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次到狄府的花房了,對雲羅而言也算輕車熟路。


    時近六月,連天的碧色中是鮮花遍地。


    花房中一早有匠人等在那邊,待林淑紅等人一到,就上前穩穩當當地行禮。


    “小姐,你看這裝十八學士的盆子選哪個好?”匠人指了身後兩個大大的花盆,一個是畫著喜鵲、蓮花、葫蘆圖案寓意“喜得連科”的青瓷大花盆,一個是畫著喜鵲站立在結掛三個桂圓的枝頭寓意“喜報三元”的紫砂大花盆。


    都是對功名之人的祝賀。


    隨便哪個都一樣的好兆頭,可匠人還偏偏要來詢問她的意見。


    既刻意又無聊。


    林淑紅抽了抽嘴角,彎出愉悅的弧度,恭下身子輕聲曼語地同匠人說起選哪個花盆。


    時間就這樣匆匆而過。


    等選定花盆,再把十八學士移出裝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


    期間,雲錦春、雲錦煙、蔣芝霞借口要去看看花房裏其他的品種,跟林淑紅說了一聲就開始四處閑逛。


    雖然林淑紅很想拒絕,可是看他們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心想若是出言相攔指不定遭他們背後怎麽嫉恨,也就不願意再多說什麽,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小心花木”之類的話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十八學士上。


    三人卻是喜滋滋地抬步就走,蔣芝霞衝旁邊的蔣芝娟使了個眼色,偏偏蔣芝娟呆頭呆腦,心不在焉,根本就沒看見蔣芝霞的眼色,依然杵在邊上一動不動,氣得蔣芝霞火冒三丈。極不耐煩地伸出手去扯她的袖子。


    蔣芝娟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嫡姐的臉色,趕緊畏首畏腳地跟了上去。


    蔣芝霞見到她終於跟上來了。用力地瞪了一眼,才把不甘願地把滿臉的粗魯和煩躁掩飾下去。


    “呆頭呆腦。笨死了,等會迴去後不許睡在床上,今晚到我房裏來為我值夜。”輕飄飄的口氣,好整以暇地看到庶妹滿臉的霜白,不由惡趣地笑。


    心情燦爛一如五月明媚的陽光。


    不理會庶妹委屈的表情,她愉悅地轉過身勾著雲錦春的手臂親昵地往裏走。


    丟了蔣芝娟一個人落在後麵。


    她不用迴頭都能想象得到這個膽小如鼠的庶妹的表情——


    豆大的眼淚含在眼眶裏不敢落下來,白著小臉怕得瑟瑟發抖。


    楚楚可憐地讓她刺目。


    所以,她雖然平時也捉弄她為樂。但是最討厭看到她受氣包的樣子。


    恨不得衝上去把她的臉都抓花。


    出了一口氣的蔣芝霞很快把這些想法丟到了腦後,她的注意力一下子放到了眼前。


    四個人避到了角落裏,雲錦春和蔣芝霞探頭探腦確認四周沒有人了,就招手示意雲錦煙和蔣芝娟湊過來。


    雲錦煙沒有一絲遲疑,略帶興奮地靠了過去,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蔣芝娟卻有些遲疑,動作又是慢了半拍。


    可一掃而過見到嫡姐臉上那熟悉的笑容時,她心中警鈴大作——


    她太有經驗了!


    前年嫡姐讓她繡好耳套充作自己的手藝孝敬給姑祖母,就是這種笑容。


    去年嫡姐偷拿母親蔣太太的翡翠如意讓她頂包時,也是這種笑容。


    今年嫡姐冤枉她打碎母親房中一盞稀罕的八寶琉璃燈時。還是這種笑容。


    ……


    這樣的事情多得數也數不清。


    雖然不知道嫡姐腦子裏又在打什麽主意,但是任憑她再遲鈍,也知道肯定不會是好事!


    所以她本能地遲疑。


    可是嫡姐多年的淫威又讓她早有慣性的思維隨後作出了反應——


    她還是乖一點。聽話一點。


    值夜而已,隻是晚上起來服侍她喝水更衣。


    總比她發火了,用燭火蠟油來燙她的胳膊好。


    意識到嫡姐的目光中隱隱不快,蔣芝娟趕緊斂下心神,湊過去裝出一副全神貫注、認真聆聽的表情。


    終於等到嫡姐眼中流露出滿意,蔣芝娟心頭的石頭才算落了地。


    “等會見到朱公子來時,我們就假裝是迷路了,然後去問他怎麽走。”雲錦春鄭重其事地交代。


    “可我們怎麽才能遇上朱公子呢?”雲錦煙的眼珠子一轉,揚起無辜好奇的神情。


    “我剛剛來時已經觀察過路了。往花房來的路隻有一條,要到前麵那處假山才有分岔口。我們躲在假山後,等朱公子他們靠近了。再轉出來假裝偶遇。”雲錦春自信滿滿。


    顯然她是有蓄謀的。


    若不然來時為何要看好一路上的環境?


