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犁把車一路開到了運河邊上, 他站在河沿上往下看,想象當年蕭然站在覓水鎮的河邊上的感覺。


    周犁曾經也絕望過, 但是即使在他最痛苦的時候, 他也從沒想過要離開這個世界, 或許是因為死亡是未知的,未知的東西往往比比已知的現實更加可怕, 他想不出蕭然那樣的人, 是怎樣突破了恐懼下定決心從河沿上跳下去的。


    周犁在河沿上站了半個晚上,直到腿麻得站不直了才離去。


    他發動車子時看了眼後備箱的方向, 那裏放著他從出租房裏匆匆收拾出來的行李,有一些是昨天才從學校搬出來的。


    為什麽要和蕭然暫時分開呢?周犁在問自己。


    跟舒望北無關, 當然跟艾嘉更無關。


    蕭然說他那時遲疑了, 周犁自己也承認,但是他麵對艾嘉的請求為什麽會遲疑呢。


    周犁對艾嘉當然毫無感情, 除了蕭然以外, 他幾乎就是個愛情絕緣體。


    也許是因為兒時的經曆, 沈傑的兒子們把親情都看得極重, 對愛情卻保留著尊重和敬畏的心理, 換句話說, 就是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周犀活到三十二歲才開始開竅, 周犁如今才二十出頭, 不管在其他方麵心理如何成熟, 在談戀愛這方麵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新手。


    周犁始終向往著充滿陽光的生活, 這也是他格外喜歡與舒望北相處的原因,跟他相處時,他會覺得每天都是開心的,心裏那些陰霾很少有機會跑出來。


    但是相對的,偶爾他是不想見舒望北的,不是因為厭惡或者其他的,反而是因為太過於珍惜了,在他心裏的那些陰暗情緒冒頭時,當過去的往事漸漸浮出水麵時,周犁都不想舒望北出現他身邊,他不想讓舒望北知道這一切,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內心的陰暗,所以,他有時候其實在演戲,演自己很開朗很快樂,演自己沒心沒肺。


    到了蕭然這裏,因為經曆的相似,周犁放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他曾經想過,如果當初周焰沒有離開家庭,如果他沒有周犀對他及時伸出援手,那麽,他的最終結果是不是會比蕭然還糟?


    這個設想讓周犁很同情蕭然,但同時,也愈加厭惡蕭然。


    但是,漸漸的,周犁發現,他開始喜歡跟蕭然在一起,不為別的,就為他能盡情展現自己的本性,他能肆意的發泄心中的惡念,演戲演久了他也會累。蕭然對他是全然的包容和接受,如果一味如此,周犁過不久也會厭倦,就算不厭倦,那他也很可能因為無所顧忌的發泄變成第二個周焰或者第二個李慧。


    蕭然就像一隻充滿了野心的小貓,平時都是溫順的乖巧的,但是一旦發現它的主人放鬆了警惕,他就會伸出小爪子試圖攻擊並掌控他的主人,周犁一次次被挑戰,又一次次鎮壓下來,在這個過程裏,周犁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樂趣,盡管他麵上不顯,但是每次蕭然對他表現出強烈的挑戰欲或者占有欲時,周犁的內心裏就像燒沸了一壺熱水一樣,唿嚕嚕的冒著泡,無法平靜下來,他也許比蕭然更加沉浸在兩人相處的時間裏。


    然後,前幾天的深圳之行,那短短幾天的旅行就像是上天特意給周犁留了一段清醒思考的時間,周犁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蕭然的感情已經不知不覺的深到了一個他想象不到的地步,在認識到這一點後,周犁彷徨了,他其實對自己撒謊了,他對蕭然的感情根本不是六分,更不是什麽五點九分,他發現他沒法給理智的給自己打分,想到蕭然,他的心裏都是亂的。


