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我分手嗎?” 暴走失控的情緒中,他聽見徐遲冷漠的嗓音。 其實此時如果他能迅速冷靜下來,他會聽出徐遲話語中的蒼白和小心。 但理性在這種時候總是缺席。 周岐簡直氣得笑了,淺色的眸子裏瞬間盛滿冰冷與疏離:“徐上將,你覺得像這樣玩弄我很有意思嗎?” 徐遲:“我沒有玩弄你。” “那你到底為什麽答應跟我在一起?” 徐遲迴答不了。 他在視線交鋒中別開了眼。 情緒堆積到某一個臨界值,叮的一聲,徹底爆發。 周岐伸長手臂,隔空指著徐遲點了點。而後深吸一口氣,垂下手,他在褪了色的紅地毯上暴躁地踏步,如一頭被無形的網束縛住的雄獅。片刻後,他麵色鐵青地咆哮:“所以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親我,為什麽給我錯覺,為什麽可以為我去死,為什麽說那些好聽的溫柔的話?你他娘的對我又沒有感覺!” 徐遲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周岐滔天的怒火完全不給他一點機會。 “裝得辛苦嗎?想必是很辛苦的,真是難為你了。哈哈。上將的忠心我確確實實地收到了,我猜的沒錯吧?你做的這一切不就是因為我那該死的身份嗎?現在我不要了,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在我跟前演戲,我不會再纏著你,說愛你的話也全部收迴,這下你滿意了吧?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你不要委屈自己來迴應我。 那樣顯得我的愛過於卑微。 他的詰問充斥了整個空間,激烈的言語織成密不透風的網,兜頭網住了狼狽的徐遲。 徐遲仍然戴著那張萬年不變的平靜的麵具,麵具下湧動的暗潮無人知曉。 周岐說得沒錯,他之前鬆口的確不是因為喜歡之類的充滿美好幻想的情愫。 卻也不是因為所謂的愚忠,以前的他有信仰,但那東西很早之前就破碎了。 當時他單純隻是想滿足這個男人,因為歉疚,因為想彌補的心思太重,所以無法拒絕。 “愛,或者不愛,很重要嗎?”徐遲冷感的嗓音此時聽來如此缺乏煙火氣。 周岐難以置信地怒視他。好像他說了什麽常人無法理解的渾話。 “我是說。”徐遲揉了揉眼眶,疲憊地垂落冷白修長的手指,“就讓我一直陪著你不好嗎?” 濕冷的海水停止流動,空氣安靜了。 周岐眼中的怒火被兜頭潑下的涼水澆得徹底熄滅了,他的胸口還在疼,卻換了種疼法,一種更無力更遲緩的鈍痛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開始明白他與徐遲之間存在巨大的意識鴻溝:“你是一個自由人,不是什麽工具或是物件。你想幹什麽就去幹什麽,沒有義務要陪著我。” “可我想陪著你。”徐遲說。 “你陪著我,但你不愛我。那樣你的陪伴隻會使我更難過。” 因為不知道愛是什麽,所以徐遲此時根本不明白他在別扭什麽。 周岐的肩膀垮了下來,眸中火光盡失。他忽然間覺得很不公平,從始至終愛的人是他,現在心會痛的也是他。徐遲就不一樣,他不會愛,也不會痛,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可以說是一份得天獨厚的幸運。 這句話可能給徐遲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他木著臉,原地站了良久,終於僵硬地點了點頭,說了四個字:“如你所願。” 周岐心頭於是響起一聲輕微的像紙袋爆開的聲音,但它的威力,比炭疽炸彈還要勁猛。 言盡於此,二人再無話可說。 舉目四顧,一片淒涼。 空中舞台被布置成婚禮現場的模樣,到處是粘滯的輕紗,被腐蝕的長椅,鮮花的殘骸,和散發著惡臭的甜點。 海底城遭逢巨變陷入海底之前,這裏顯然正在舉行一場高朋滿座的婚禮。 長長的紅毯盡頭張貼著一張巨幅海報,新郎新娘的麵目模糊不清,無法辨認。 這裏沒有海怪,沒有線索。 周岐渾渾噩噩地轉悠了許久,無意中撞倒了兩側一張擺放甜點的長桌,一件長方形的擺件掉在地上,與瓷磚地麵磕碰出玎脆響。 他緩緩迴過神,蹲下去,撿起擺件,用手拂去表麵的淤泥。 這是一個金屬相框,裏麵鑲嵌著一張照片。 身穿華美婚紗的女子正挽著另一半的胳膊,言笑晏晏,燦爛明媚。 周岐愣了愣,可能是女子的笑容幸福美滿得超脫現實,他有點恍惚。出神片刻,他才眨眨眼,大拇指轉而去擦拭遮住新郎麵容的髒東西。 與此同時,對麵的徐遲不知踩到了什麽,嘎吱一聲,徐遲麵色一變,僵了一下。 一束光線穿透灰蒙蒙的海水,打在早就被腐蝕成爛布條的幕布上。 被時光封存的影像久違地重見天日。 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婚禮進行曲的悠揚樂聲在清冷的空間內突兀地響起。 “這是一場轟動的世紀婚禮,我們可愛可敬的公主殿下終於於今天,在這裏,與她命定的愛人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婚禮主持人用奇異的抑揚頓挫的聲調說著開場白,“在這個非凡的日子,這座熱情的濱海城市迎來它有史以來最盛大的節日,居民們自發聚集到此地,尊貴的賓客不遠萬裏特意趕來,為公主殿下和她的伴侶獻上最誠摯的祝福。” 