒談過戀愛,但是他們倆日日夜夜朝夕相處,誰能保證沒生出半點兒曖昧的心思?哪怕西薩爾按著心口指天發誓他心裏隻有羅曼一個,羅曼也還是心存芥蒂。


    “不然他們還是能是什麽關係?”


    勞倫斯挑起眉毛,好像羅曼問了個愚不可及的問題。


    “他們有沒有過,我是說……嗯,你懂的。”


    “沒有。”勞倫斯斬釘截鐵。


    羅曼被他的果斷嚇了一跳。“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我有眼睛,羅曼,我跟你不一樣。”勞倫斯憐憫地看著他。


    “對不起,我真的有眼無珠……”羅曼羞愧地低下頭。作為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西薩爾暗戀他的人,他隻能接受勞倫斯的責備。他這種觀察力遲鈍的人實在沒資格懷疑人家的判斷呀!


    兩人正說著,奧古斯特夾著麵罩扛著劍迴來了。


    “這麽快?!”羅曼震驚,接著他哀慟地說,“別難過,奧古斯特,你還年輕,將來有的是打勝仗的機會……”


    “靠!我明明贏了好嗎!”小皇帝暴跳如雷,憤恨地將麵罩丟向羅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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