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頷首:“是。還有一事。”    說著,他抬手捂住心口位置,摩挲一番。    ……試情玉烙下的青紋近來放肆得過了分,在白天裏還不很明顯,入了夜,隻要一想到封如故,那裏便亮得幾乎可以當燈照明用。    如一將手放下。    這點心事,他不會同方丈細說,隻會同義父傾訴。    結果,上一次,他誤打誤撞,把滿腔心事傾訴到了封如故麵前去。如一吃了大虧,反倒冷靜了下來,決定把這件事妥善藏在心底,再不對旁人提起,隻等尋到林雪競後,解了這咒術。    到那時,“封如故”這一姓名便不會時時在他心頭興風作浪了。    淨遠方丈注意地盯著他的唇看:“什麽?”    如一略略提高聲音:“無事。隻是……”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將高馬尾解散,披在肩上,對淨遠方丈指點了一番。    淨遠方丈活到這把年紀,牙口尚好,眼睛不花,頭腦清明,是個長壽延綿的福相。    唯一的問題,是他耳朵不大好。    因此如一與他交流時,常常將話壓縮到最少。    淨遠方丈很快理解了他的意圖,“噢”了一聲,溫和笑道:“如一是想要重新剃度?”    見如一主動提起此事,一旁閉嘴的淨嚴長老來了精神,唱了一聲佛號。    如一被他的聲音吸引了部分注意力,看了他一眼。    這不帶感情的一眼,竟看得這位全寺上下威嚴最甚的高僧心中一虛,忙道:“如一,你執著於‘相’了,凡有所相,皆為虛妄,是否剃度,並不會影響一顆虔心。”    說話間,淨嚴長老由衷生出了一點歡喜。    如一既是生出了頭發,便更貼合他“居士”的身份了!    “居士”不算正經和尚,若能將他與寒山寺一點點切割開來,更是最好不過!    要知道,這些年因著他的緣故,寒山寺聲名遠揚,卻是毀譽參半。    好好的一處修煉之地,供了一尊兇神,實在是叫人吃不消。    淨嚴長老一直有意把如一趕走,但方丈時常護著他,再加上如今天下仍不算完全太平,時時有流竄的魔道作惡,此人曾保護過寒山寺不止一次,卻邪除惡,論起恩情來,倒是他更有恩於寒山寺了。    隻是佛門清靜之地,實在不能容下沾染殺業之人,更不能讓他做了眾僧的典範。    若是能借此機會,將他順順當當地送出去……    淨嚴長老這邊轉著心思,卻聽方丈那邊開了口:“可。”    淨嚴長老一急,轉頭去看方丈,低咳一聲。    隨後,他絕望地意識到,方丈聽不到。    淨遠方丈手捏軟木佛珠,自顧自說了下去:“剃度,是揮別過往,忘卻前塵,斷去三千煩惱絲,也是斷去塵緣牽絆。你十三歲時投至寒山寺,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因此由我作主,允你入寺剃度,修持佛法。如今要再剃度一次,你且問一問你的心,可允你再斷塵緣?”    如一沉默了。    淨遠方丈寬容地笑一笑:“迴去想一想這個問題。不必急於迴答。”    如一掩掩胸口卍字青紋,疑心方丈那一雙閱遍世事、卻仍是清淩如水的雙眼,已穿透他的僧袍,看到了他的心。    他起身告辭。    待他離去後,淨嚴惋惜道:“方丈!”    淨遠方丈慢條斯理地:“嗯?”    淨嚴:“從十年前起,他身上塵緣就斷不去!他禮佛侍佛,不是因為誠心敬佛,全是因為他要給他義父祈福!”    那俗世塵緣是長在他心間的,斬不掉、抹不去,從十年前開始,生長至今,心中的雜草蕪菁非但不曾被拔除,反而長成了一片參天大樹。    “不忙,不忙。”淨遠方丈柔和道,“讓他自己做決斷。”    淨嚴是怕了如一了,急道:“他要是還打算留在寒山寺,該怎麽辦?”    淨遠方丈道:“那便留下嘛。如一是個有點兇的好孩子,他的心很軟,隻是不肯示於人前罷了。”    淨嚴還想要說服淨遠方丈:“方丈,您——”    淨遠方丈索性背過身去,孩子氣地晃著腦袋道:“聽不見,聽不見。”    淨嚴:“……”    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阿彌陀佛。    ……    如一把頭發重新綁好,對著臨近的一條溪流照影,發現長發著實與僧袍不相配,自己這副尊容,與寺規不合,難免給那些俗家弟子做了壞榜樣。    思及此,他尋了個僻靜處,換下僧袍,穿了一身寬鬆的便衣,隨後便往自己那清淨遠人的僧舍走去,邊走邊想,封如故這麽被嬌慣壞了的人,到了寒山寺,定是吵著要嚐齋菜的。    自己絕不縱容他,做兩三道拿手簡單的齋菜便是,別的要求,他一概不會滿足的。    這樣想著,他轉過一片花叢,卻站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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