    學校畢業的聚餐一場接一場,周犁基本都參加了,話說的不多,酒沒少喝,迴家就晚了,躺在床上就睡覺,他知道自己在借此懦弱的逃避,也知道蕭然最近對他冷落的不滿。


    艾嘉對他的好感他是知道的,在今天最後一次畢業聚餐的餐桌上,艾嘉就主動坐到他旁邊,說實話,周犁心裏毫無波瀾,他是不可能跟這樣一個女孩子走到一起的,且不說他對女孩子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就說客觀條件,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如果周犁把自己的黑暗麵展現出來哪怕隻有一分,隻怕女孩也會被馬上嚇跑。


    可是兩人隨著同學一起往出走的時候,艾嘉反複問他能不能給她機會時,周犁猶豫了,雖然最後他給對方的是否定的答案,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當時確實遲疑了,原因他現在分析的話有兩個,一個確實是簡單的不想讓女孩子太難堪,另一個是因為他當時在思考,如果他今天不赴蕭然的約會怎樣,如果他和蕭然分開會怎樣。


    蕭然就在飯店門外等他,是啊,怎麽可能不在呢,蕭然與自己在外麵約了見麵的話,是向來要早早出門等待的,周犁跟他說過好多次不需要那麽早,蕭然還是我行我素,根本不聽他的話,周犁覺得這樣沒必要,浪費時間去做無謂的等待太不劃算,但是如果蕭然真聽他的話,不早早等他的話,周犁設想了一下都覺得無法忍受。


    周犁想,他太依賴蕭然了,他需要時間冷靜一下。那個出租屋明明是他張羅著租下來的,房子裏也是他布置的,可自從蕭然搬了進去,就變成了蕭然的主場,周犁每次想到那個家時,都覺得那是蕭然為自己精心準備的攻陷自己的溫柔窟。


    周犁要搬離那裏,徹底斷了和蕭然的聯係,他要冷靜的思考一下,接下來要怎麽辦。


    ......


    周犁第二天快中午時才起床,出了房門進客廳就發現沈傑正坐在沙發上泡茶。


    沈傑見他出來,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掃視了一遍道,“倦鳥歸巢了?”


    周犁一屁股坐到他對麵,仰頭幹了一杯茶,“爸,我心裏難過。”


    這麽多年,沈傑是第一次聽兒子對自己吐露心事,覺得很是新鮮,他挑了挑眉毛道,“失戀了?”


    周犁搖搖頭,又點點頭,“可能是吧。”


    沈傑把他麵前的杯子蓄滿茶,“我新得的大紅袍,慢慢品,別喝浪費了。”


    周犁拿起杯子小口小口的品酌了幾口,到底是沒耐性再喝,啪的一下把杯子扔到茶盤上。


    沈傑心疼的嘶了一聲,抬頭瞪周犁,“趕緊滾,從哪被趕出來的就迴哪去,別在家給我糟心,你是我沈傑的兒子,不是懦夫,別給我整唧唧歪歪那一套,幹脆點兒,不就是談個戀愛嘛,兩人能過就好好過,過不下去就分,就這麽簡單,有什麽好糾結的!”


    周犁又坐在沙發上躊躇了一會兒,沈傑懶得看他不幹不脆的樣子,端著茶壺茶杯起身準備迴自己房間。


    周犁騰的一下從沙發站起來,動作太突然,把沈傑嚇了一跳,茶杯差點兒從手裏脫出去掉地上。


    沈傑轉頭看周犁,周犁說,“我得走了,爸。”


    說完就去房間把行李包又拎了出來,甩上門就沒影子了。


    沈傑又坐迴沙發,放下茶壺和杯子,看了看空空的屋子,歎了口氣。


    周犁把行李扔進後備箱,就開車迴了出租屋所在的小區。


    沈傑不清楚他的事,勸的幾句都不在點子上,可有一句話確實說得不錯,能過就好好過下去,不能過就分,周犁覺得自己這麽糾結除了隻能讓兩個人都難過,沒有一點兒意義,也許他能跟蕭然敞開心扉談一談,可能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周犁背著行李爬到六樓,他從衣服口袋裏掏出鑰匙開了門,門打開的一瞬間,周犁就覺得不對勁,等他走進兩人的臥室時,就徹底明白不對勁的地方在哪了,蕭然的東西都不見了,他在他離開之後,也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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