    “等會你和她兩人幫我們把風,看到他們來了,就提前通知我們!”蔣芝霞衝蔣芝娟和雲錦煙努了努嘴巴,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把他們當丫鬟婆子指使。


    “好,那我看後麵,娟妹妹看前麵。”麵不改色的雲錦煙率先表態,燦爛的笑容中隱藏著惡毒。


    蔣芝娟一下子傻眼了。


    她看前麵?


    那豈不是她要在那邊探頭探腦地看朱公子何時過來?


    雲錦煙倒是會選,在後麵把風不過是跟在雲錦春和蔣芝霞的屁股後頭,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牽連不到她。


    不行,她不想在前麵。


    蔣芝娟想了一下,就咬著嘴唇小心地看向嫡姐:“姐姐,我膽子小,眼神不好,我怕……”


    可是,話還沒說完,就被蔣芝霞一陣利刃般銳利的目光瞪得暈頭轉向,拒絕的話就這樣戛然而止。


    “叫你把個風都不會,你會什麽?成日裏光會吃、喝、睡,光長肉不長腦。你就不能放聰明點?”蔣芝霞才沒空理會蔣芝娟的言語,目光對上眼前這張精致到過分的容顏,怒火就“噌噌噌”地衝到了喉嚨口。


    全然不顧場合,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數落。


    蔣芝娟一臉難堪地站在那邊。任憑嫡姐責罵,手腳尷尬地不知道放哪好。


    抬眼就看到雲錦煙幸災樂禍的笑眼,心底的委屈更甚。


    同樣是庶女。為何她過得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而有些人卻過得如魚得水、滋潤快活?甚至還要欺負她……


    心底的苦澀越積越多。連帶著舌根處也是隱隱發苦。


    頭越垂越低,恨不得靠近腳尖。


    蔣芝霞一看到她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心裏的氣不打一處來。


    手裏的動作已經先於腦子的反應時間——


    “啊!”蔣芝娟一陣壓抑的痛唿,摸著自己的手臂水光閃爍地看向自己的嫡姐。


    蔣芝霞心裏的不快才吐了出來。


    “長點記性,別磨磨蹭蹭了,趕緊走吧。別讓狄府的人發現了!”蔣芝霞滿意地把自己留有寸許長鮮紅指甲的手掩在了衣袖下,催促道。


    蔣芝娟抹了抹眼淚,捂著估計已經青紫一片的手臂轉身走在了前麵。


    其他三人相視一笑後喜滋滋地抬起頭。


    卻沒想到有人已經近在眼前。


    另外一邊。雲羅和其他人一起陪在林淑紅身旁看著匠人把那株名貴的十八學士移栽到盆裏。


    等大功告成之時,花房門口依然靜悄悄的。


    鶯歌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迴過頭來正好撞上林淑紅的視線。


    她臉一紅,囁嚅道:“我好像聽到外院管事的聲音,我先去瞧瞧,若真是朱公子來了,就先攔下,好讓小姐們可以迴避。”


    現場除了林淑紅還有其他諸多未出閣的千金,若管事真就把朱公子領了進來,那就要鬧出笑話了。


    而且。雲家、蔣家那幾個小姐不知所蹤,她總有不好的預感。


    為了預防再鬧出什麽笑話,她決定還是先出去瞧瞧。


    至於怎麽讓林小姐和朱公子碰上一麵。她還可以再設法,總比現在這樣的場合要妥當。


    鶯歌腦子飛速地轉動,頃刻間已經打定了主意。


    見林淑紅不疑有他地點頭同意,她不由長長地透出一口氣。


    也許自己真是誤會她了!鶯歌臨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笑容可親的林淑紅,腦海裏的思緒轉瞬即逝。


    鶯歌來不及多想,吩咐了身邊的小丫鬟服侍好幾位小姐之後,就轉身出了花房。


    疾步匆匆趕到離假山不遠的地方,隻看到前麵有三個女子的背影——


    那是?


    鶯歌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就聽見——


    “姐姐,姐姐。那個……”一個怯懦的女聲從前方傳來。


    接踵而至的腳步聲。


    沉穩而有力。


    鶯歌心底咯噔一下,暗暗叫糟。前麵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其中一個女子興高采烈地準備迎上去,卻冷不丁被斜裏伸出的腳給絆倒了。


    她身形晃動。一個趔趄胡亂抓住旁邊的東西就想站穩。


    可是,她胡亂揪住的是剛剛說話人的衣襟。


    蔣芝娟隻感覺一陣巨大的衝力排山倒海衝過來,而她就如浩淼大海中的一葉孤舟,一個浪頭打過來,隨時會被海浪吞沒掉。


    身子就這樣無能為力地往前直挺挺地栽過去。


    尖叫聲不受控製地從蔣芝娟嫣紅的唇瓣中瀉出。


    千鈞一發之際,一雙有力的臂膀適時地扶住了蔣芝娟。


    碧藍色寶相花杭綢的衣袖,骨節勻亭卻又修長挺拔的手指,根根分明似竹節。


    被嚇得七暈八素的蔣芝娟似被燙傷。


    那是男人的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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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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