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屋內非常寂靜,梵伽羅甚至能聽見魚缸裏傳出的蟋蟀的低鳴,這個對人類而言一眼就能看透的玻璃缸,對青蛙來說無疑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我懷疑它會樂不思蜀。”梵伽羅揚了揚手裏小的可憐的魚缸,玩笑道:“貧富差距太大了。”“那你迴來的時候把這個魚缸也一塊兒搬走吧,我原本就打算送給你。”宋睿一隻手提著行李箱,一隻手環住青年的肩膀,語氣和舉止都很親昵。梵伽羅早已習慣了這樣的親昵,自然而然地匯報著自己接下來的計劃:“過一陣等我搬迴梵家老宅再說吧。”宋睿以前也曾去梵家老宅參加過宴會,接口道:“我記得那裏有一個人工打造的園林,園林裏挖了一口池塘,種了很多蓮花,應該更適合養蛙。玻璃缸再怎麽豪華寬敞也比不上外麵的世界。”“你說得對,我早就想過要把它放生。雖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它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很久,但是我想它是更願意迴歸大自然的,哪怕隻活一天,也勝過囚牢裏的百年。”青年最後一句話帶著極淡的哀傷和追憶,卻被宋睿敏銳地捕捉到了。他仔細品評這句話,然後眸色漸漸暗沉了下去。外界一天勝過囚牢裏的百年,所以你也被囚禁過對嗎?所以你才如此喜歡這隻青蛙,因為它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你的縮影。即便從未追問過青年的往昔,宋睿對他的了解也已達到了很深的程度。看著他的時候,他用的是心,而不是眼。兩人帶著許藝洋連夜趕到南市,抵達南市總局的時候時間已過了二十一個小時,還有三小時兇手就會被釋放。眼睛熬得通紅的莊和楊勝飛匆匆走出監聽室迎接兩人,為了避嫌,他們都沒有參與案件的偵破和審訊,隻是給南市同僚提供了很多線索。“他嘴巴很緊,什麽都不肯承認,我們連著審了他二十多個小時,他一直是這個表情。”楊勝飛咬牙切齒地盯著透視鏡對麵的兇手。二十年過去了,他已經五十多歲,可身材依舊健壯,一張老實巴交的臉上扣著一張蚌殼一般的嘴,是最難對付的那種嫌疑人。他穿著一件藍襯衫和一條的確良褲子,腳踩黑皮鞋,打扮得非常簡樸,容貌也是令人過目即忘的平平無奇。走在大街上,你絕不會多看他一眼,卻又能通過他慈眉善目的臉得出他是一個老實人的結論。但一個老實巴交的人絕不會殺人,更扛不住警察連續二十多個小時的盤問。如果當年那樁案子是衝動犯罪,而且是他唯一的一次犯罪,那內疚感會對他造成持續性的折磨,他的體貌特征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強壯、黝黑、結實。“他身上肯定還有別的案子,你讓裏麵的同誌出來,換我和梵伽羅進去。”宋睿低聲說道。“好!”楊勝飛立刻跑去通知審訊室裏的人。莊看向梵伽羅,真心實意地說道:“謝謝。你提供的訊息都是正確的,這讓我們找到了人證、物證和兇手。那條裙子被那個女孩的父母保存了二十年,沒敢洗,上麵還殘留著楊勝蘭的血液和兇手的dna。”“不用謝。”梵伽羅擺擺手。莊從自己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卷東西,正色道:“這是我為你準備的謝禮。”“費心了……”展開禮物後,梵伽羅的表情變得一言難盡。宋睿以拳抵唇輕笑出聲。如果按照送禮的段位來排序的話,宋睿是博士後畢業的,那莊肯定連幼兒園都沒讀過,他送出的這卷東西是一麵錦旗,大紅的底,金燦燦的字,從右邊至左分別寫著法律衛士,社會良心。梵伽羅盯著這八個字默默品評了一會兒,竟也真心實意地笑了:“謝謝,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人活在世上總要捍衛一些東西。”莊緊緊盯著他的眼瞳,確定他是真的喜歡,冷峻的臉龐才終於柔和下來,“對不起,以前是我誤會了你。局裏的人都說你很好,我現在也這樣覺得。”他很少恭維人,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是極限了。但梵伽羅的態度卻讓他徹底放鬆下來,對方輕輕地頷首道謝,沒有揪著過去不放,也沒有得意自傲,正如隊員們時時刻刻宣揚的那樣,梵老師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兩人說話的功夫,楊勝飛已經迴來了,看見那麵錦旗,頓感天塌地陷:“隊長,你真的把它送給梵老師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迴去再仔細想想嗎?哎呀,你可真是……”楊勝飛的哀嚎被審訊室的門阻隔了,一名筆錄員正用好奇而又灼熱的目光盯著梵伽羅,他顯然也是《奇人的世界》的忠實觀眾。“咦?”兇手抬手擋了擋強光,又眯縫著眼打量梵伽羅,然後敲著桌麵諷笑:“你是那個很會演戲的神棍,我認得你,你最近炒作得非常厲害。警察竟然找你來審我?也好,我正想找人算算命。”對於靈媒那一套,他顯然是不信的。