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羅提出要去更衣,芸娘立即擱下茶杯說一起去。


    蘇謹蘭並未表現出疑惑,招手示意水榭外的紫蘇進來,吩咐她派人引兩位小姐去更衣。


    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個圓臉丫鬟走過來為雲羅兩人引路。


    兩人衝蘇家姐妹施了一禮後就由圓臉丫鬟引路離開。


    盯著他們的背影,蘇謹蘭嘴角的笑容又明豔了幾分。


    小丫鬟名喚佩兒,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稚氣未脫。一邊領路還一邊好奇地偷偷打量雲羅和芸娘,走到離水榭有段距離的醉晚亭時,再一次偷看的佩兒正好對上雲羅烏黑的眼珠,嚇得臉色如霜,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引得後麵跟著的雲羅他們都無奈地停了下來。


    “幹什麽?怎麽突然停了?”虛扶著芸娘的楠星揚了揚眉毛,聲音尖銳,居高臨下地看著佩兒。


    “我,我……”小丫頭扁扁嘴巴,眼眶裏一下子蓄滿了淚水,那小模樣別提多楚楚可憐招人疼。


    好像楠星要吃了她一樣。


    落到楠星眼中,火氣不由“噌噌”往上冒,頓時眉心狠狠地皺起,不耐煩地喝道:“你哭什麽?一副沒規矩的樣子,當心被主人發賣了,賣到山溝溝裏給老男人做填房。”


    楠星瞧著小丫鬟麵善,就張牙虎爪起來。


    臨時起意拿過來順手欺負一番,好平複連日來自己這個第一丫鬟屈服於另一丫鬟紅纓淫威之下的憋屈。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她怎能不好好發揮一番?


    有了這樣的念頭,她出言恫嚇時便有些無所顧忌。


    佩兒一聽說要被賣到山溝溝裏,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楠星一震,一下子傻眼,沒想到小丫鬟這麽不經嚇。


    “楠星。你幹什麽?好端端的嚇壞了她。”芸娘心底隱隱抓狂,楠星這個死丫頭,真是拎不清狀況。挑在這個場合出狀況。


    想到雲羅來時眼底的暗示,想見某人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可偏偏自己的丫鬟又出狀況。


    楠星接收到主人不悅的情緒。趕緊斂下滿腹的怒氣,然後假裝溫柔可親,柔聲細語地蹲下身安慰道:“姐姐和你鬧著玩呢,你別哭,賣到山溝溝的話是哄你的……”


    說完,偏頭想了想,又假裝大度地伸手捏了捏小丫鬟的圓臉蛋表示親近。


    滑膩膩的,不知是鼻涕還是眼淚。


    好惡心。


    楠星鬱悶地恨不得立即拿帕子出來擦。可是一想到自己小姐不悅的神情,又忍住了心底的衝動。


    “你說的……是……真的?”佩兒怯怯地望著楠星,一副委屈又小心翼翼的樣子。


    楠星心裏念了好幾遍清心咒,終於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用力地點頭。


    “姐姐若是說真的,那就拉拉我的手……”小丫鬟語出驚人。


    楠星似被雷擊,禁不住眼冒金星。


    盯著那對笑得如小白兔一般無辜的月牙眼,一個“好”字不情不願地從嘴唇裏吐出來。


    別過頭,別別扭扭地伸出手,打算速戰速決。


    “嗯……”小丫鬟望著眼前攤開的瓷白掌心。畏畏縮縮地伸出了手。


    眼看著馬上就要靠近那手掌,小丫鬟隻覺得手肘被什麽重擊了一下,一股力道推著她的手往楠星的臉上招唿去。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


    楠星不可置信地聽著耳畔響起的脆響。眼冒金星之後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被小丫鬟打了!


    她……被……打……了……


    楠星石化當場,腦海裏一片空白。


    “第一丫鬟”被人掌摑。


    奇恥大辱。


    佩兒不敢置信地看著那隻依然愣在半空的“罪手”,騰得縮到了背後,膽戰心驚地望著殺氣騰騰的楠星,一步步地往後退。


    迴過神來的楠星再也扮不了仁慈善良的小仙女,終於露出了她嬌縱咆哮的真實麵目——


    “你,居然敢動手打人?”


    “你們府裏的管事媽媽是怎麽調教的?規矩都不懂嗎?”


    “對待上門的客人就是用巴掌招唿的嗎?”


    “不敬尊上是賞巴掌還是賞板子?”


    ……


    一連串的詰問似連珠炮彈,氣勢驚人。


    佩兒步步後退,哪裏敢試其鋒芒?


