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前半段,陳源一直在試圖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


    人們總說,從少年到青年這幾年的轉變,抵得上人生其他階段的十年,一個男孩子由懵懂開始走向成熟,第一步永遠是先開始迷茫。


    陳源就很迷茫,他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走。


    準確來說,是目標感有些喪失。


    ……


    又一日。


    陳源在跟陳父一起在門外貼春聯,他腳踩在一個小凳子上,而陳父在旁邊遞上剪下來的透明膠布。


    以前陳源小的時候,他充當的是遞膠布的那個。如今父親老去,兒子長大,逐漸高過陳父一頭的他,跟對方交換了位置。


    “唿——”


    陳源鼓起嘴巴,吹著已經將用毛巾擦過一遍的門楣,手指摁在春聯的兩端上。


    “正不正?”


    “往左一點,有些偏了。”


    陳源聽著,調整了一下位置。


    “現在呢?”


    “差不多了,封上膠布吧。”


    陳源用手指肚拈著膠布,貼了上去,又用指尖捋了一遍。


    離這一年的新年還有幾天,父子倆還算悠閑的,最忙的是陳媽,不僅要準備炸好各類年貨,還得跟其他幾個女老師一起蒸糕點。


    可謂是從早忙到晚。


    街上的各類店鋪已全部關門,平日裏繁忙的貿易市場空無一人,隻有幾條髒兮兮的家犬,不畏懼冷風吹拂尾巴掃著街麵,跑來跑去。


    “今年過這麽快啊,我都沒什麽感覺……”陳父扶眼鏡,直起彎著的腰,撐著拖把一臉的遐思。


    客廳被打掃的一塵不染。


    一旁的陳源用濕毛巾用心的擦著電視機,漫不經心迴答:“爸,你當然沒感覺,一周就上那幾節課。”


    “話可不能這麽說,你小時候,我工作可是很上進的,每年報名當班主任……現在,再熬幾年要退休了,還那麽努力幹嘛?”


    “說的也是。”


    “現在我跟你媽提早進入退休狀態了,你也考大學了,以後隻等著你結婚生子。”


    陳父滿臉欣慰,已經開始幻想徹底退休後的美好生活了。


    他過了片刻忽然開口道:“你說退休後我搞個摩托去自駕怎麽樣?”


    “你可別了,兩輪的,我媽恐怕隻準你買自行車。”


    “什麽話!?她不讓我買我就不買啊?誰才是一家之主?”


    “伱當然是名義上的一家之主,不過被架空了。”


    陳源嘿嘿一笑,看了老爸一眼,收迴目光將電視機上的擺件也拿下來吹吹灰。


    “我聽了這麽多年她的話,退休後我就要忤逆一迴。”


    “不信。”


    “兒子,咱爺倆心裏又不是不清楚,這麽多年你我都是表麵上服從罷了,你媽不讓我藏私房錢,我不還是有小金庫嗎?她不讓我釣魚,我不還是借練書法的名義溜去魚塘?她不讓你談戀愛,你不還是——”


    說到一半。


    陳父突然就跟仿生人卡了程序一樣,僵硬在那裏。


    幾秒後。


    他繼續默默拖地。


    陳源一下子揚起臉。


    “爸,你怎麽會知道我談戀愛的事???”


    “額……我不知道啊,誰說我知道了。”


    “你剛剛明明自己都說出來了。”


    “這個……口誤。”


    陳源整個人都尬住了,看著擺手掩飾的老爸,他真有點懷疑了,怎麽每個人都知道他談戀愛了,自己從來沒說過啊!有這麽明顯?


    “還瞞我?”陳源板起臉,懷疑的打量著他。


    “我沒想知道,你手機那天擺桌麵上,有消息發過來,鎖屏壁紙我一眼就看到了嘛……不過小姑娘挺好看的,不錯不錯。”


    “……怪不得你剛才說等我結婚生子以後。”


    “你長大了,馬上虛歲20歲,這都是遲早的事了。”


    “……”


    陳源忽然心情有點微妙,以前班裏有女同學遞給他情書,他都不敢拿家裏來,生怕被發現。現在談戀愛的事居然可以拿出來公開談,要知道距離那時他被管的異常嚴格的高三,也就過去了半年而已。


    “那小姑娘,哪裏人?”陳父試探性的問著。


    陳源知道他說的是薑瑤的照片,旅遊迴來在嵐京呆那幾天換的鎖屏壁紙——兩人臉頰貼在一起站海邊拍的。


    “明珠的。”


    “大城市的孩子啊,跟你是同一個大學?”


