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岐也覺得昨晚有點過分,連忙清咳一聲,打斷他的迴想,殷勤地握住他手:“我做了早飯,米粥煎蛋豆漿三明治,應有盡有,你要吃嗎?” 徐遲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抽了手背過身,重新窩迴了被子。 徐遲這一氣整整氣了兩天三夜,他以自己為圓心,畫了個直徑一米的圓,姓周的變態但凡越過友好交往邊境,就會遭遇一頓不講情麵的毒打。 周岐腆著臉,左哄右哄,招數使盡,終於騙得美人網開一麵,可以正常湊近了說點悄悄話。 但周岐此人極好蹬鼻子上臉,好沒兩個時辰,又開始嘴欠撩閑,跟隻開屏的花孔雀似的,止不住地動手動腳,薅來膩去。 一膩就容易擦火,當他上躥下跳興奮地撕扯起徐遲新買的襯衫時,徐遲決定給予重拳一個完美的過肩摔,鏗鏘有力。 遭遇了致命滑鐵盧,周岐捂著腰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終於偃旗息鼓,消停了,轉而采取懷柔政策。 就像一對尋常情侶,他帶徐遲四處亂轉,帶他看他行將就寢麵臨倒閉的學校,帶他看當初他以一降十戰績斐然的小巷,帶他看電影吃爆米花喝摻了酒精的飲料,徐遲表現得很有興致,盯著條巷子裏的老狗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周岐說這條狗已經十五歲高齡了還不死。 徐遲說這條狗憨憨的有點像你。 周岐沉了臉。 徐遲吸著奶茶裏的珍珠,笑得彎了腰。 人真是很奇怪的物種,很受環境的影響,一旦遠離了壓抑的陰鬱的環境,再消沉的人也能重新振作起來,拾起天然的笑容。 這是周岐當時連夜把徐遲帶離總部的原因之一,他想看看,如果有幸平凡,他們會如何相處。另一方麵,他存了點避戰冷卻的心思。 他想,眼不見心不煩,過兩日,周行知可能就自己想清楚了。 周行知想沒想清楚,周岐不知道,但曹崇業是想清楚了。 在家你追我趕地廝混了五天,昔年戰無不勝的神話徐上將還活著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朝夕間傳遍大江南北,個中情由經過幾重加工與發酵,形成了不可小覷的輿論壓力。 反叛聯盟這邊猶如打了一針強心劑,士氣空前高漲,一邊倒的民意使他們如虎添翼。曹崇業不僅吃了輿論的虧,其領導的後救贖兵團內部也產生了嚴重分歧,尤其是天狼與灰鯨,這兩隻部隊裏有不少老將曾屬昔日徐遲麾下,一同輝煌過,也浴血奮戰過,兵士都有強烈的認主情結,加上曹崇業多年來對其與獵鷹的差別待遇,短短數日,天狼與灰鯨投靠敵營者數不勝數。 持久戰的關鍵時刻,這對曹崇業來說,無疑是重創。 兔子急了還咬人。曹崇業窮途末路,立刻重啟了基因戰士計劃,一支魔鬼勁旅悄無聲息地投放到戰場,一石激起千層浪。 周岐接到渡江戰事吃緊的消息時,周行知已經趕迴陣前,走之前還跟周岐通了個不鹹不淡的電話,讓他好好照顧徐上將。 周岐撂了電話,帶著徐遲馬不停蹄趕迴總部,一打開辦公大門,就看到了一張熟人麵孔。第102章 複仇 漆黑的山路驟然一片雪亮,亮光裏跳躍著傾斜的細雨,五輛防彈越野車唿嘯著駛出崗哨亭。 頭車顛簸的車廂內,周岐嚴峻的五官被電子屏散發的幽光襯得森冷。 “所以之前所有拉入魔方的人都被注射過強效麻醉劑,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提取了dna?”他直視對麵從曹崇業某實驗室內秘密潛逃,並主動找上門的克裏斯汀,眼裏盛著明晃晃的懷疑,“即使現在我聽從你的建議坐在這裏,也不代表我全然相信你,畢竟在魔方裏你騙了我們。” “我隻是隱瞞了一點身份問題。”克裏斯汀的金色長發在昏暗的車頂燈下反射柔和的光澤,“周先生,你不光要無條件信任我,還得感謝我。” “哦?”周岐挑眉。 “當初全息模擬交互機投入使用前,是我提議用無差別代號指代每一位參與者,為了數據的絕對公正而故意模糊身份信息。否則,一旦你的身份泄露,你絕無可能活著走出魔方。曹崇業對他的敵人,哪怕隻是潛在的,向來是毫不手軟趕盡殺絕。” “這麽說,我還真得好好謝謝你。”周岐嘴裏這麽說,麵上沒有半點感激的意思。 而克裏斯汀既然敢找上門來全盤托出,早就做好了被敵視曲解的準備,所以全然不在意周岐的態度。 “全息模擬交互機。”