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就搶先開口:“雲小姐,奴婢從前在唐府服侍夫人的時候,就負責每日給夫人梳頭。夫人總是稱讚奴婢的手巧,比旁人更能梳出華麗繁複的發髻。”


    她敞亮一笑,目光極有把握地緊緊鎖住雲羅。


    卻沒想到手裏的梳子被雲羅不慌不忙地抽了出來,孫嬤嬤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驚詫道:“雲小姐,你這是……”


    剩餘的話在一道溫柔卻堅決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嬤嬤,你是唐大人的奶嬤嬤,唐夫人親自吩咐出府榮養的老人。我得要敬著你,讓你給我梳頭,實在是委屈你了。青蔥,服侍孫嬤嬤在旁邊用些點心。這麽早的時辰,嬤嬤肯定是天不亮就起身趕過來了。早膳說不定隻是草草用過,趁我梳妝的空隙,嬤嬤用兩口墊墊肚子,以免傷了胃。”雲羅的目光從孫嬤嬤臉上飛快地掠過,然後轉過身對著銅鏡舉起手裏的梳子,道,“紅纓,過來吧,你為我梳個盤雲髻吧。”


    紅纓立即領命上前,接過梳子就忙碌起來。


    盤雲髻,也屬於高髻,一般隆重的場合才會用。碰了個軟釘子的孫嬤嬤心念一轉,勉強忍住了發表意見的衝動。


    盯著銅鏡的雲羅餘光一瞥,將孫嬤嬤的表情盡收眼底,最終露出了一朵清湛的笑容。


    紅纓手腳麻利,沒一會兒就梳好了發髻。


    她正在征詢雲羅的意見配什麽頭飾。


    雲羅選了一個嵌寶白玉簪,又選了一對蝴蝶金飾綴在了發髻上,耳墜是一對蝴蝶雙翼的赤金墜子,戒指和手串都同時選了蝴蝶圖案的配套。


    裝扮妥當,雲羅抬頭就發現孫嬤嬤擱下了百蜜水已經開口:“雲小姐。你這發髻上的首飾太簡單了些,今天這樣的大日子,總要選個讓人眼前一亮的才好。”


    說完,也不等雲羅迴答,就起身走到了梳妝台邊,自顧自地在首飾盒裏挑選起來。


    “就這個滿池嬌分心吧……”這是一個金累絲鑲玉嵌寶牡丹鸞鳥紋分心,工藝繁複。金光閃閃。


    孫嬤嬤不由分說地把滿池嬌分心往雲羅發髻上比劃。目露滿意。


    雲羅微微避開。


    孫嬤嬤的臉頓時有些難看,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嬤嬤,這頭飾太華麗了。我戴不太合適。”雲羅微笑著對上她不敢置信的眸子。


    “太華麗?這有什麽,我家夫人平日戴的鬢花都是用赤金打的,金累絲的工藝,少說都要用掉二、三兩金子。雲小姐你這個滿池嬌分心才多少分量啊?”說著。孫嬤嬤用手掂了掂,一聲嗤笑。“多不過二兩。”


    雲羅再好的養氣功夫也忍不住微微沉下了臉。


    孫嬤嬤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雲羅的嘴角漸漸抿直,迎上她的目光,淡淡道:“我自然不能同唐夫人相提並論。我隻知道擺正自己的位置,在什麽場合做什麽事情說什麽話。”


    綿裏藏針。不卑不亢。


    孫嬤嬤被雲羅那雙細長眼眸中的深邃明亮給震住,一下子臊紅了臉。


    這是在說她僭越呢!


    一個出府榮養的老嬤嬤在即將嫁入唐府的少奶奶麵前倚老賣老,的確是沒有擺正位置。


    孫嬤嬤訕訕然地收迴了手。把那個頓時變得沉手的滿池嬌分心放迴了首飾盒。


    雲羅看她臉上一陣青白,知道傷了她的顏麵。想到唐韶,不由軟和了口吻:“嬤嬤是見慣世麵的,本應該聽從嬤嬤的建議,可是我一向簡樸慣了,突然奢華高調,不免給人輕浮張狂之感。落入他人眼中,恐會遭人背後非議。”


    算是解釋了一番,安撫了她。


    孫嬤嬤也明白這是雲羅在給她台階下,在紅纓等四個丫頭麵前她自然得要抓住機會,趕緊笑著連連點頭附合:“雲小姐說的極是。”


    心裏卻是翻江倒海般的難受。


    沒想到雲羅如此難纏。


    關鍵少爺還喜歡她。


    孫嬤嬤頓時替遠在千裏之外的夫人暗暗擔心。


    夫人啊,這雲小姐以後恐怕不容易調教!孫嬤嬤最是熟悉自家夫人的秉性,她如此要強的一個人,若拿捏不了自己的兒媳婦……孫嬤嬤的一顆心頓時跌進了穀底。


    雲羅見孫嬤嬤怔怔不語,眼中神色變化莫測,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移開了目光,整了整衣袖抬頭問紅纓:“父親起來了嗎?有沒有用早膳了?……”


