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輕捷地行到半山腰,才想起來什麽,叫了一聲壞了,掉頭奔迴了藏孩子的地方。    那個被他打暈的孩子已經不在了,看腳印,是迴了山上去。    但是“一”還在。    他乖乖用腳玩著被酥糖糖紙香氣吸引來的螞蟻,聽到腳步聲,便抬起頭來,定定望著來人,心裏歡喜得很,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隻好冷著一張臉。    少年替他鬆了綁,問:“你在山中還有親人嗎?”    “一”不說話。    少年自語:“罷,有和沒有也差不很多。你想迴家嗎?”    “一”仍是不語。    少年脾氣不壞,連番冷場,仍是能自顧自把話說下去:“我聽山下人說,山上定期獻祭的是九歲的孩子。你今年九歲了?”    “一”沒有否認。    “……九歲啊。”少年像是想起了什麽,目光裏帶了幾分憂悒,但很快又被無所謂的笑意取代。    他朝他伸出手來:“你我倒是有緣。你願意跟我走嗎?”    “一”謹慎地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他掌心的紋路,才把食指交給他。    少年又笑了起來,一把把小孩拉起,背在身上。    一輪紅日破巒而出,天地澄澄,似有鎔金。    少年快步行走在山道上,放聲高歌:“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其奈公何!”活脫脫一個又美又癲的小瘋子。    不過,很快,少年就沒了囂張的氣焰。    他坐在客棧桌邊,和對麵的“一”大眼瞪小眼。    “你可有姓名?”    “一”瞧著他。    “你認不認字?”    “一”還是瞧著他。    “……你是真的不會說話?不是被嚇的?”    小孩聽得懂這句,輕輕“啊”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唱了一段廟祝教他們的祝神歌。    這一大段祝神賦,倒是詞彩華章,可惜全無用處。    經過一番測試,少年確定,這孩子除了會吃喝坐臥之外,其他方麵,於小獸無異,人情世故、筆墨文章,一概不通。    “唔……”少年愁眉不展,“怎麽什麽都不會啊。”    “一”毫無愧色,並不知道自己給少年添了怎樣的麻煩,卻在看到他皺眉後不大開心了,越過桌子,伸手輕輕揉他的眉頭。    ……笑起來,好看。    少年被他戳了額頭,一時間哭笑不得,取了筆硯,蘸了青墨,略略一凝思,在紙上信筆落下鐵鉤銀劃、意氣橫飛的三字。    ……遊紅塵。    少年橫咬筆身於口,含糊又興致勃勃道:“遊紅塵,恰與我名字相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孩子湊過來看他寫的東西。    少年把上麵的三個字指給他看:“遊、紅、塵。從今日起,我做主給你取了這個名字,你喜歡嗎?”    孩子眨著眼睛,似懂非懂。    少年試探著叫他:“小紅塵。”    孩子隱約明白了,指了指自己,挑起眉毛。    “小紅塵?”    孩子努力發出了一個音節:“……嗯?”    少年確定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喜笑顏開,摸摸他的腦袋,以示讚許。    小紅塵把手從自己身上移開,指向了少年的胸口,戳了戳。    少年:“作甚?”    小紅塵指指自己,又指指少年。    “我叫……”少年明白了過來,略頓了頓,不自然地搔搔臉頰,又拿起寫了“遊紅塵”三字的紙抖了抖,低咳一聲,“我……風陵常伯寧。”    “遊紅塵”的動,確是與“常伯寧”的靜相對。    自此後的四年,二人朝夕相伴,孩子捧著一顆誠心,侍奉著他的神,每一天都過得像在朝聖。    遊紅塵起初學著村子裏的孩子喚長輩的樣子,叫少年爹親,少年不肯,說把他喊老了,叫兄長就行。後來遊紅塵讀了些書,開始叫少年“義父”。    少年確實做了父親該做的一切事情,受這一聲“義父”,也不算折煞。    他帶他遊遍天下,教他認字、習字、練劍、箜篌,還常帶他去瓦舍看戲。    遊紅塵生平看的第一部戲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台上,梁山伯看出女扮男裝的祝英台耳上有環痕,便問她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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