    “差不多。”陳源不知道怎麽迴答,隻能模棱兩可。


    “其實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小姑娘挺有氣質,不像咱們小城的孩子。”


    陳父藏在鏡片後的眼睛,掩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看的透徹。


    其實不管是薑瑤還是薑凝,漂亮的都有點過份了,不僅膚白貌美,而且早已過了青澀的學生階段。如果看見的不是合照,他真要懷疑這隻是一張網上找來的壁紙。


    “她……家庭條件確實挺好的,比我年紀也稍大一些。”


    陳源猶猶豫豫,吐露了一些實情。


    “年紀不是關鍵,昨天你問我男人怎樣才算成熟,也是因為她?”


    “嗯嗯。”


    “兒子啊,男人最重要的無非是有進取心而已,何況你的條件那麽好,什麽樣的姑娘都配得上,別擔心了。”


    他拍了拍陳源的肩膀。


    陳源張張嘴,想說些什麽,繼而又沉默了下來。


    還是被老爸看出來了……


    從見過薑如雪以後,確信了薑老師的家境條件那麽好,他心底裏稍微有一些自卑。如果算上江正峰給他提供的家底,那沒有幾個比陳源條件好的,可關鍵這是他半路多出來的便宜老爸。


    如果沒有這個父親。


    恐怕薑凝才真的是他高不可攀的女生。


    自己要因為有個有錢老爸自豪嗎?陳源走神的想著,他一直是很有自尊心的人,這麽多年江正峰打來的生活費,他從來沒花過,全都是交給養母保管了,心底裏還是有些介意的。


    雖然這自尊心很可笑。


    但等以後要結婚的時候,他是不是該放下這些奇怪的想法,心安理得的享受江正峰提供的一切?


    哪怕當個混吃等死的公子哥。


    跟薑老師度過幸福的一生……這樣可以嘛?


    陳源無意識的揪著髒毛巾上的絨毛,皺著眉頭。


    可薑凝好優秀……年紀輕輕已經是大學教授,學曆非常高,掙的錢也多,有學識有樣貌有財富。


    每次他坐上那輛保時捷副駕駛,總有一種被包養的古怪感。


    思索良久。


    陳源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放下毛巾走到臥室裏一陣亂翻。


    最終找出來一張小卡片,稍作猶豫後照著上麵的聯係方式,撥了過去。


    ……


    這天晚上,吃過晚餐以後陳父陳母出了門去操場上遛彎,陳源一反常態的沒有抱著電腦打遊戲。


    也沒有看書。


    而是瀏覽起他原來從沒感興趣過的一些知識。


    屏幕閃著微光,映射著他清秀的臉龐。


    突然。


    叮鈴鈴——


    電話聲響起。


    看著手機上的備注,陳源頓時預感不妙,但他還是接通了電話。


    “喂……”


    “你要去小裴的公司實習?”


    聽著江正峰的聲音,陳源一拍額頭。


    他已經說了好幾遍千萬別告訴江正峰,結果這才不到半小時,那邊就收到消息了。


    裴友文你不是剛剛還信誓旦旦的保證嗎?成年人的嘴果然不能信。


    陳源內心暗罵。


    “是啊。”


    “為什麽不跟我說一聲?”


    “我想著這麽小的事情不用說。”


    “不行,我不同意,該上學就好好上學,等你學業完成了去哪個公司實習都行,現在根本不需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我也是搞不懂,你在大學裏呆的好好的……”


    江正峰這一長串語氣嚴肅的教育,陳源聽了一半,直接把手機聽筒遠離耳朵。


    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我沒征求你的同意啊,小裴同意了不就行,反正是他是董事長。”


    “但他是我的員工,他知道我的意思。”


    “算了,我換個公司。”


    “為什麽?起碼你得告訴我原因。”


    “因為我想工作啊,我想早適應社會,多一些就業經驗這不是很好的事嗎?”


    “離譜至極,”電話那邊傳來江正峰的冷笑聲,“你有這麽上進?之前不是很想待在學校乖乖上學?”


    “此一時彼一時。”陳源反駁道。


    “怎麽說我也是你爸,況且你來我的公司實習,這種事都不願意打個電話說?”


    “你那麽忙,我覺得沒必要,萬一我電話的時候你正好在開會。”


    “好兒子,真懂得體恤我。”


    “……”


    陳源隨口一扯。


    江正峰當然也知道這是騙鬼呢!


