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院,因為狄知府的意外到來,燈火通明。


    丫鬟婆子忙碌地進出。


    死寂的院子有了鮮活的生機。


    聽到下人稟報的消息,狄梓沛的高興毫不掩飾地從眉目間洋溢出來。


    “母親,父親來看你了。”狄少爺挽著麵如縞素的狄夫人,欣喜若狂。


    “嗯,嗯,鶯歌,快,給我更衣……我要穿那件新做的銀紅色牡丹花紋褙子。”狄夫人顫抖著,激動著,淚水不知不覺滾落到手背上。


    燙得嚇人。


    喜極而泣的鶯歌背過身悄悄地擦了擦眼角,而後手忙腳亂地開箱籠、找衣服、尋首飾。


    狄少爺眼睛一陣發酸,把母親交給了丫鬟婆子。


    悄悄地退出了門口,等在廊下。


    終於見到父親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父親。”狄少爺迎了上去,彎腰作揖,嘴角輕翹。


    “嗯。”威嚴的應聲中,有著一如既往地看重。


    時光似乎流轉到剛迴府的時候,沒有外室,沒有懷孕……


    狄少爺一陣恍惚,怔怔地愣在那邊,甚至忘記應答。


    “迴去歇著吧,連日來也辛苦了。”狄大人的眉頭微蹙,不疾不徐地吩咐道。


    “是,父親。”狄少爺捕捉到父親眼神中的那抹關切,不禁長長地籲出一口氣。


    連日來陰霾的心情終於雨過天晴。


    腳下的步子輕鬆有力。


    等兒子的背影完完全全消失在院門口,狄大人才收迴目光往裏走去。


    隻是,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表情。


    “大人。”鶯歌領著人跪了一屋子。


    “都下去。”狄知府的聲音沒有溫度。


    笑容猶在的鶯歌擔憂地看了一眼依然處於激動狀態的狄夫人,而後領著人躡手躡腳地退下。


    “大人。”狄夫人的唇上施了濃濃的口脂,在燭火的映襯下,血紅地嚇人。


    “我說幾句就走。”狄大人不耐地移開目光。眼角帶著一絲厭惡。


    狄夫人的心一點點涼透。


    這個男人,同床共枕這麽多年,怎麽能絕情漠然到這種程度?


    狄夫人的手狠狠地握了起來。手心一片刺痛。


    僵硬地站在了狄大人的麵前,她木然地看著他。等著他發話。


    “沛兒年紀不小了,婚事就為他定蘇家的那位嫡出小姐吧。”狄大人命令式地說完。


    狄夫人渾渾噩噩地點頭。


    狄大人就皺起了眉頭:“朱大人家的那位侄子中了今年的進士,正是春風得意時,可別讓蘇大人有了比較。”


    提到兒子的婚事,狄夫人的理智一絲絲地迴籠。


    “朱大人家的侄子?”她不明所以。


    “對,就是那日過來參加宴會的朱公子。”狄大人斂眉忍住心底的不快,解釋道。


    蘇大人兄長家的嫡女許配給工部侍郎朱佑淳家的嫡子,難保蘇家不會再用一個女兒去牢固與朱家的關係。畢竟。這位朱公子春闈新晉,將來出閣入相也是指日可待的。


    狄夫人的心一下子煎熬起來。


    兒子隻能在蘇、曹、許三家女兒中挑選嫡妻,多方權衡下,自然是蘇家最合她的心意。


    眼下,狄大人也是這樣的選擇,她自然是舉雙手讚成。


    “嗯,妾身知道該怎麽辦了。”狄夫人不再猶豫,用力地點了兩下頭,表示一定盡快辦妥。


    狄大人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許。


    眼看著狄大人轉身欲走的步伐,狄夫人脫口而出——


    “大人。你是要去那邊歇息嗎?”


    迴應她的是一對不耐煩的眸子。


    狄夫人悲從心起,小聲啜泣起來:“太晚了,大人何必如此奔波。就。就歇在府裏吧……妾身,妾身讓鶯歌進來服侍大人。”


    最後一句話,包含著狄夫人太多的委屈和不甘。


    也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


    沒想到,終於走動了這一步——


    有朝一日,她需要動用身邊年輕貌美的婢子來籠絡住男人的身。


    心,她從沒想過。


    隻求能留住他的人。


    要不然,憑她對他的了解,自撕破臉以後,他連表麵的尊重都不會給她留。


    她知道。外人都以為是因為女人所以才鬧到不可開交,其實。隻有她知道是為了什麽。


    還不是因為端午宴丟的那件東西?


    可是,不管是因為狐狸精還是因為丟的東西。她都不能對外辯解分毫,隻能眼睜睜地任這個薄情負心之人將她禁錮在這個院子裏。


    若是繼續被禁足,先不管外麵的狐狸精能否登堂入室,單是這府裏上上下下近百號人的眼睛都不是瞎的,恐怕不消一時半刻,她毫無地位的消息就會傳遍府裏乃至蘇州府的每一個角落。


    不,不,一定不能走到這一步。


    她可以得不到相公的寵愛,但是,她不能丟了這個賴以維持下去的身份與體麵。


    從他不再假以辭色的那一刻開始,她這個所謂的知府夫人頭銜不過就是一個虛名,連路邊行乞的乞兒都不如。府裏那幫慣會見風使舵的人馬上就會陰奉陽違,甚至,以後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不,不……


    她的兒子馬上就要娶妻,怎麽能讓新進門的媳婦發現自己的婆婆竟然是個連外室都不如的老嫗?