    手忙腳亂中跌倒在地。逼迴去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


    媽呀,這位丫鬟姐姐好嚇人。


    她好兇。


    淚滂沱大雨般落下。


    楠星看著楚楚可憐的佩兒。煩躁滑過眉宇,直達眼底:“小丫頭片子。做錯了事情隻知道哭,真是不堪大用。哭有什麽用?你知道做個優秀的丫鬟應該是怎樣的嗎?第一要忠心,第二要機靈,第三要有氣勢。你這樣呆頭呆腦、哭哭啼啼,哪個主子看得上你?了不起也就讓你做個粗使丫頭,一天到晚跟洗衣浣被為伍。你要想長進,就得學我,既聰明又能幹,討得小姐的歡心之餘還能壓得住下麵的丫鬟……咳咳……當然,遇上個別比較橫的,你要懂得退讓容忍,這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真諦,人家大丈夫都引為金科玉律的,我們小女子自然更要活學活用……”


    楠星說得天花亂墜,佩兒聽到後來,入神地連哭都忘記了,隻有眼圈下掛著的清澈淚珠,緩緩滑落,昭示著曾經委屈哭泣的痕跡。


    隱在暗處的鄭健聽完楠星的言論,差點沒有大聲鼓掌叫好。


    怎麽會有這麽天才的丫鬟?


    把優秀丫鬟的特征總結得如此精準?


    “忠心”、“機靈”、“氣勢”,堪稱經典啊。


    顧慮到自己此刻是在為別人把風,責任重大,要不然,他早就衝過去抱起這個叉著腰呈茶壺狀的俏丫頭在原地狠狠轉上三個圈以示景仰。


    沒想到他躲在暗處,為了拖延時間。丟了塊小石子讓那小丫鬟抽了她一記耳光,竟然引來如此好戲。


    如此精彩,圍觀的他看得津津有味。


    百年難得一遇丫鬟教書育人的機會!


    現身說法經驗教訓。


    字字珠璣。句句真諦。


    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路上,楠星繼續渾然忘我地滔滔不絕。那雙手叉腰、杏目圓瞪的造型給了佩兒最真實生動的現場教版。


    在一盞茶的時辰裏,佩兒丫鬟對楠星從懼怕到吸引再到最後的佩服,是一個多麽曲折多變的心理路程啊!


    可是,這樣神轉折的情緒變化,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佩兒早就把一開始對楠星的懼怕丟到了腦後,心裏隻有終於找到“偶像”的小水泡撲哧撲哧地從心底浮起,壓都壓不住。


    望著小丫頭眼中的心形崇拜目光,楠星不禁昂首挺胸。無限舒暢。


    長篇大論信手捏來。


    本來滿腹的不虞終於在這麽一長串地傾吐之後,輕鬆無比。


    尤其小丫鬟又這麽上道,她自然看得出來佩兒眼中的崇拜。


    心情一下子陽光明媚。


    當說完最後一個字時,她忍不住挑眉對著佩兒促狹地一笑,然後輕快地轉身想對自己小姐說“可以走了”時,不可思議地一幕出現——


    人呢?


    人呢?


    人呢?


    ……


    為何隻有空蕩蕩的一片寂靜?


    伸長了脖子來迴看,確定蜿蜒的小徑上空無一人,此處,除了她和佩兒這個小丫鬟,壓根就沒有半個人。


    怎麽迴事?楠星一下子慌了神。方才的侃侃而談都丟到了瓜哇國,身子已經自發地前後左右搜尋。


    除了小徑旁邊的植物,哪裏有小姐的影子?


    不會出事了吧?


    這樣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否決了——有紅纓在。小姐和雲小姐不會出事的。


    更何況是在蘇府。


    蘇州同知的府上,安全係數顯然要高於新央知縣的別院,哪那麽容易出事。


    那小姐他們去哪了?


    楠星這位自詡第一的丫鬟開始無意識地歪頭揪著頭發思索起來——


    小姐剛剛是要和雲小姐去更衣的,走到此處,她和佩兒這個丫鬟因為說話耽擱了下來,然後佩兒打了她,她忍不住喉嚨發癢訓起了人,再然後,小姐他們就不在了。


    那可能小姐是不是怕打擾到她教人規矩。所以先和雲小姐他們去更衣了?


    嗯,極有可能。


    楠星越想越確定。最後不禁還點頭擊掌起來。


    事情一定是這樣。


    想明白之後,不由休閑地坐下來看看風景順道等小姐。一臉愜意。


    暗處的鄭健看得目瞪口呆外,深深地迷上了楠星那生動鮮活的表情,虎目中浮現出與整張彪悍臉孔渾然不搭的柔情蜜意,腦門上隻差刻著“鐵漢柔情”四個大字。


    老子的春天來了,來了,來了,來了……


    餘音在鄭健的耳邊嫋嫋不絕。


    他清晰地聽見胸膛裏那顆蠢蠢欲動的心跳得“砰砰砰”,比闖過槍林彈雨還要激情。


    “姐姐,我們……”佩兒神色惶惶地覷著空蕩蕩的小徑。


    “小姐他們去更衣了,我們等一會吧!都是你沒有規矩,領客人都不會,還要讓客人自己去找地方更衣……”楠星閑來無事,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訓斥起來。


    佩兒腦子裏一閃而過“人都去哪兒”的狐疑迅速被漫天的第一丫鬟訓示給占據了,頭垂得畢恭畢敬,虛心聆聽著前輩的肺腑之言。


    躲在暗處的鄭健看得津津有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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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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