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後悔,當初要能謹慎處理,說不定能挽留一條年輕的生命,大概他也對我有所怨恨,才會死後多年又化成厲鬼報複我——” 這一講,又說遠了。 “村長,我們問的不是三圭。” 小鹽巴不想聽他抒情演講,定定問道:“你究竟有沒有殺死大盛?” 簡潔直白的話不僅讓村長一愣,連村民的議論聲跟著戛然而止。 “大盛死了……你怎麽會知道?”村長的臉微不可聞地抽了抽,褪去慈祥和藹的笑容,最終歸為平靜,他太過鎮定,宛如一片死海:“鹽巴,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生活在村裏十八年,什麽時候學會汙蔑人了。” 小鹽巴說得很慢,但一字一句很堅定:“白盼給你喝的符紙隻能緩解你的症狀,不說出實情,你還是會死。” 村長沉默了,他閉口不言,直到腿上的疼痛再次向他襲來,才張嘴道:“我是殺了大盛,但一切都是誤會,不能怪我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像一團霧般,扭曲著散開。 …… 五個月前,我發現曉慧出軌了。 她一向是個勤儉持家的女人,一年四季就那麽兩三件衣服輪流換,別說化妝品,連洗臉用的都是清水,那次從鎮上迴來,她帶了一隻口紅。 每天……每天……對著鏡子描繪唇線,描繪稱豔麗嬌美的玫瑰紅,像一隻會開屏的花孔雀,開始對我疏離冷漠,後來這種不迴家的時間日見增多了,直到有一天,我聞到她身上有股男人的氣味。 為什麽這種事會降臨到我頭上?我是多麽愛她,這麽多年有讓她受過一絲委屈嗎? 我受不了,發了瘋想揪住藏在她背後的野男人,跟蹤了一個禮拜,卻一無所獲。 第八天的時候,老孫,我那誌同道合的好兄弟孫誌偉,帶著兩瓶白酒來找我嘮嗑,說實話我根本沒有那個心情,曉慧又出門了,這是第幾次了?我不敢數。 孫誌偉說我氣色不佳,鬱結於心,是不是因為兒子學業的事?我苦笑,要是學業問題或許有望解決,怕就怕有人給我帶了綠帽還不知道那人是誰。 他驚呆了,或許被誰知道都會這副表情吧,我心如刀絞,打開那瓶白酒,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大有借酒消愁的氣勢。 孫誌偉看我這麽痛苦,咬了咬牙,一拍桌子,豪爽道:“好,今天哥們我就陪你喝個夠!” 我們兩個舉杯暢飲,想不到孫誌偉這孫子酒量還沒我好,半瓶都沒喝完就直接耍起酒瘋來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道:“老田,我心裏憋啊!” 我說你憋啥了,有我心裏憋嗎? 他搖了搖頭,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說:“老田,我是替你憋屈。” 當時我就納悶了,心想還有媳婦給我穿綠帽子這種事來的憋屈嗎? 孫誌偉拿起酒瓶,猛地給自己灌兩口,道:“其實你剛一說,我就想起來了,住我隔壁那王盛致,你知道的吧?現在還對曉慧念念不忘,這都十多年過去了,還動那歪心思呐!最近我看他桃花滿麵的有喜事啊,就特別留意了一下,才發現這孫子常不在家,恰巧時間上和你媳婦出門剛好重合,我就想,王盛致和曉慧會不會……” “怎麽可能?”我想都不想否決了,王致盛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膽小懦弱沒什麽本事,有賊心沒賊膽,曉慧年輕時就看不上他,真要有點事還能等十幾年以後? 孫誌偉搖頭歎氣:“你這人就是一根筋,太過老實,此一時彼一時,你最近……不是行房不太方便嗎?” 