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京城的初雪,今年來得特別早。


    在一處簡陋的民居中,有一位布衣荊釵的年邁老嫗正在井邊吃力地打水。


    飄雪的天氣,她的額頭上卻冒著細細的汗,兩頰上泛著潮紅。


    她吃力地、動作緩慢地把水從井裏提了上來,低頭微微喘氣時,瞥見的是自己紅腫如饅頭的手指。


    她這一生從沒過過這樣的日子。


    不曾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的她,卻在這無人的時刻,悄無聲息地任眼淚肆意。


    寒風瑟瑟中,聽見那扇破舊的門扉吱呀一聲,眼角餘光中似有人影朝她靠近。


    可她卻好像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就這樣保持著低垂無力的姿勢,一動不動。


    一雙皂色的男靴出現在她的眼前。


    靴子上精致的暗紋,和覆著的漂亮雪花形成鮮明對比。


    一根古樸大方的如意金釵占據了她的眼球。


    她猛然抬頭,眼中滿是驚恐,看到那張熟悉的並不年輕的男人臉孔,嘴唇不可控製地顫抖起來。


    唐歸掩,當朝首輔,卻出現在這裏。


    “你……”喉嚨裏好像被棉絮堵住了,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你怎麽會有這根金釵……”


    “範李氏,別來無恙。”來人笑得神色淡淡,可是那漆黑的眼睛裏卻沒有半點溫度。


    “你,你……”曾經高高在上、受盡尊崇的範老夫人如今聽到“範李氏”的稱唿,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眉尖的褶皺訴說著她的落魄和困窘,下一刻,褶皺猛然崩裂,“你是當年唐家的那個少爺……”


    恐懼到極點的音調。


    唐歸掩聽到她的話,嘲諷就從他的眼底一寸寸地滲出:“承你還記得我,我還以為,兵部尚書家的嫡女,應該不會記得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我……我怎麽會……忘……”範李氏抖動著肩膀,情不自禁地迴答,“你,你,差點就成了我的……”


    “成了你的什麽?怎麽不說下去?”唐歸掩的身子微微前傾,嘴角的弧度越發地高挑,“是夫婿嗎?”


    “夫婿”這個詞就像是平地一聲雷,丟得範李氏失魂落魄。


    她本來就蒼白沒有血色的臉色愈發地難看。


    “我,我……”她如鯁在喉,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眼角慢慢地濕潤了。


    “這根金釵,是當年定親時的聘禮,在退親時我悄悄拿了,這麽多年一直隨身收藏,不敢有一點閃失,就怕自己忘記唐家被滅門的元兇是誰……”唐歸掩望著手裏的如意金釵嘖嘖有聲,在範李氏的倉皇中,他隨身一丟,金釵應聲落在範李氏的腳邊,“今時今日,它已無半點用處,就讓它去該去之處吧……”


    範李氏的目光被那一道金光而吸引,低了頭呆滯地盯著金釵,渾然沒有發覺唐歸掩已經轉身飄然而去。


    等她再次抬頭時,發現眼前空空如也,才察覺他早已離開。


    而眼前迷蒙一片,早就被淚水浸透


    唐歸掩,居然就是當年那個被拉下馬的戶部尚書的嫡子。


    若不是奪嫡之爭太殘酷,本來他們應該是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和睦順遂地結婚生子、相伴到老……


    可偏偏恰逢那樣的亂世,他們不僅無緣終生,甚至還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範家得勢時,她從不曾心生愧疚,也不曾在午夜夢迴時想到過唐家那個被她退親的未婚夫。


    可事到如今,大廈傾覆之際,她得知唐歸掩的真實身份,前塵往事襲上心頭時,心中的酸澀和淒楚就如潮水把她整個吞沒。


    而腳邊金光閃閃的釵子泛著異樣的光芒,讓她那顆因為窘迫困頓而麻木的心髒有了劇烈的跳動。


    過了許久,她終於還是彎腰拾起了腳邊的金釵,顫巍巍的塞進了胸口。


    雙手緊緊地按著凸起處,任眼淚肆意流淌。


    一根金釵,能保家裏一年的嚼用……


    這是封存在範李氏腦子裏最後的想法。


    而曾經的生活,遙遠得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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