聞言,蠟像般端坐在角落裏的徐遲低聲重複,一直困擾他的疑問終於得到解答,他變換了坐姿,說,“怪不得。” “怪不得從魔方裏出來後,我們身上的傷都消失不見了。”周岐同時恍然,“所以,一切都隻是發生在意識層麵上的?是集體幻覺?” “不要用這種唯心詞匯來解釋科學。”克裏斯汀的大衣裏是白色實驗服,她本人比魔方裏更挺拔,五官更為硬朗,淡色的瞳眸給人強烈的疏離感,現在這雙眼睛表麵蒙上一層叫人看不清的霧氣,“剛開始接觸到天合寶鑒時,它是那麽的迷人,我們從未見過如此深奧精妙的科技產品,而設計出它的人一定是位絕世罕見的天才。曹崇業命令我們完善它,但我們後來所做的一切補充與改造,不過是畫蛇添足。” “眾所周知,每一項新科技的問世都是一柄雙刃劍。很可惜,這把劍握在了袁百道曹崇業之流的手裏。主人的意願使新科技開出了邪惡的花。魔方裏的關卡經由全國排名最權威的心理專家與編程設計師聯手開發,它分析並提取了各關幸存者的基因,經過篩選與重組,曹崇業把這些基因融合物製成了可怕的短效試劑。” “試劑?”周岐與徐遲相視一眼,“什麽類型的?” “基因改造與突變。”克裏斯汀揉搓著細長的手,看得出來,她的焦慮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試劑還處在極其不穩定的階段,副作用顯著,按照程序,應該嚴格禁止人體試驗。但曹崇業不聽教授們的勸阻,給那些年紀輕輕的戰士強行注射了一期試劑。從目前的觀察來看,接受注射的士兵中,存活下來的隻有十分之三。這十分之三的幸運兒在短期內力量值和速度值提高到超出人體極限的峰值,且疼痛感受能力極低,情緒感受力也極低,他們會不停戰鬥,直到死亡為止。實際上,即使他們不戰死,兩個月後,他們也會死於器官衰竭精神紊亂等一係列並發症。” 車廂內沉默的聽眾倒吸一口涼氣。 “這批試劑的量有多少?”徐遲問。 克裏斯汀雙手捂臉,似乎恥於見人:“幾乎一個整編師。它們正在前往戰場的運輸車上。” “這就是我們現在坐在這輛車上的理由。”周岐轉頭對徐遲說,“抱歉,沒解釋清楚就擅自把你拉來,我必須把你帶在身邊,不然我不放心。” 就在前天晚上,周岐剛剛收到線報,曹崇業派出的暗殺小隊已經抵達城中,目標是徐遲。 “嗯,我跟著你。”徐遲把身上深色作戰服的拉鏈拉到頂,再把下巴埋進豎起的衣領,“我有點困。” 周岐從背包裏翻出薄毯,蓋在他膝上:“睡吧,到了叫你。” 徐遲的精神力大不如前,山路顛來顛去,他很快陷入沉睡。 黑暗卷席之前,他聽到周岐質問克裏斯汀:“為什麽離開曹崇業?是他開的薪水不夠高嗎?” 克裏斯汀迴答了一長串似是而非的話,徐遲沒聽清,隻聽到“孫勰”,還有“良心不安”。 這批基因試劑在北方大批量投入生產,偽裝成易碎工藝品,由最穩妥最隱蔽的公路運輸一路南下。車隊預計將在淮中分流,分成三個批次,分別前往渡江戰役的三個戰場。 根據克裏斯汀提供的情報,德爾塔小分隊已經被派往北方生產線,從源頭上遏製與銷毀這批試劑。 而周岐他們此行的目標,就是要在車隊分流前在淮中攔截那批已經出發的試劑。 直升機的目標太大,容易打草驚蛇,所以他們同樣也采取公路運輸,抄近路全速追擊。 八個小時後,周岐的車隊經過短暫的休息與調整,埋伏在淮中高速公路入口前的必經之路。 那是一片丘陵地帶,越野車爬過連環迭起的半人高土丘,停在當地線人一早規劃好的隱蔽點。 此時是淩晨四點,雨停了,天色將亮未亮。周圍一切景色都是霧蒙蒙的。 周岐一手撐在發燙的引擎蓋上,一手拎著剛擰開瓶蓋的礦泉水。 徐遲披著薄毯過來,兩手一攤,周岐把礦泉水淩空扔過去。 徐遲準確接住,喝了兩口,又擰了瓶蓋扔迴去:“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到時候你坐在車裏指揮就好。”周岐說,“會有專人保護你,不需要配槍。” “我覺得隻有我能保護我自己。那幫下屬裏,你能找出一個比我強的嗎?”徐遲走近,抱著胸麵對麵覷他。 放在別人那兒極度臭屁的話從徐上將嘴裏說出來,就是給人一種“是的他說的很對完全正確無法反駁”的真理感。 周岐無言以對,敞開外套,從肩套裏拔出兩隻配槍,遞給他。 “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徐遲再次確認。 周岐點了根煙,白霧令他眯起雙眼:“我說不需要,你能乖乖聽話留在車裏嗎?” 徐遲:“不能。” “那咱們就別廢話了。”