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如此。    如一自己也不知自己在慶幸什麽,而那邊的常伯寧猶不知自己危機已過,還在複習著如故告訴自己的種種前情。    直到如一在河邊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此時,被兩個人憂心記掛著的人,正坐在一群水鄉耆老身邊,談笑風生,遊刃有餘。    年紀較大的老人沿河而坐,用大簸籮盛裝鹽水毛豆,熱騰騰地撈來吃,餘殼拋入水中,隨河燈一道沉浮飄搖。    封如故大概就是這麽順著毛豆殼一路尋來的。    他是江南人,鄉音難改,憑著一口吳儂軟語,很快與老者混熟,手捧一把毛豆,剝得指尖發紅,一邊剝著,一邊同他們聊天。    他們大概是聊了有一會兒了,有老人取笑他:“小夥子,都這個時辰還不迴家去哦?”    “會有人來找我的。”封如故活脫一副恃寵生嬌的口吻,一邊剝毛豆放在手絹上,一邊說,“我聞這味道,著實嘴饞,便來尋各位阿公,討些吃食啦。”    封如故的長相與口吻,很容易叫人把他當做家裏嬌寵長大的小兒子,難免心生喜歡:“媳婦就不催啦?”    封如故得意答道:“媳婦他自是愛我愛到骨子裏頭去,跪門迎候,更衣洗漱,一樣都不會落下……”    他正吹牛,突覺頭上蒙了一片陰翳,一股淡淡的檀香衝入他的鼻中。    封如故心道不妙,一轉過頭,便見如一立在他身後,冷冷看他。    封如故:“……”    他也乖覺,立即將剝好的毛豆用手絹團好,塞在如一掌心:“媳婦,你吃這個,好吃的。”    見狀,老者們爆發出了一陣善意的哄笑。    如一捧著一手溫熱的毛豆,別過臉去:“誰是你媳婦?”    封如故騰出了手來,一手握住他的胳膊,討巧賣乖:“別鬧脾氣啦,你看你一發脾氣,我都哄不好你,你就省點心力,別生氣了。”    這該是極氣人的一句話,如一看著他的臉,也竭力要做出生氣的樣子來,可一顆心柔軟溫暖,硬是惱不起來,到頭來,如一反倒惱起了這樣當斷不斷的自己,索性伸手掐住了封如故的臉:“……迴家了。”    封如故顯然被捏得不疼,還有空直衝老人們眨眼睛。    老者們大笑不止。    離了河岸,三人轉而去街市上尋找羅浮春與桑落久。    天色晚得很了,街麵上人已見稀。    常伯寧話裏含著譴責:“你呀,怎麽一下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封如故不知從哪裏搞來一片鵝毛,一邊往前走,一邊將那雪白柔軟的軟物一下下輕輕吹高,含糊道:“不妨事的。”    他是隨時會墮魔之人,今後去哪裏,慢慢的,已不需讓師兄知曉了,免得他掛心。    常伯寧還想關懷幾句,如一便問:“問到什麽了?”    他心裏清楚,封如故不會無緣無故離開。    久居於此的女子既然不知那女鬼來曆,那麽,他們還可以想辦法詢問本地耆老。    他們長期居於梅花鎮中,鎮中究竟有什麽不妥,緣何會招來女鬼,有了這花嫁索命之禍,問他們最為便利,即使他們會在故事中添油加醋,但也不是不可以用作參考。    若不是如一要以女子妝容示人,他也早早會去找他們打探消息的。    封如故把鵝毛吹得高高飄起:“嗯,是有一點發現。”    他迴想起方才自己與老人們的一番對話。    “小夥子呀,瞧你是個生麵孔,是新搬來梅花鎮的?怎麽這麽晚還在河邊呢?天晚啦,快些迴去吧。”    “我們?……河邊陰氣重,我們這些老骨頭是不怕的。”    “為甚麽說陰氣重?今天是什麽節日呀,鬼門大開,一盞河燈就托一個魂,好往生去呢。我們放燈,是行了善事,自然有鬼幫忙實現心願的。”    “信神?我們有十幾年不信神啦,佛也不信,也就信信鬼,畢竟鬼是人變的,還講些人間的道理呢。”    “……為什麽不信神?因為我們吃過大虧了呀。”    封如故的迴憶,被羅浮春的一聲快活的“師父”打斷。    他吹著的鵝毛飄飄蕩蕩地落下,一下未來得及接住,便消匿了影蹤。    封如故無聊地吹了一聲口哨,迴答如一道:“明天就有分曉了,吾妻莫急。”    如一:“……”    他轉開視線,瞥見封如故發上有一抹細雪似的光澤。    與此同時,封如故亦用餘光看見了他丟失了的鵝毛。    見了那飛雪似的鵝毛,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他們分別那年的冬日所落下的一場大雪。    在那場雪中,如一新剃去了頭發,手握竹帚,一下下掃雪。    掃出一片濕漉漉的青階後,如一在轉眼又落了一層薄雪的台階上坐下,攥了新雪,捏出一個小雪人,牽著另一個小小雪人,隱秘地藏在了階後,像是藏住一個逢春即化的夢,不叫共住的小僧侶發現。    晶瑩霜雪落在他凍得發白的鼻尖,讓他覺得天地間更白了幾分。    同樣是在那場雪中,重傷未愈的封如故披一長裘,立於燦爛的雪光中。    燕江南端藥來看他,見他又跑出來,不由著急:“封如故,你尋死呢,快迴去迴去!你眉毛肩上都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全道門都欠我一個人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騎鯨南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騎鯨南去並收藏全道門都欠我一個人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