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也不會醒過來,她的身體機能早就衰竭了,能維持一具美好的軀體已經相當不容易。  玫瑰花落在女人的嘴唇上。  顏靜初輕輕地把花拿掉了。  廖謹半跪在椅子上看著自己的母親,覺得剛剛落在她嘴唇上的是血。  她嘴唇上有濃稠的血,她喜歡用這樣的嘴唇親吻廖謹的眼睛。  “有一個不幸的消息,”顏靜初淡淡地說:“您的父親被暗殺了。”  啊,真不幸。  廖謹用手撐著臉,頭發落滿了肩膀。  廖謹望著自己的舅舅,他的眼中從來沒有濃稠的血,他的眼睛比顏靜韞的還要美麗。  “你打算怎麽辦呢?就做一個籌碼來說,你已經沒有用處了。因為他的家族也出了問題,很大的問題,甚至連你也會受到波及。”  廖謹望著他。  自從顏靜韞去世,或者說長眠之後,他很少說話了。  “我想保護你,也想鍛煉你,”顏靜初道:“我不需要一朵美麗的花兒為我增光添彩,你母親也不需要一隻停在人肩頭的金絲雀。”  他和廖謹平視,像是第一次見麵那樣,“我給你選擇的機會,你在這也可以,我不幹涉,當然之後你的命運大概是變成一件為合作增光添彩的配件而已。”  “你也可以去那,你有自主權,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可以報複我,”他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孩子的眼皮,劃過的動作宛如一把刀,“這點我無所謂,隻要你活下去。”  “你大概沒有聽過你母親之前說過的話,我那位美麗又優秀的姐姐啊,她很有思想,應該做位哲學家。”他笑了,“啊,也不是。野心家。”  “如果第二性別的存在毫無必要,所有性別的人都具有自體受孕和生殖的能力,那麽您覺得,哪個性別會最先消失?”  顏靜韞想了想,沉吟道:“那麽,因為激素分泌導致的差異將會大幅度縮小,甚至沒有。這個問題毫無意義,靜初,因為那個時候,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也可以說趨同,那時沒有alpha,沒有omega,沒有beta,社會分工或許會因此變動,但我覺得生產效率會提高。這算是進化嗎?我認為算是,從一個冷酷無情的角度來說。那麽什麽會消失?”  她合上書笑了,“當然是不適應環境的人消失。”  “我承認那是人間地獄,不過適應環境的人會活得很好,”顏靜初說:“不適應環境的人,會死。”  “你願意嗎?”  廖謹一言不發。  他低頭,親了親自己的母親,對舅舅視若無睹。  這個孩子的眼睛過於清澈,所以顏靜初不覺得他精神有問題。  他等待著迴答。  然後孩子從椅子上下來,說:“好。”  陽光照進來,照進孩子的長發上。  不得不說他們家的人很明顯的特征,皮膚過分蒼白,眼睛美麗清澈,以及不是非常正常的性格。  所以說婚檢重要。  他仰起頭,看向顏靜初。  顏靜初道:“你想和我說點什麽?”  廖謹想了想,說:“謝謝舅舅。”  這種地方指望養出什麽漂亮單純的孩子來?  廖謹一直活得像是渴光的植物,隻不過澆灌他的從來都是血。  他看起來越無辜,越可人,他就越偽善,越危險。  他第一次知道楚銳的身份之後,那個從來都不怎麽能提起精神,身體虛弱的小少爺大約也沒有注意到廖謹的笑容是如何的豔麗逼人。  他多美麗,他多惡意。  他的接近他的柔弱他的眼淚他的美麗都是他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毫不手軟,物盡其用。  廖謹從來不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正常人,楚銳很好,很正常,很天真,天真的讓人覺得好笑。  楚銳喜歡他。  楚銳以一個少年最單純最純粹的感情來喜歡他。  楚銳從來沒要求過他什麽,楚銳也沒有做出過承諾。  