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纓壓下心底的不耐煩,淡淡地誇了她一句:“哦,真的啊?謝謝啊,多虧了你的消息。”


    那婆子就像是得了天大的榮耀,笑得嘴巴咧到耳後根。


    “紅纓姑娘,老婆子求你個事情……”那婆子小心翼翼又滿懷期盼地望著她,好像紅纓手裏掌握著生殺大權。


    紅纓不禁奇怪,麵無表情道:“什麽事?”


    “雲小姐到時肯定會選幾個得力的人做陪房,與其找了人牙子去外頭買人迴來,還不如就在身邊找些知根知底的。老婆子留在府裏看宅子已經許多年了,眼看著也沒什麽奔頭,可我那孫女卻是極聰明伶俐的,能堪大用,我想麻煩姑娘為我家那個孫女在雲小姐麵前美言幾句,到時能選了做丫鬟從許太太手裏拿了賣身契去伺候雲小姐。”婆子巴巴地扯了紅纓的袖子。


    紅纓腦子似被擊中一般,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對上婆子灼熱的眼神,不置可否道:“這些事情自有小姐定奪。”


    一句話打發了婆子。


    那婆子又說了幾句,見紅纓表情堅決,隻能悻悻離去。


    紅纓腦子裏卻是想到了“賣身契”三個字。


    這婆子一席話倒是點醒了她,她雖然隨身伺候雲羅,可名義上還是許府的丫鬟,賣身契是捏在許太太的手裏。事到如今,許太太、姚媽媽等人從來沒透露過關於她的去留,若到時不放她跟過去,礙於賣身契在許太太手裏,她還真不能違逆。


    便打定主意,迴去一定要提醒小姐此事。免得節外生枝。


    再過了三刻鍾,紅纓才等到微醺的雲肖峰。


    “雲大人。”紅纓見雲肖峰遠遠的走過來,就一溜煙地跑過去行禮。


    雲肖峰醉眼迷蒙,晃了兩下沉重的腦袋才看清楚眼前是何人。


    “紅纓,你怎麽在這?”雲肖峰立即就明白過來,“是小姐讓你等在這邊?”


    “是,大人。小姐想請你過去說兩句話。不知道大人方不方便。”紅纓斂眉順目地答。


    雲肖峰臉上就飛快地逝過一道複雜的神色,酒色朦朧中一聲喟歎也不知道是因為了什麽。


    紅纓遲遲等不到答複,不由小心地抬頭望過去。正好對上雲肖峰神色變幻的黑眸:“好,帶路吧。”


    守在屋子裏坐立不安的雲羅看到窗外雲肖峰的身影漸行漸近,忍不住歡喜雀躍地迎了出去,雖然那笑容和以往一般得體。可雲肖峰還是看出了那其中的濃烈,心情越發矛盾起來。


    “父親。趕緊坐下,紅纓,把溫著的醒酒湯端上來。”雲羅扶雲肖峰坐了下來,親手接了熱水端了銅盆絞來帕子為父親拭去額頭上的汗。


    雲肖峰舒服地閉上了眼。心底卻是翻江倒海,宴會上齊大人、蘇大人、許大人三人的勸說又在他耳邊響起——


    “雲大人,恭喜啊。你家千金秀外慧中、毓質名門……”齊大人笑著望他。


    “雲大人,內人不止一次稱讚過你家千金是難得的溫穩持重人。可是你教女有方啊……”蘇大人看著他接著道。


    “雲先生,你家千金可是和我家女兒一同在內人膝下承歡,府裏上上下下對她可都是交口稱讚啊……”許大人也湊過來望著他,言辭懇切。


    他還能說什麽?


    又能說什麽?


    隻能苦笑著接受眾人的恭賀。


    當欽差大臣親手把寫著唐韶生辰八字的庚帖交到他手上,他是接還是不接?


    所有的眼睛都明晃晃地集中在他臉上,容不得他拒絕。


    齊大人笑盈盈地望著他,伸出的手就那樣橫在半空中,觸目驚心。


    頓時,他如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嗓子裏幹涸地火燒般地疼,費勁咽了幾次口水之後,才恢複了知覺,隻能彎腰接了那燙手的庚帖。


    等他接過庚帖,他清晰地聽到齊大人鬆氣的聲音,其餘兩位大人俱都麵容一鬆,然後也不知是誰第一個舉起了酒杯,提議為一樁錦繡良緣喝上一杯慶祝,其他的人都舉起了杯子,隻有他手裏的杯子似有千金重,動作明顯遲於眾人。


    一飲而盡杯中酒,頓覺奇怪,明明這酒前麵喝下去還覺得甘甜清冽、酒香四溢,怎麽到了這會兒盡是澀然呢?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恭喜聲,可他一句都沒聽清楚,整個人好像被掏空一般,嘴巴、眼睛、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機械的笑,應酬的點頭,如踩在棉絮堆裏,一點力氣都沒有。


    最後被灌了一杯又一杯,直到醉態畢現,眾人才放過了他,把話題放到了別的上麵。


    “父親,好些了嗎?頭還痛不痛?嗓子幹不幹?先喝杯醒酒湯,發一身汗,把酒氣逼出來,人就會舒服些了……”雲羅盯著雲肖峰晦澀的臉龐,手心不由冒汗,心裏不停地打著鼓——


    許太太不是說過今夜齊大人設宴,會把她和唐韶的婚事定下來嗎?怎麽這會宴席散了,父親卻隻字未提?難道,事情中途又變卦了?