    她怎能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怎麽能……


    這麽一想,心底錐心般的疼痛立即被一股子勇氣替代。


    至少,至少要保住兒子的體麵。


    這些年,他效仿範家“忠貞世篤”,於女色方麵一直都很小心謹慎,從未沾染過府裏的任何女子。至於外頭金屋藏嬌也好、露水情緣也罷,總之都沒鬧出格。


    她一直也就沒動過念頭,樂得在人前扮演恩愛夫妻。


    可如今情勢突變。困局之內的她娘家那邊依仗不上,範家老夫人也遠在京城。


    本來那些放在她身邊存放的信件是最好的把柄,可恨事發之後。他又第一時間從她屋裏把剩餘的信件都拿走,若不然。她藏個一件兩件也不至於這麽被動。


    想來想去,她隻能從女色方麵下功夫。


    用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來籠絡住他的人,怎麽算都不虧。


    反正自己已經年老色衰,扶個人起來同外麵那個狐狸精鬥,反倒可以讓她置身事外。


    這樣,內院之中,依然是她最大。


    想透這些,她不由咬緊了牙關。對著狄大人露出溫柔體貼地一笑。


    屋裏靜悄悄地。


    屋外廊下站著的鶯歌,雙腿不停地打顫。


    月光下的臉頰蒼白如雪。


    “不必了……”許久之後,屋內是狄大人平靜地一句迴答。


    鶯歌的心倏地落地。


    狄夫人目露絕望。


    “大人……”空氣中響起狄夫人近乎哀求的聲音。


    他不由輕輕彎起嘴角:“鶯歌快二十了吧?見識也少了些……”


    說完,意味深長地望進她的眼中,意料之中地閃過錯愕。


    然後,不再停留,徑直離開。


    門口,匍匐著一個身影。


    狄大人走了一步,停下,對著那個身影頓了頓道:“夫人的藥不該是你們煎的嗎?連這些本份都做不好。還不如乘早出府。”


    鶯歌的腦中一陣電閃雷鳴。


    狄大人的話無疑是對著她說的。


    可是,煎藥又是怎麽迴事?


    最近煎藥的確不是她在做,可那不是她不願意去做。而是林小姐搶著要去煎,怎麽……


    大人的意思是怪他們讓林小姐煎藥了嗎?


    等等,大人怎麽會突然關心誰煎藥?


    難道?


    突然有什麽東西推開了眼前的濃霧,露出清晰的輪廓——


    鶯歌快二十了吧?見識也少了些。


    大人不是拒絕夫人找人服侍他,而是看不上她。


    那大人看上了誰?


    鶯歌的腦子裏亮光一閃,突然醍醐灌頂——


    林……


    淑……


    紅……


    鶯歌的心砰砰亂跳,跌跌撞撞地進了內室,看到依然僵在那邊的狄夫人,有些遲疑地輕喚道:“夫人。”


    狄夫人沒有焦距的眼神緩緩地轉了過來。過了許久,方才對上鶯歌的方向。


    “夫人。奴婢服侍你歇息。”鶯歌眼一酸,趕緊含了含眼眶。


    狄夫人機械地點了點頭。任鶯歌扶著她坐到了梳妝台前。


    銅鏡裏是一張慘白到沒有一點生機的臉孔,空洞的眼眶中隻有茫然到失魂落魄的眸子,任誰看了,都沒辦法和端午宴以前那個風光無限的知府夫人聯係在一起。


    鶯歌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水光,靜下心來為狄夫人卸去簪環。


    卻突然捂著嘴巴驚呆。


    一根白發紮眼地暴露在空氣裏。


    “怎麽了?”慢慢迴過神的狄夫人有氣無力地問。


    “沒事……沒……事。”一絲顫抖的哭音。


    狄夫人慘然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是我受不住的?”


    話音一落,似乎聽到心口又被刻了一刀。


    痛到麻木。


    “夫人,”鶯歌小心翼翼地把白發籠進烏發中,試探道,“鶯歌資質愚鈍,不能為夫人排憂解難,不知夫人是否考慮別的合適人選?”


    “你聽到了?”狄夫人不答反問。


    “嗯。”鶯歌頓了頓,頭埋得更低。


    “你已經是我身邊最出眾的,燕舞他們都不能和你比,我還能找誰?”狄夫人突然激動起來,抬高了音調,抓著鶯歌的手,忿然道。


    鶯歌手上一片刺痛,忍痛勸解狄夫人:“大人或許是嫌棄奴婢年紀大,出身太低。”


    意有所指。


    可惜,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狄夫人沒有聽懂,完全想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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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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