我被這麽一揭露,心頭猛跳,也不像之前那麽篤定了,囁嚅著問道:“你,你怎麽知道的?” 這種丟臉子的事除了我的媳婦曉慧知道外,根本不會向外人透露半字,說到底哪個男人願意大張旗鼓地宣揚自己不行? “這你都猜不到?”孫誌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王致盛唄!” 我忘記當時是什麽感覺了,隻覺得有煙花之類的東西在腦海裏炸開,簡直要把我整個人炸成碎片。 王致盛說的?那王致盛——又從哪知道的? 難道——是曉慧?! 一定是王致盛,是他——玷汙了曉慧—— 曉慧跟了他,還把我最隱秘,最難以啟齒的東西坦蕩蕩說給他聽—— 那天以後,我崩潰了,徹夜未眠。 接下來幾天,我有意和王致盛拉近距離,他對我毫無防備,熱情地邀請我去家裏做客。 這樣也好,畢竟坐下來交談套出的內容比“偶然”遇見的拉家常客套多多了。 屋裏擺設陳舊,我乘他轉身倒水的時候,一寸一寸,從牆壁到櫥櫃,觀察得仔細,我不想錯過每一個細節。 你猜他的屋裏放著什麽?曉慧的內褲!粉紅色,邊上縫著漂亮的白蕾絲,曉慧自己做的,她隻會做這種,她穿了十幾年…… 他甚至把這個和黃色碟片放在一起! 我氣得發抖,大腦一片空白,老孫果然沒騙人,王致盛故意請我到他家,是不是為了向我炫耀?! 我自問為人做事從不虧心,到底哪裏得罪他了?搶走曉慧不肯罷休,竟然還要專門侮辱我?! 我跌跌撞撞跑出去,舌苔發苦,王致盛在身後喊了幾句,往前追了兩步,見我壓根沒有止步的意思,聲音也漸漸消失在耳後。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不是你正直,心存善念,惡人就會因此對你網開一麵,他們隻會騎在你的頭上,更加狠狠地,惡毒地,毫無顧忌地傷害你,撕碎你的尊嚴…… 怨恨充斥著我的大腦。 幸好善惡終有報,後來王致盛得病死了,真是活該啊。 …… 說到這裏,村長詭異地冷笑了一聲。第16章 他抿了抿嘴,繼續道。 …… 我是愛曉慧的,我願意原諒她。 原以為罪魁禍首不在了,我們的感情能夠和好如初,但事與願違,這道裂縫隨著王致盛的死亡反而越來越大,我們陷入無休止的爭吵之中。 那次,大盛來我家的時候,被他剛好撞見。 大盛是個好孩子,他嚇壞了,第一個念頭就是衝進門阻止,但曉慧上了頭,她手裏的剪刀精確地對準我,仿佛眼前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仇人,這種行為深深刺痛了我。 我拿起菜刀,硬著脖子不甘示弱,我沒辦法阻止自己,我已經失控了,我滿腦子就是要讓曉慧吃到教訓。 迴過神來,大盛已經倒在血泊中了。 我心裏明白,他是被我,可以說我還有曉慧誤殺了。 我知道大盛是無辜的,他什麽也沒做,甚至希望阻止曉慧衝動的行為,是我們的失控害死了他,但是我還有兒子,如果老老實實被警察抓走,我的兒子怎麽辦?他隻有高二啊,他會被說,這是殺人犯的兒子,他身上留著殺人犯的血,他人生剛剛起步,我不能毀了他啊!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反倒是曉慧還算鎮定,她安慰我事情已經發生,必須得想出解決的辦法,讓我連夜拖走大盛的屍體,乘著夜幕先將他埋進山裏,製成失蹤的假象。 做完這些,我還是害怕,大盛失蹤,萬一警察來搜山怎麽辦?要是挖到了屍體,會不會找到我的頭上? 我把這事跟曉慧說了,她冷笑:“那就別報警唄,咱們村懂常識上過學的有幾個?法律意識淡泊得很,你騙騙他們,就說……一旦報警,說不定過幾天大盛又迴來了,那算是報假警,全村都要受牽連的,看他們願不願意!” 我將信將疑,卻也想不出其他辦法,隻好試試。 結果意外地奏效,大夥兒熄了報警的念頭,開始互相督促起來,生怕有哪個生了報警的蠢想法連累他們。 