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旁門弟子, 因此在發現屍體時, 三處小道門雖然有所震動,卻並未太慌亂。    海淨好奇:“為何是這裏?”    羅浮春也跟著犯了嘀咕,但將師父對那黑衣人行事思路的推論細思一番, 他的臉色不禁變了一變, 且有了想要攔阻桑落久開口的意思。    桑落久卻毫不避諱,平和道:“這三處道門中, 有一處是我家, 飛花門”    海淨記性並不差, 還記得剛與羅桑二人結識不久時隨口聊的天。    況且這近十日相處下來,他自認為大家熟絡了不少,按捺不住一顆八卦之心,道:“桑施主,我記得你講過,你是三年前入門?那羅師兄……”    “師兄入門比我早三年。”桑落久很是和氣,“海淨,我隻大你一歲,你不必一口一個施主喚我。你可以叫我落久,我本家姓花,你也可以叫我小花,不妨事的。”    海淨忍俊不禁:“這太不妥了。可……你本家姓花,怎麽改姓桑了呢?”    羅浮春恨恨插嘴:“我方才才說,我兄長名喚蕭讓,難道你以為我姓羅嗎?”    海淨初涉道門中事,對許多事還是一知半解,聞言隻顧著瞪眼,懵然無措。    桑落久安撫地摸一摸羅浮春後背,笑道:“師兄,都這麽多年了,你還這般在意。”    “我能不在意嗎?!”羅浮春忿忿道,“若是隻是改名、改道號,我也不會說師父什麽,但他隨意給我們改姓,就是不對的!況且還胡亂改了個酒名——”    桑落久摸一摸鼻尖,向海淨解釋:“在入門時,師父便改了我們兩人的名字。我師兄本名姓蕭,全名蕭然;我姓花,全名花別雲。”    海淨看二人對改名一事態度截然不同,很是詫異了一陣:“落久,你似乎……不大介意此事?”    “我是我爹的私生子,名字本就不算光彩。”桑落久道,“師父想換便換了,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麽。”    桑落久談起身世的態度之坦然,甚至叫海淨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    望著呆愣的海淨,桑落久背著手,眉眼溫潤:“……會看不起我嗎?”    海淨急忙搖頭,同時心中又浮起了新的疑惑。    ……以他樸素的認知來看,道門近幾年風氣不佳,極重門第,桑落久雖然品行與天賦都是一等一的,但畢竟頂著“私生子”的名頭,按理說,連風陵山的邊都摸不到,如何能拜到雲中君門下,成為他座下高徒?    海淨難耐好奇,斟酌著詞句問出這個問題時,桑落久抿唇一樂:“不過是個不值一提的故事罷了。”    ……不值一提得就像當初那個被帶入花家的他一樣。    彼年的桑落久,不過七歲。    在他記憶裏,母親姓李,是個溫柔的牧羊女,住在李家村附近。他們的家是一間獨立而破舊的茅草房,常常漏雨,因此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修補屋頂。    小時候,母親總把他放在羊背上,去數天邊白羊似的雲,而她在一邊吹著笛子,是叫人心醉的沂蒙小調。    她教會了桑落久凡事要樂觀,要笑。    桑落久也如她所願,快樂而健康地長大。    唯獨叫桑落久難過的是,他沒有爹親。    村裏的小孩笑話他,跑來問他的爹親是哪一頭羊。    他在很小的時候問過母親一次,他的父親去哪裏了。    接下來的兩天,母親嘴角是揚著的,但眼裏沒有笑意,隻有閃閃爍爍的波光。    從此後,桑落久就再也不問了。    他從村中大人的言談中,撇開一些過度侮·辱的言辭,拚湊出了一個大致的真相。    ——母親年輕時,救起了一個為魔道所傷的花姓道長,細心照料。那名道長留在李家村中,養傷半年,被她美貌和溫柔吸引,以一枚玉佩為信,與她定下終身,母親的爹娘也默許了此事。    後來,母親大了肚子,那花道長卻接到一封靈信,說他父親修煉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如今已是強弩之末,行將就木,需得他趕快迴家。花道長說母親身懷有孕,不宜遠行,承諾說待他料理完山中事務,定然迴來相接。    他這一走,便再沒有迴來。    母親握著玉佩,癡癡等待,直到產下孩子,她與自己的父母才漸漸意識到,他們根本不知那位花道長家住哪裏,仙山何處。    父母自是不會有錯的。於是,錯全歸在了母親身上。    最後,父母受不了村中人的指指點點,讓女兒帶著家裏的三頭羊,一卷為新婚備下的被褥和一個呱呱啼哭的孩兒,去了漏雨漏風的李家老屋居住。    隨著桑落久一點點長大,村中孩子們對桑落久的嘲笑欺辱變本加厲,有的時候,他們甚至會跑到母親麵前問她,要不要送她一頭更年輕的公羊,惹得母親又是羞惱,又是難過。    幾天後,帶頭鬧事的孩子上山砍柴,在必經之路上被一隻生鏽的獸夾夾住了腳踝。    當那孩子一路慘叫著被帶迴村子裏時。許多醫生都說,得去采山中土生土長的療傷草藥“升息草”,研磨成汁,塗抹在患處,不然別說這條腿,就連小命怕是都保不住。    孩子的父母急急上山去尋。    但許是天命,平時並不少見的升息草,這時候居然一棵都找不到了。    在孩子父母幾近絕望時,居然是桑落久拿了一把升息草,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孩子家門口。    他說,這是他在斷崖邊采的,為此,腿上還被樹枝劃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那孩子的腿就這麽保住了。    孩子的父母對桑落久千恩萬謝。    對此,時年六歲的桑落久已經有了成年後如沐春風的笑顏雛形:“娘親教我,要善待鄉親鄰裏,這是我該做的。”    母親驕傲地摸著他的頭發,誇他做得好。    他蜷在母親懷裏,嘴角微微放了下來,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與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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