    陳源分明沒想讓他知道。


    ……


    兩人大吵一番,不歡而散。


    隔著極遠,京都市的一棟地標性建築內。


    江正峰扔下手機,滿臉煩躁的搓著臉頰,緩了好半晌才停住心胸處的劇烈起伏。


    很難想象,平日裏不苟言笑的他會產生這麽大的情緒波動。


    人都有弱點。


    對於江正峰來說,最牽扯他情緒的,隻有陳源。


    “文件,拿過來我處理。”


    江正峰鬆了下襯衫的扣子,招招手讓一旁等待良久的助理過來。


    文件擺上辦公桌。


    他正緩和情緒審查著。


    聽完了全過程的助理,本來是在旁邊默不作聲的,又忽然小心翼翼的開口:“小源想去工作?”


    “工作不是關鍵,關鍵是他什麽事都不跟我商量……”江正峰頭也不抬的說著。


    “年輕人心思都很跳脫的,說不定是一時的想法。”


    “最好是這樣。”


    “那江總不同意嗎?”


    “我當然不同意,去公司裏當個實習員工有什麽好處?體驗一下底層的辛酸苦辣?還是說他去了,裴友文知道他是我兒子,一句重話不敢說,一件要緊的事都不讓他去做,呆在那裏不是浪費時間?到最後意興闌珊,灰溜溜迴學校了——算了,不說了。”


    江正峰拿起簽名筆龍飛鳳舞的寫下名字,又取出抽屜裏的印章。


    “您看吧……也不怪小源不跟你溝通。”


    “什麽意思?”江正峰一下子揚起臉來。


    “我……我不說了!”助理連忙捂住嘴,嚇得往後一退。


    “接著說。”


    “好吧,其實就是你總是擅自替他做決定。”


    “我當然要替他……”


    江正峰剛開口說完,突然意識到。


    助理一點也沒說錯,他確實一直在以成年人的思維,去反駁陳源這個年齡段的幼稚。


    從來如此。


    ……


    燈紅酒綠的夜生活,存在於讓人一走進就目眩神迷的風情街。即使是冬天,仍有濃妝豔抹露著雪白大腿的女人,蹬著一雙高筒靴在街上挎著包逛著。


    時間尚早。


    等到淩晨,連大街上的長椅都會躺上喝多了的醉漢。


    而長得漂亮又放蕩的姑娘,會坐上昂貴的跑車疾馳而去。


    這條街上的一家酒店。


    有個女人坐在床上的秋千晃悠著,百無聊賴的看著窗外。


    而男人在浴室裏,正跟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些什麽。


    嘩啦啦啦——


    一陣水流聲過後,連水珠都沒有擦幹淨的裴友文走了出來,他大睜著雙眼,似乎還未平息心中的震驚。


    “友文哥哥,你怎麽才出來啊,人家都等你好久了!今天獎勵你不戴好不好!”


    濃妝女人從秋千上跳下來,浴巾隨著動作也脫落,露出還算不錯的身材。


    她嗲著聲音去抓裴友文的手臂。


    然而,下一秒。


    “啊——”


    這女人被直接推倒在地毯上,摔得七葷八素,揉著屁股哀嚎。


    “滾一邊去!”裴友文僵硬著身體坐到床上,手裏死死的攥著手機。


    “你神經病啊!推我幹什麽!”


    “你懂個屁,馬上出去找個涼快地方待著,老子現在沒心情。”


    繼而。


    一疊紅鈔,“啪”的甩了過去,散在她臉上。


    而裴友文,他使勁的撓著頭發,好半晌才揚起臉來,嘴角瘋狂的顫抖著,臉頰上是抑製不住的狂喜。


    “老子……老子要發達了!要走上人生巔峰了!”


    裴友文雙手合十祈禱。


    “老天爺爺啊!關帝聖君啊!不愧我每天燒香拜佛求保佑啊,機會終於來了!”


    就在剛剛。


    他生命中的貴人江正峰打過電話來,說了關於自家兒子的一些事情,裴友文聽了好半晌,大氣也不敢喘。


    掛斷電話後,他掐著自己大腿掐了好久。


    才確認這不是夢。


    他一個小公司的董事長,居然有一天,有輔佐太子爺的命!


    江少就是江氏集團的太子爺啊!


    如果他裴友文能夠把握住這次機會,未來豈不是也有機會進夢寐已久的江氏集團……而且江少那麽年輕,有一天江正峰退休後,他作為親信,在集團裏,豈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想到這裏,裴友文的唿吸都停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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