這事雖被暫時瞞下,但我內心總過不了這道坎,整宿整宿地睡不著,痛苦和害怕,矛盾和懺悔像藤蔓一樣包裹著我,越勒越緊,掐得我喘不過氣。 現在,報應終於來了。 …… “這樣也好,報應一來,我反而輕鬆了。” 村長展眉,露出釋然的微笑。 白盼道:“說完了?” “說完了。”村長垂下頭,臉部的褶子一抽一抽,道:“我很害怕,也很後悔,我對不起大盛,但為了兒子,我不得不這麽做。” “真不檢點啊。”屋外有人竊竊私語。 “我看村長也沒什麽錯,出主意不都是曉慧嗎……要不是她不知廉恥,大盛不會死,村長不會無辜連累,受報應的應該是她才對。” 人群中突然有聲音問道:“曉慧呢?” 另一個迴答:“事情暴露,心虛失蹤了吧。”語氣中隱隱帶著不屑。 “不關曉慧的事。”村長抹了抹額頭的冷汗,祈求道:“大師,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了,大盛的死我會去自首的,請你……救救我。” 白盼微微一笑:“你都說錯了,我還怎麽救你?” 村長一愣:“我說錯什麽了?” “全都錯了,你在撒謊。” 村長的瞳孔微縮。 白盼勾起嘴角,笑意未達眼底,冷冷的:“沒關係,你不願意說,我可以慢慢問,一共三個問題,我們一個一個來。第一個問題,大盛的屍體插滿十二根楔子,後腦勺一根三寸鐵釘,這是禁術封魂,專用於應對怨氣滔天的枉死惡鬼,既然你是不慎失手犯下殺罪,那麽,大盛為什麽會成為惡鬼?” 村長的身體劇烈地顫抖,氣息渾濁而混亂:“因為……他憎恨失手把他殺死的我,所以變成了厲鬼。” “失手殺死?”要這種程度便能成為惡鬼,那滯留在人間的惡鬼將成千上萬,到時候活人還要不要生存了?白盼哼笑,並未拆穿,繼續道:“第二個問題,王致盛到底怎麽死的?” “當……當然是病死的。”村長迅速轉動著眼珠,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在自我催眠:“難道不是嗎?這種病本來就無藥可救。” “第三個問題,你——真的愛曉慧嗎?” 村長抿著嘴唇,臉部漸漸模糊,從遠處看,像扭曲的怪物:“當然愛啊,大師,你有什麽可懷疑的?十八年了,曉慧一直是我最愛的女人。” 該問的已經全部問完,白盼笑了笑,諷刺道:“我懂了,原來你才是最深情的無辜者。” 話音落,一道白晝的光線忽然將屋內照亮,緊接著震耳欲聾的巨雷落下,將在場的眾人嚇了個機靈。 磅礴大雨中驀然傳出淒厲的慘叫。 大夥兒還沉浸在白盼的三連問中,愣怔了一會才慌張散開,隻有零星幾人驚恐喊道:“怎麽迴事?老孫的腿也——” 人們圍成一個圈,孫誌偉跌倒在地,疼痛侵蝕著他的腿骨,傘打著轉,豆大的雨珠滴落在他的身上,像一根根尖銳的刺,紮進肉裏。 “哦?原來還有一人。”白盼倒不驚訝,隻是吩咐道:“把他抬進來。” 孫誌偉沒有村長那麽好的待遇,渾身濕透躺在地上,喝過符紙水後,逐漸露出恐懼的神色:“救救我,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白盼歎道:“你又做了什麽?” “我隻是幫忙!沒有殺人啊!”孫誌偉的臉跟著模糊了,整個變了形,痛苦不堪:“我隻是運氣不好,撞見老田拋屍,為了活命才幫忙的,我是無辜的啊!” 這時,村長的左腳又複發了,起先還能發出痛苦不堪的呻吟,後麵隻能無助地原地打滾,他的兩片臉頰迅速凹陷下去,突出的眼球幾乎要從眼眶中掉出。 白盼像是沒聽到,對孫誌偉悠悠道:“這麽看來,你也是無辜者?” 無辜這兩個字就像一個噩耗,刺痛了他的耳膜,孫誌偉麵色煞白,心中呐喊,誰來救救他,他還年輕,不想和老田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