    紅纓一一作答。


    因為是小定的大日子,雲肖峰緊張地一夜無眠,臨到天亮才稍稍合眼養了養精神。此刻已經起來了,正在用早膳,還派了人來告訴雲羅,讓她不用給他請安了,安安心心地留在後院。


    雲羅知道父親已經在用早膳,不禁放心下來,淡笑著吩咐粉桃他們把早膳端上來。


    清粥小菜,簡單至極。


    雲羅慢條斯理地斯文咀嚼,像是享受珍饈美味一般。


    孫嬤嬤在旁邊看了暗暗吃驚,對雲羅越發地刮目相看。


    明明是江南小城的小家碧玉,在她印象中應該是畏畏縮縮、小家小戶。可雲羅偏偏落落大方,舉止謙和秀氣,明眼人一看肯定會誤以為她有著良好的家世熏陶。


    實際卻不是。


    到時夫人要拿這些來打壓雲羅,恐怕會無從下手。


    孫嬤嬤替自家夫人著急起來。


    一想到夫人在信中的交代,她昨天迴去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反省,實在為自己臨陣倒戈的行為汗顏。


    為了彌補自己的失誤,她在來時的路上已經打定了主意——


    今天一定要睜大了眼睛,不能錯了抓住雲羅錯漏的機會。


    到時再把情況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地告訴夫人,也好讓夫人心裏有個準備,拿出個對付雲羅的章程。


    她的眼睛就一刻不放鬆地黏在了雲羅身上。


    雲羅也不以為然,自顧自地用早膳、洗手淨麵、膳後散步消食……


    一圈忙碌下來。已經大半個時辰過去。


    孫嬤嬤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精神高度緊張,漸漸疲乏地腰背酸痛。


    正想打起退堂鼓,夫人對她的器重和殷殷囑咐又在眼前浮現,頓時生出無限勇氣,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地跟在雲羅身上。


    雲羅哪裏會瞧不見孫嬤嬤微濕的鬢角,心軟了好幾次。真想開口跟她好聲好氣地勸:“嬤嬤。你去歇一會吧!”


    可每次話到嘴邊都咽了下去。


    她心思何等聰慧,孫嬤嬤昨天和今天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裏。知道睡了一個晚上。孫嬤嬤肯定還是顧念唐夫人的吩咐堅決看不上她,想要給她難堪,或者嚇退她。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露出討好之意。以免讓孫嬤嬤誤會是她心虛或者自輕自賤了。


    畢竟,往後要麵對的唐夫人才是真的難關。


    孫嬤嬤頂多就是唐韶的奶嬤嬤。而且,既然已經在蘇州榮養,往後也不會跟著他們迴唐府,何必在她一個下人麵前丟了骨氣?


    雲羅向來驕傲。不過是多年生活磋磨才藏了棱角。


    如今,讓她把自己的驕傲丟掉,低聲下氣地去討好唐府的每一個人。以此來博取他人對她的接受,她實在做不了。也不屑去做。


    想透這些之後,雲羅就更不會開口跟孫嬤嬤說什麽了,按照每天的生活習慣散步了一會之後就迴了屋子坐到了繡架前,紅纓則陪在旁邊分分絲線什麽的。


    她正在繡個麻姑獻壽、鬆鶴延年的雙麵屏風,如今才繡到麻姑獻壽上的麻姑。因是繡的人物,神態舉止都十分考校刺繡者的功底,尤其是一雙眼睛,若是繡技差些的,就會暗淡無神。雲羅前麵閑暇時已經在心底暗暗模擬過許多次,這會兒腦海中早就有了腹稿,飛針走線不假思索。


    一旁的孫嬤嬤看得目瞪口呆。


    望著那纖細白膩的手指在燦若煙霞的絲線中翻飛,她怎麽都收不迴自己的視線——


    這薄如蟬翼的屏風上的麻姑是出自雲羅之手?


    如此活靈活現……


    最奇的是,麻姑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在頃刻間從雲羅針下呈現,似黑寶石般熠熠生輝、灼灼有神。


    孫嬤嬤驚歎不已。


    心底忍不住勇氣一陣陣的讚歎。


    雖然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


    這雲小姐……女紅實在出色。


    比素擅女紅的表小姐有過之而無不及。


    孫嬤嬤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京城的表小姐,猛然覺得自己剛剛的想法是對表小姐的褻瀆。


    表小姐是什麽樣的人物,雲羅憑什麽和她比?


    孫嬤嬤一下子收住了綺思,暗暗懊惱著自責。


    可思緒卻像脫韁的野馬一下子撒腿狂奔,收都收不迴來——


    表小姐人長得漂亮,家世又好,識文斷字,一手針線功夫享譽京城貴女圈子。


    她就不明白,這樣的女子少爺為什麽就是看不上?


    夫人明示暗示不下數十次,每次少爺都是無動於衷、斷然拒絕。


    那時少爺初迴府裏,壓根就沒接觸過什麽女眷。


    夫人直以為是少爺眼高於頂,對表小姐尚有不滿意的地方,雖然覺得可惜,但私下跟她閑聊時也透露出對少爺擇妻的期待。


    總想著,肯定要比表小姐還要出色一二。


    可沒想到……


    少爺最終選了個名不見經傳的雲羅。


    蘇州府新央縣尉的女兒。(未完待續)


    ps:感謝大家支持《雲泥記》!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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