    會不會父親不顧上司的壓力,直接出口拒絕了?


    這樣的事情落在別人頭上肯定不會發生,可是端方守正的父親……她實在沒把握。


    “女兒……”聽到雲羅關心的雲肖峰抬起眸子,認真地盯著她,捕捉到那關心背後的擔憂,心裏不由越發鬱悶,眉宇不知不覺地皺緊道,“女兒,你真的想好了?這可是一輩子啊……”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父女倆卻心知肚明。


    雲羅知道父親所指何事,唐韶與她的身份地位差距實在懸殊,就算他們逆勢而為,讓她僥幸進了唐家的大門,日後等著她的磋磨不是一日、一月、一年……而是一輩子。


    “父親……”體會到父親良苦用心的雲羅忍不住垂著頭低低地哭了起來,最後伏在了父親的膝頭泣不成聲。


    雲肖峰低頭盯著雲羅微顫的肩頭,一陣心酸,不由伸出手去撫摸那黑亮如緞的秀發,一遍遍,滿懷柔情。


    “女兒啊,我知道唐大人為人正直,忠君愛國,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兒。若不是他出身相門,我自然會為你高興。可是,他偏偏有如此的出身門第,你這一嫁,雖不如尋常女子入宮從此不見天日,但也肯定是‘一如侯門深似海’……我們這樣的家世人家,在當朝首輔的眼中,恐怕連做個妾室都已經是高攀,更何況是正妻?”雲肖峰越說越無力,越說越難過,想到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兒要被婆家看不起,他心如刀絞。


    “父親,我也知道,他們這樣的高門大戶不是我一介民女能夠高攀,可是,可是與他同生共死之後,女兒豁然開朗——既然人生無常,我又何必執著於未知的困難,因為這些而裹步不前?與其碌碌一生、鬱鬱寡歡,還不如拚上一拚、爭上一爭,女兒相信‘人心肉做的’,我以真心待人,不求他們能待我如珠似寶,但也能憐我一番純孝至善之心,留我幾分薄麵。”雲羅抬起頭,望著父親淚盈於睫,“父親,錯過他,女兒的心就死了,一想到要心如死灰地度過這接下來漫漫人生,女兒實在不甘心……”


    雲肖峰望著她眼底的倔強,還想試圖勸解她:“可是,女兒,就算你有誠心、真心,可是對方未必肯接受。一旦心存成見,你就算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是極難糾正他們對你固有的看法。身份、地位是婚配中最難以逾越的一關,你若得不到公婆的喜愛,你以後的日子將會度日如年……你母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不,你母親還比你幸運些,她至少隻需要麵對婆母的刁難,僅如此,她一直以來過得有多艱難,我都知道,你年紀雖小,但是肯定也記得不少……女兒啊,我和你母親都希望你能幸福順遂地過一輩子,實在不忍心你去闖這樣的龍潭虎穴……”提到妻子羅氏,雲肖峰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母親的事情一下子戳到了雲羅心底的最痛處,她不由義憤填膺地抬頭直視雲肖峰:“父親,就是因為我從小見慣母親整日被婆母責難、妯娌刻薄,所以,女兒從小立誌,長大後再也不做母親那樣的女子,無限度地退讓容忍,任人欺淩,可也得不到婆母、妯娌的半分尊重。女兒一定不會如此行事,任何事情,不是退讓就能得到人家的尊重,女兒會拿捏事情的分寸,軟硬皆有,不會任人輕視了去……”說到最後,雲羅眼角的淚止了,眼神堅定。


    雲肖峰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雙眼眸被淚水衝刷而越發靈動清澈,閃動著聰慧睿智的光。


    他的女兒,與溫柔如水的羅氏截然不同。


    她聰敏、堅韌、風骨峻峭。


    不會受氣之後不吭聲。


    小的時候,她就是個“睚眥必報”的個性,歲月磋磨,磨掉了她示於人前的棱角,卻磨不掉她心底的丘壑。


    “這段時間以來,女兒陪著父親一步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實在不是運氣一說。所以,父親,請你相信我,答應了吧……”此時,雲羅離開雲肖峰的膝頭,鄭重地跪在了他眼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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