廖謹以為自己可以冷酷無情,他身體裏另一個人也是這樣以為的。  但顯然他沒能如意。  廖謹第十次把楚銳送給他的刀戳到牆上。  顏謹冷漠地說:這個時候把刀紮進自己的脖子裏好像效果更好。  廖謹微笑了一下,他神色柔和,語氣溫柔,輕聲細語,這個時候已經有了廖教授的影子,他用自己的聲音迴答道:“可我不想死。”  您覺得您能夠保護楚銳嗎?  “我當然不能,這是廢話。”廖謹把刀□□,刀尖微微變形。  您受之有愧?  廖謹道:“我想,我大概沒有資格問心無愧。”  但是愧疚通常不會影響您的決定。顏謹道。  廖謹垂眸,他把手按在牆上,用刀比了一下。  然後他猛地紮了下去。  顏謹可以奪迴身體的控製權,但是他毫無反應。  下一秒,他感受到了撕裂的痛楚。  廖謹顫抖著手把刀拔了出來,然後緩緩唿氣,“現在我確認了,這把刀殺不了人。”  這樣手會廢的。顏謹說。  “是啊。”  手廢了就再也殺不了人了。  廖謹隨便地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料把手纏上了,這樣當然毫無效果,並且很有可能造成感染。  顏謹對此嗤之以鼻。  他們都是瘋子,隻不過瘋的方式各有不同。  顏謹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自己,廖謹會。  他們一樣心狠手辣,顏謹不會猶豫,但是廖謹會。  廖謹的猶豫會讓他自己變得痛苦萬分,但是這種痛苦隻是紮在他心裏而已,他不會因為痛苦就放棄。  他隻會一邊做一邊痛苦。  於是顏謹評價他,帶著調侃,不屑,他說:您真的很適合做一個政客。  廖謹沒有問為什麽,同樣的思維方式讓他知道顏謹不會說讓他愉快的話。  顏謹說:您的虛偽簡直渾然天成。  廖謹點頭,他讚同,不過很厭惡顏謹說出來。  他們都是試圖徹底讓對方消失,造成的結果是精神失常。  顏謹慢條斯理地說:您既然做了就沒有資格後悔。您現在後悔還不如從來沒有做過,當個花瓶不好嗎?嗯?或者活得像條狗一樣的不好嗎?哦,那還真不太好。  您既然已經決定利用這位天真小少爺的同情心了,那就別婆婆媽媽的。  廖謹道:您這是在和我說,還是提醒自己?  顏謹一愣:什麽?  廖謹愉快地發現猶豫的人不止他一個,這可太好了。  他們是一樣的。  他們同樣痛苦糾結,因為如果這件事真的成功,他需要的不是騙楚銳幾天,幾個月,恐怕是一輩子。  當然前提是楚銳真的能活那麽久。  想起這個廖謹臉色一沉,但卻出奇地不是為了自己。  他不想楚銳死,他甚至不想騙他。  這多豔麗逼人又劇毒無比的花第一次開始考慮道德,法律,社會,規則,人性,還有愛情。  廖謹拍了拍自己的臉,用那隻沾著血的手。  他果然不清醒。  他真該再給自己一刀。  迴憶瘋狂地湧入,生理性的眼淚順著臉頰落下。  楚銳把廖謹臉上的眼淚抹去。  廖謹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麽德行,楚銳覺得好笑。  殺人的是他,騙人的也是他,為什麽他哭的好笑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他說:“您到底在哭什麽?”  廖謹把頭埋在他的頸窩。  他到底在哭什麽?  廖謹不知道。  從小為了減少因為感情上產生的傷害對他的影響,加上天性使然,他共情的能力很弱。  他既自己不覺得疼,也沒法體會別人的難過。  他騙了楚銳,楚銳也騙了他。  廖謹後悔了二十年。  他用後來二十年的時間來彌補,自責,愧疚。  他用二十年的時間想,如果當時他沒有走過楚銳的門前,楚銳一定會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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