“那我們就幫他好好算算?你先來還是我先來?”宋睿挑高一邊眉梢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青年。這是他頭一次與青年一起工作,感覺非常新鮮,而且還身心愉悅。如果為警察工作總是這個待遇,他可能會給他們當一輩子顧問。“你先來。”梵伽羅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好,那我先來。”宋睿快速翻看南市警察提供的兇手的全部資料,雙眼像掃描儀,把一條又一條細微卻重要的信息匯總起來,徐徐說道:“你的童年過得很不愉快。你是一個語言發育非常遲緩的孩子,這讓你遭受到了同齡人的嘲笑和排斥。你很自卑,想融入他們卻不得其法,所以你漸漸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人。”兇手麵無表情地看著宋睿,不為所動。“像你這樣的人根本找不到漂亮女孩願意與你交往,你隻能躲在角落偷偷觀察她們,夜深人靜的時候為種種大膽狂放的幻想而輾轉反側。她們成為了你最深的渴望和向往。人都會有青春萌動的時候,你也不例外,但是你的第一次很失敗,讓我猜一猜,那人是個性工作者吧?年紀應該比你大很多,她狠狠嘲笑了你的無能,踐踏了你的自尊心,給你留下了極深的痛苦和一輩子都抹不去的陰影。”這是宋睿的合理猜測,兇手的性格十分孤僻,以至於他根本找不到別的途徑來滿足自己。他隻能花錢,而他那時候的年齡注定了他拿不出多少錢,買到的服務質量自然是最差的。他離婚了,原因是生活不和諧,提出離婚的是女方,這表明他那方麵不行,但他的體檢報告又證實了他的身體非常健康。心因性的能力不行大多數是由少年時期的某些不堪遭遇導致的……種種信息匯集起來,宋睿不難猜到他童年、少年乃至於成年時期的經曆。兇手冷銳的眸光開始微微顫動,許多痛苦的碎片被這些話攪動,從散發著惡臭的記憶深處緩緩浮上大腦皮層。當他死死盯著宋睿時,梵伽羅已用磁場將他包裹,盡數接收著這些記憶碎片。宋博士就是梵伽羅的矛,為他刺穿獵物堅硬的外殼,把他們的秘密拖拽出來,一一鋪呈在眼底,讓他一覽無餘。這樣的配合方式無疑要比他自己去感應輕鬆得多,因為他根本無需用磁場強硬地破開兇手的心防,牢牢攝住對方的魂魄。兇手顯然對梵伽羅的入侵一無所知,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宋睿。宋睿繼續道:“從那一天開始,你對成年女性的厭惡和排斥達到了頂點,與此同時,你對少女的幻想和渴望卻加深了。你之所以與妻子離婚是因為你厭惡她成年人的身體吧?你隻喜歡小女孩。”兇手的眸色越來越暗沉,拳頭也情不自禁地攢了起來。與妻子整日吵架廝打的畫麵在腦海中晃動,令他心浮氣躁。那個女人讓他對成年女性簡直恨入了骨髓!察覺到他極端壓抑的情緒,宋睿的分析忽然中止了。他閉上眼迅速把所有信息都梳理了一遍,再睜眼時竟斬釘截鐵地道:“你不僅喜歡幻想如何虐殺小姑娘,你還喜歡幻想如何虐殺成年女性,尤其是那種性格潑辣的,她們是那位性工作者和你妻子的縮影,是你仇恨的轉移。你的獵物有兩種,分屬於女性群體的兩端,你的動機也有兩種,一是渴望,二是仇恨。你會間隔性地虐殺這兩類女性以滿足自己的幻想!”僅憑兇手眼中無意泄露的一縷深刻至極的仇恨,宋睿便得出了如此驚世駭俗的結論。負責做筆錄的警員瞠目結舌地看著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下筆。更多的記憶碎片由兇手散發著惡臭的內心深處浮上來,被梵伽羅悄然羅織的大網捕獲。他眼瞼微闔,沉聲低語:“我看見了,第一位受害者是女性,年齡大約在八九歲左右,屍體埋在……第二位受害者,女性,年齡三四十歲左右,是女孩的母親,出來尋找失蹤的女兒,被埋在……第三位受害者,女性,年齡大約在十二三歲左右……”筆錄員轉過頭,更加瞠目結舌地看著梵伽羅。這些結論又是怎麽得出的,有根據嗎?喂喂喂,您二位真的是來審訊的嗎,不是在講故事?“快去找屍體啊!快去!”楊勝飛急得直推站在自己身邊的同誌。莊已拿出手機尋找在埋屍地工作的朋友幫忙。他在警隊裏擁有大量人脈,這足以讓他做出最迅速的反應。南市的警察卻都站著沒動。在他們看來,這場審訊根本不像審訊,而是梵伽羅和宋睿單方麵的表演,可信度太低了。但兇手顯然不是這樣認為的,他仇恨的目光已瞬間從宋睿身上轉移到了梵伽羅身上,表情愈見扭曲,失口道:“你是怎麽知道的?你是怎麽知道的!”他忽然撲過去,試圖攻擊梵伽羅,雙手雙腳卻被拷在審訊椅上動彈不得。他一邊掙紮一邊呐喊:“別說了,你他媽閉嘴!我沒殺人,我根本就沒殺人!”他的反應足以說明一切!直到此時,南市總局的警察才猛然驚醒,然後迅速去找新出現的證據。如果這真的是一樁連環殺人案,且受害者的人數多達二十幾個,那所謂的追訴期就是一個笑話!第150章 當宋睿進行分析時, 兇手的內心雖然波瀾起伏,卻還能維持表麵的平靜, 因為他知道對方僅僅隻是猜測而已, 根本沒有證據。但是當梵伽羅開口時,他的心理防線卻瞬間崩塌了。他恨不得掐斷這人的喉嚨,讓對方吐不出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