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消停了一陣,可就在偏偏在幾十年前,他忽然察覺出吞噬生魂的好處,如此一來,原本已逐漸變得弱小的他再次強壯起來。  所謂生魂,便是活著的人的魂魄,若要食生魂,就要從活人的身體裏把魂魄生生取出,他是飽餐一頓,可人沒了魂魄,軀體又還活著,倒成了一具死不了,又沒有意識的行屍走肉。  “這般邪煞的東西,是萬萬不能放任不管的。”  薛琰喃喃道:“所以……阿盼才跟著下來了麽……”  “非也。”老者摸著胡子,瞥了眼一旁的白盼,道:“他是急著尋你,自己跳下去的。”  薛琰啞然:“為何……”  心底似乎有一條裂縫,正在緩緩擴大。  ——白盼被拖入幻境,倒是恢複了記憶,薛琰卻不是,就算意識到老者口中的輔佐官是自己,也想不起來什麽。  “這個啊,你就要自己問問他了。”  下一秒,白盼便捏住了他的手,薄唇微動。  他好像說了什麽,薛琰的喉嚨緊了緊,大腦嗡嗡作響,整個人酥麻一片。  老者驀地咳嗽一聲。  這一聲,將薛琰的魂瞬間喚了迴來。  “輔佐官。”老者神情肅然,話鋒一轉,語氣裏多了些興師問罪的味道:“投胎轉世不是你本意,化成惡鬼也是受人所害,可故蟬城兩萬八千七百六十五的性命卻實實在在因你而損,按照地府規定,此等滔天重罪,應墜入十八層地獄,承受碎屍萬段之苦。”  他們自地獄而來,惡鬼的嘶鳴彌留在耳畔還未消散,撕碎與重合仿佛就在眼前。  一陣寒意從腳掌升起。  酆都大帝說的不錯,他死時怨氣極重,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魂魄,故蟬城百姓何其無辜,全家老小被洪水淹沒,還有爹娘,這麽多年過去了,怕是已經投胎轉世,不認得自己了……  薛琰囁嚅著嘴唇,閉上眼睛,認道:“這是我該受的。”  白盼冷哼,淡淡道:“莫要覺得他記憶尚未恢複,就可以任意糊弄。”  酆都大帝輕咳。  白盼道:“那故蟬城本就是您用三萬人偶做出來、故意困住蘇薄的假象,城中人偶皆為怨氣所化,薛家是引子,若不是您做人偶的時候出了岔子,使得其中一個有了自己的思想,也不會再有後續發生的了。”  言盡於此,老者威嚴的臉龐總算露出了微微的窘態。  老者道:“你若肯再投胎一次,引那怨氣上鉤,我便——”  薛琰還未應,白盼已經皺了皺眉:“憑什麽。”  老者早已知道他會這樣迴答,摸著胡子道:“楚廣王,別以為老朽我不知道,你帶輔佐官自地獄而上,為得就是讓他多多沾染地獄的陰邪之氣,你怕他身上怨氣不夠,陷入輪迴再次投胎轉世,而你永遠呆在地府,到時候再想見到,可就難咯。”  白盼被戳破了心事,迅速瞥了薛琰一眼,發覺薛琰也在看他,小聲狡辯道:“我不是……”  “可以。”薛琰笑著應道。  白盼愣了愣,急道:“我沒有想讓你——”  那蘇薄心思叵測,兩人又有一段情,已經上過一次當,萬一下次投胎,再落入陷阱,豈不得不償失?  況且,好不容易找到的薛琰,怎麽舍得讓他再次陷入窘境?  白盼臉色變了又變,像染了調料的布,五顏六色。  薛琰勾起嘴角,他終於明白了,白盼這是喜歡他呢,喜歡他,又總憋著不肯說,總偷偷做些幼稚的事想要拴住他:“既然這樣,那我就直接投胎好了。”  “那也不行……”白盼抿著唇,手指縮緊,握成了拳頭。  老者見他遲疑,乘機說道:“輔佐官原是你部下,這職位是定死了的,那怨氣在上麵胡作非為多年,若真能將他捉迴來,說不定能擺脫了惡鬼的身份,一躍直上,掌管地府潮汐生死。”  “再者——”老者撫了撫胡子:“那怨氣將輔佐官心髒生生挖去,使得五感全失,你真的咽得下這口氣?又忍心他一直這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白盼咬著牙,剛見薛琰時,他便對感情和情緒接受得十分遲緩,直到今日,他見蘇薄迴來,才有了明顯的情緒波動。  “投胎轉世一遭,就能重新奪迴心髒嗎?”  “不是奪迴。”老者道:“你重新塑造了肉身,自然是新的心髒了。”  薛琰持著白盼的手,顛了顛,寬慰道:“你若覺得不放心,上來找我就是了,待在我身邊保護我,這樣總行了吧?”  白盼緊鎖的眉頭,終於鬆懈下來。  “到時候,你又不認得我了。”  ……  小鹽巴眼皮很沉,仿佛做了一個極為久遠的夢。  他睜開眼睛,蘇薄依然站在床頭,神情和他進入夢鄉時,一模一樣。  四周陰氣大盛,小鹽巴想起了從前,意味著自己已經從凡身脫離,變成了惡鬼的狀態。  肚子突出的那一塊和身體分離了開來,變成安靜卷縮成一團的嬰兒。  這是他的寶寶呢。  小鹽巴有些害臊,從前總跟白盼一道,也沒做到最後一步,在沒想起過去,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竟幫他生了個寶寶。  小鹽巴想去抱寶寶,一隻手將他攔截了。  “我等了幾百年的心髒。”蘇薄歎息,容明的身體破敗得厲害,用別人的心髒總會生出排斥反應,隻有薛琰,薛琰的心髒——  可惜找到薛琰時,身邊已經有了白盼,他對白盼有幾分忌憚,上次將他關入幻境,自己得不償失,休息了百年有餘才得以恢複,便隻能靜待時機,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白盼私自修改生死簿,讓酆都大帝帶了迴去。  白盼不在身邊,薛琰尚未恢複記憶,那是待宰的羔羊。  蘇薄笑道:“既然你想起來了,應該知道我們前世有情,更有幾番淵源,這個孩子我先收下了。”  他把小鹽巴的孩子抱在懷裏,隨即變了臉色,眼神閃過一抹不確定。  “這是——鬼嬰——?”  再仔細看去,小鹽巴在短暫的時間內抽長了個兒,五官有細小的變化,變得更加成熟,這分明不是剛成年的小孩的模樣,而是幾百年前,被自己挖了心的那個人。  “薛琰?”第181章 結局  小鹽巴道:“你逃不掉了。”  蘇薄到底是驕傲的,對自己的布局尤為自信,發現周圍不對勁時已經晚了,外麵的陽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可離小鹽巴暈厥過去已經將近八個小時,怎麽可能還會有這麽充足的陽光。  怕是這間屋子和外界已經隔離開來,他被用了障眼法,卻沉浸在即將得到新生心髒的喜悅而沒有發現,這是他出生在這個世上起,最大的失誤。  “你們故意設計捉我?”蘇薄眯了眯眼,周身的陰氣仿佛一隻會收縮的容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開,他企圖試探外麵的結界,幾次撞擊結界,都被彈了迴來。  “冉兒!”他低低叫道。  李冉兒,那個將他帶入局中,冒充方琳茹上雪山跟了一路的女人。  小鹽巴的頭微微暈沉,大片大片的記憶塞入自己的大腦,使得另一部分記憶需要努力迴想才能慢慢得到反應。  沒有人迴應,蘇薄心下一沉,高聲喝道:“冉兒!”  “你問的是她?”耳邊傳來溫潤清冷的詢問。  小鹽巴的眼睛亮了亮,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隻要剛一入耳,便能一下聽得出來人是誰。  