周岐夾著煙,單手比槍,瞄準徐遲的腦袋嗶了一下,“不聽話,用意念槍斃你。” 徐遲沒理會某人老大不小還這麽幼稚的行為,撫上他溫熱的手背,奪了那根煙。 周岐見他把自己含過的煙蒂抿進唇間,吸了一口,微藍的煙霧從他泛白的唇畔逸散,散在潮濕的空氣中。 刹那間,那晚的癲狂在腦海裏突如其來地炸開,嗓子眼頓時湧上幹渴。周岐不自在地別開眼。 徐遲抽了兩口,把煙重新塞迴周岐嘴裏,冰涼的指腹擦過他的唇,似笑非笑:“醒神了嗎?” 周岐叼著煙,點頭哼了一聲。 耳邊溢出一聲輕笑,徐遲罵了聲“呆子”,轉身上車。 周岐在原地站了半晌,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突然抽了嘴裏的煙惡狠狠擲在地上,用腳啪啪啪踩熄了。 媽的,成天的給撩不給上,這個該死的病嬌鬼! * 駕駛長途車使人厭倦,這種厭倦是生理上的,就算不累也不困,千篇一律的風景也能把人逼瘋。但這批貨至關重要,搞不好就是掉腦袋的事。作為獵鷹部隊二等兵,哪怕隻是做個司機,也得確保萬無一失。 後麵車廂內裝滿了木箱,木箱周圍重兵把守。此次護送,每一個士兵都是從各個連抽調來的精英,他們手抱衝鋒槍,不說也不笑,一排排端坐在座位上,麵容嚴肅。他們中大多人知道點這批貨物的信息,曹崇業稱其為製勝法寶,而他們這些衝在前麵當炮灰的小兵麵對這些嚴嚴實實的木箱,隻覺得肝膽俱寒那是把人變成怪物的毒藥! “都給我集中注意力!”他們的長官敏感地察覺到空氣中的心浮氣躁,大聲嗬斥。 那是獵鷹一位忠心耿耿的中將,不久前,他剛剛被曹崇業貶為上尉,原因是他當年錯殺了人,在眼皮子底下放走了天合王室的小王子,也就是現在反叛聯盟的領袖人物,袁啟。 活脫脫的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他旁邊坐著的年輕人是他的侄子阿祿,長得像猿猴,喜虐殺,從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這批東西要是沒了,我們幾車人的性命全搭上都賠不起!再給我胡思亂想,擾亂軍心,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倒黴上尉針尖似的目光從一張張臉上劃過,士兵們一個個扛著槍挺直酸疼的腰杆,正襟危坐。 * 徐遲穿上防彈背心,把彈匣裝滿,並嫻熟地把周岐的話當成耳旁風。 “總的來說就兩點要求。”周岐豎起兩根手指,還在喋喋不休,“一,跟緊我。二,服從指揮。明白嗎?明白你就給我個眼神。” 徐遲給了他一個“你快閉嘴吧”的眼神。 周岐心滿意足,又去外麵最後視察各個小組。 克裏斯汀對他倆的交流方式感到有趣,周岐出去後,她對徐遲說:“你竟然真的接受了他。” “為什麽不?”徐遲掠了她一眼,“你驚訝的點在哪裏?” “我研究過你的一些資料。”克裏斯汀坦言,“說實話,我不建議你與任何人走得太近。從你小時候定期的各項心理數據來看,你極度缺乏共情能力,無羞慚感,具備高度攻擊性,且社會適應不良。總的來說,你的性格很難跟別人建立起長久關係。” “多謝你讓我明白了自己的性格有多差勁。”徐遲啃了一口板磚似的壓縮餅幹,麵無表情地咀嚼,“但你接觸到的數據真就是準確無誤的嗎?” “這話是什麽意思?”克裏斯汀倨傲地抬起下巴,頗有點自豪的意思,“我在實驗組職位不低,接觸到的都是第一手原始資料。” “嗯。”徐遲點頭,“那你應該也知道,當年有24個超級戰士。” “但他們都死了。隻剩下你。” “你覺得憑什麽隻剩下我?” “因為……”克裏斯汀卡了殼,想不出原因,聳肩,“可能是你運氣好吧。” “關於我能活下來的原因,有些人可能會告訴你,是因為我跟先王後長得像。”徐遲灌進一口涼水,嫌棄地放下這些年來營養越來越高口味卻越來越差的軍用壓縮餅幹,他慢條斯理地揩了揩嘴角的碎屑,“其實不是,如果你仔細看其餘23位已逝超級戰士的遺照,會發現,比我像先王後的大有人在。但他們還是死了。而我能活下來,靠的就是我那些糟糕的心理數據。原始數據就是對的嗎?聰明的人總是理所當然地認為,一個有性格缺陷的瘋子比已經覺醒了的愚人更好控製。而聰明的人往往自作聰明。” 徐遲的最後一句話讓克裏斯汀愣了許久,直到車門打開又關上,一陣風鑽進衣領,她後頸起了一層寒毛:“你是說你偽造……怎麽可能呢,當時你不過才六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