鏡頭一轉,舞台周圍,以及鍍鉻鋼塔底下,一眼望去,全是烏泱泱的人群。 舉城出動,萬人空巷,莫過於此。 又是一長串熱烈的致辭,主持人終於進入正題:“現在,讓我們歡迎我們這位幸運的新郎入場!” 鏡頭在空無一人的走道盡頭停了幾秒。 徐遲心頭升起不好的預感。 “新郎?哈哈,我們的新郎有些羞澀,讓我們給他一點鼓勵的掌聲!” 頓時,全場掌聲雷動。 然而新郎依舊遲遲不肯出場。 主持人麵上的尷尬和冷汗透過投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掌聲中,傳出真正的沉悶的雷聲。 轟的一聲,什麽東西在地底爆開了。 之後,騷亂開啟,影像劇烈搖晃,滋啦亂響的電流噪音使人心煩,鏡頭不受控地晃來晃去,晃到的全是或茫然或驚慌的麵孔。 終於哢一聲,舞台上重新陷入黑暗,投影戛然而止。 “結束了。”徐遲斜靠在長桌邊緣,雙腿交疊,“這場婚禮還沒正式開始,城市就沉了。” “真巧,剛好挑在所有人都來參加婚禮的日子,成功實施了精確打擊,並使損失最大化。”周岐站起身,搖了搖手裏拎著的相框,張開雙臂做了個誇張的手勢,“boom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淪為這座倒黴城市的陪葬品,除了一個人。” 空寂的舞台上,滴滴閃爍著紅光的投影儀在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後噗的一聲報廢。徐遲抬手,摸了摸微涼的耳垂:“那個缺席了婚禮的新郎。”第90章 但現在他沒有這個慰問的特權了。 周岐把相框遞給徐遲:“你發現了嗎?” “什麽?”徐遲說著,接過相框。 “婚禮上的那些規則看似無理,但目標其實很明確。” “嗯。”這一點,徐遲自然也看出來了,“看似是針對所有人,真正的目標卻隻有那些優質新娘。” “新娘不夠優質,就處死新郎,其實是為了逼迫新郎去尋找優質新娘。而隻要是優質新娘,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殺為敬。連海怪也專門擄掠新娘,對新郎視而不見。”周岐慢慢地踱步,說話時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冷靜客觀,不摻雜私人感情,“這些做法綜合起來看,就像是在……” “找人。”徐遲的目光落在相框上。 照片裏一對璧人,新娘恬靜美貌,身量高挑,典雅的鵝蛋臉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 新郎的麵容則被惡意剜去了,肩膀以上一片空白。 “找這個人。”徐遲的食指輕輕落在新娘幸福洋溢的臉上。 周岐盯著他的手指,沉默了一瞬,壓低眉眼。 “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可就太有趣了。” “既然對方想殺她,那我們就保她。” 徐遲下了結論,把相框還給周岐,周岐將其放迴原處,端正擺好。 剛擺正,一陣水波起伏,將相框又給拍倒了。 周岐指尖一凝。 “誰!”徐遲忽然厲聲道。 周岐立時抬頭,纏滿水草的鍍鉻鋼柱後,一道模糊的身影稍縱即逝。他未及出聲,徐遲已經如離弦的箭一般追了上去。 一直追出去半裏地,那道身影衝上廣場,融入人群,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追丟了。”周岐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有點喘,“是個女人。穿著長裙。” “嗯。”徐遲犀利的目光來迴逡巡,垂眼看到周岐手中還拿著那個相框,同時注意到他虎口上長長的血口子,眸光暗了暗,“你把它帶迴來了?” 周岐似乎也才反應過來,注意到徐遲垂落的視線,他換了隻手拿相框:“嗯,當時沒來得及多想,順手就撿了。” 徐遲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二人迴到石獅子底下,與薑聿等人匯合,把溫泉酒店裏遭遇的事兒說了。 “所以你們這會兒是想找到照片上的這個女人是嗎?”薑聿雙手舉著相框,把照片裏裏外外研究了個透,摸著下巴,“相對而言,我其實更在意這個被挖了臉的新郎是誰。” “我也好奇,但完全沒有線索啊。”任思緲說,“起碼女的還知道長什麽樣子,找起來應該容易一點。” “容易個屁,你看看廣場上多少人頭。” “沒關係,我們有秘密武器。” “什麽秘密武器?” “小湫啊。” “小湫?”薑聿有點迷糊。 “你忘了嗎?小湫的眼睛是世上最頂尖的自動人臉識別機!”任思緲提醒。 於是眾人的視線刷的一下全部聚集到冷湫臉上。 小姑娘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寬大的校服衣角,伸過手:“拿來我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