白盼,白盼迴來了!  一張染了血的皮從高空落了下來,跌在地上迅速蠕動兩下,便沒了聲音。  蘇薄蹙眉。  這李冉兒原是剛滿十八歲的女高中生,性子野,為人嬌蠻,囂張跋扈,和另外幾個女混混拉幫結派欺淩同班的一個女生,女生自殺後,她沒有害怕,更沒有反思,像沒事人似的上下學,後來這事被死者的母親發現,恨極了她。  這種怨恨在心底滋長,隻要一天不消,便一根刺,一包毒藥,李冉兒被自殺女孩瘋魔了的母親剝了皮去了骨,裝進沙發裏,蘇薄剛遇見她的時候,正是她剛死變成惡鬼,即將落入地獄之時。  她哀求蘇薄,說自己不想墜入地獄,承受永無止境的輪迴之苦。  蘇薄正好缺個幫手,便救了她。  蘇薄本就不是正常生死輪迴誕生的產物,他若要與地府奪人,也是私底下,偷偷進行,不能大張旗鼓,他把李冉兒的怨魂綁在她的皮囊之中,融合在一處,同生同死,這也是為何李冉兒能肆無忌憚地裝成別人的樣子,白盼卻發現不了的原因。  ——久而久之,她失去了輪迴轉世的權利,變成了完整的、徹徹底底的一張皮。  然而李冉兒自己卻不知道,她甚至為自己的強大感到竊喜。  “主人……主人……”  李冉兒疼痛難忍,低吟著,蠕動著。  白盼撕開結界,晴朗的天空衍生出一道黑色裂縫,外麵圍著百餘鬼差。  蘇薄一用力,試圖將陰氣擴散出去,撐開著外麵的結界,可結界外畢竟有數百名的陰兵鎮壓,憑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逃脫。  他嗤笑一聲,冷道:“你不是擅改生死簿,被酆都大帝捉迴去了麽。”  “自然是騙你的。”白盼身著官袍,眸色是耀眼的猩紅,皮膚比清玉雪山時還要慘白一些。  “連自己愛的人都要騙?半點不說?”  蘇薄咬著牙,渾身發顫,他看見了榮明,也對,榮明由李冉兒看管,李冉兒被捉著了,榮明自然而然落到了他們的手上。  榮明是幾百年前就該死的人,又不是什麽惡鬼,那點殘魂早不足以支撐到現在了,隻好食了許多其他惡鬼,變成了極其怪異的模樣,彌留在凡間喘息著。  蘇薄卻是寧願他這樣呆在自己身邊,也不要他投胎轉世。  白盼歎氣:“要是說了,又怎麽能逃得了你的眼睛呢。”  他連潘十二都沒有告訴,才導致小鹽巴被俘時,臉孔閃現出真實的慌亂。  “還給我。”蘇薄冷冷道。  “還你什麽?”白盼挑眉,看向已經變成詭異模樣的榮明:“你說他?他被你折磨了那麽多年,陪伴了你那麽久,還不夠嗎?”  蘇薄罕見的沉默了,他在地獄裏的時光漫長,不知待了幾年,後到凡間,更是覺得格格不入,太寂寞了,真是太寂寞了,總算經曆一絲溫暖,可人是個脆弱的東西,像玻璃的容器,稍稍一不注意就容易從手裏流失,他舍不得流失僅存的溫暖,就算過去上百年,上千年,可能身邊的人不是當年那個對他笑語嫣然的人了,還是舍不得放棄。  結界外的縫隙越來越大,黑暗和怨氣如同日食一般吞噬著虛假的陽光。  那裏連接著地獄。  白盼趁蘇薄愣神,纏著手中劍的白布迅速散開,朝著他心髒刺去。  蘇薄措手不及,往後疾推,小鹽巴上前兩步,把落下的嬰兒接了個嚴嚴實實。  “我不會死。”蘇薄周身縈繞著一股暴戾的氣息:“隻要地獄還在,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怨氣滋生,就算現在殺了我,千餘年、甚至萬餘年後,我依然還會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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