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桂雲卻充耳不聞,拉開車門把女兒往裏一塞,然後唿嘯而去。蕭言翎氣哼哼地罵了一會兒,見新華書店已經過了才不得不開口提醒:“我們現在得去書店,我要買童話書,你早上答應過我的!你倒車啊,開過了!倒車倒車,開迴去!你聽見沒有?我要把爸爸扔掉的書全都買迴去。不,我要加倍買迴去,他丟一本我就買十本,氣死他!”溫桂雲臉上毫無表情,握方向盤的手卻在聽見“氣死他”三個字後猝然收緊。她通過後視鏡看了女兒一眼,那一眼透著森寒,透著恨意,也透著決絕。她把車一直開迴了家,不管女兒路上如何哭鬧、撒潑、抗議都不管用。“你哭啊,你鬧啊,你打啊!方向盤在我手裏,再鬧下去我們幹脆一起撞死!”被女兒扔過來的書包砸了頭之後,她惡狠狠地威脅。這是她在接迴女兒之後第一次說話,而她那蒼老沙啞的、像勁風吹過空心樹幹的恐怖嗓音終於嚇住了蕭言翎。“媽媽你怎麽了?”蕭言翎安靜下來。溫桂雲卻不迴答她的話,把車停入車庫後就拖著她迴到家,反鎖防盜門,從背後鉗住她的肩膀,推著她走進開足冷氣的臥室。“啊!!!”蕭言翎驚恐萬狀的尖叫差點震破溫桂雲的耳膜,可她卻隻是沙啞地笑了笑,嘲諷道,“你怕什麽,那是你爸爸啊!你連自己的爸爸都怕嗎?你早上的時候不還口口聲聲咒他死嗎?你的膽子不是很大嗎?你轉什麽頭,你給我好好看看他,看啊!他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溫桂雲把女兒的腦袋掰過去,又撐開她的眼睛,讓她直視丈夫被水泡得發白,被機器擠壓的變形的身體。誰都不知道溫桂雲今天是怎麽過的,女兒害死了丈夫,而她也是間接的幫兇,這一認知反複撕裂著她的心髒和靈魂,令她悔恨交加。她跪在大橋上哭,跟著運屍車跑了幾裏路,磨爛了腳板,又從銀行取出一百萬現金灑在殯儀館前,引得人群動亂,這才換來了把丈夫的屍體留在家中過一夜的機會。她瘋了,被丈夫的死和女兒的惡毒逼瘋了!可是內心深處她卻又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們這個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會走到今日,全是源於她不斷膨脹的貪欲!她才是那個最該死的人!“他不是我爸爸,你騙人!我不要看他,你快放開我!”蕭言翎竭力掙紮,根本不敢直視那具殘破的屍體。她知道自己的話可以殺人,卻從來不知道死亡的真正含義,也未曾直麵過它,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何等恐怖的景象。但現在,溫桂雲卻把死亡的麵紗完全撕碎,逼迫她直麵現實。“你讓爸爸活過來,我就放過你,你說啊!你說爸爸會活過來!”溫桂雲把女兒推到床前,狠狠摁壓她的腦袋,讓她的臉幾乎緊貼丈夫冰冷的臉。曾經,她對這個孩子的愛有多深;現在,她對她的恨就有多濃。是對方的一句話讓丈夫陷入了萬劫不複之地,可他至死還在擔心女兒,還在想著要趕迴去替女兒解決麻煩。可是這個孩子值得那樣的付出嗎?她配嗎?“我說,我說,你別壓了!嗚嗚嗚,他好臭!”蕭言翎被嚇壞了,哭哭啼啼地喊道:“爸爸活過來,爸爸活過來!”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隻能主宰生者的思想和行為,卻完全碰觸不到死而複生的地域,那是唯有神靈才能踏入的禁區。溫桂雲滿懷希冀地看著床上,可那個破碎的人依然沒有動靜,想象中的死而複生一家團聚的畫麵根本就沒發生!“再說一遍,大聲點!真誠點!”她厲聲嗬斥。於是蕭言翎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喊話,直喊到喉嚨沙啞,眼淚哭幹。她從來不知道媽媽發瘋的時候竟然如此可怕,也從來不知道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等恐怖醜陋的東西,它那麽臭,那麽髒,那麽讓人惡心,怎麽可能是她的爸爸呢!爸爸還在外麵上班,沒迴家!一個多小時後,蕭言翎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可床上的屍體依然是一具屍體。溫桂雲木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然後渾身發軟地癱坐在地上。蕭言翎立刻掙脫她的鉗製,想跑,卻忽然被她抓住腳踝拖了迴去。溫桂雲一邊流淚一邊低低地說話,嗓音裏全是破碎和空洞:“你爸爸把你當小公主一樣寵大,隻是扔了你幾本書而已,你就能害死他,你的心怎麽那麽毒?你咒他死的時候願望那麽強烈,許他平安的時候卻連一點真心都沒有,你說你這樣算什麽?我溫桂雲養大的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蕭言翎一腳一腳踹她,根本沒聽她說話。溫桂雲強硬地把孩子拖到身邊,揪住她的衣領,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忽然放大音量聲嘶力竭地怒吼:“畜生!你是一個小畜生!你根本不配當人你知道嗎!”然而蕭言翎的注意力卻根本沒放在她的話上,隻是捂著劇痛的臉,不敢置信地呢喃:“你敢打我?”從出生到現在,她從來沒被身邊的人責打過,而是被他們捧在掌心,含在嘴裏,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溫桂雲與其說是她的母親,不如說是她的仆人,在她麵前總是卑微的,千依百順的。可現在,這個卑微的仆人竟然敢打主人,這讓掌控了生殺大權的主人如何受得了?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而且特別強烈,對於成年人來說自嘲一笑就能過去的事情,他們可以耿耿於懷好幾年,甚至一個想不通還會走上絕路。於是蕭言翎徹底爆發了,張開嗓子尖叫:“你敢打我!啊啊啊!你敢打我!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隨著她一連串的叫喊,屋子裏的一切銳器都開始震動、懸浮,然後似利箭一般齊刷刷射向溫桂雲。從客廳茶幾上射來的一把水果刀直直插入溫桂雲的後腦,給了她致命一擊。她盯著女兒充滿仇恨的臉,又看了看丈夫破碎的身體,終於軟倒下去,一雙無論如何都閉不上的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仿佛有無盡的悔恨需要傾吐,卻隻能訴諸於死亡。鮮血在屋子裏流淌,染紅了蕭言翎的鞋尖,也讓她從歇斯底裏的狀態中蘇醒。她睜大眼睛看著這個宛若地獄一般的房間,然後掉轉頭,匆匆跑進自己的臥室,鑽進巨大的維尼熊的懷裏,用強大的意誌力讓自己睡了過去。這一切都是夢,夢醒了就沒事了!與此同時,遠在幾十公裏外的梵伽羅忽然閉上眼,發出悠長的歎息。他一直都知道無限膨脹的貪欲往往預示著悲哀慘烈的結局……第133章 梵伽羅早早便把許藝洋哄入了浴缸, 等他睡著之後才給宋睿打電話,語氣非常不好意思:“喂, 宋博士, 晚上好。”“晚上好。”宋睿在那邊低低地笑:“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直說吧?”頻繁接到青年的電話對他而言是一樁很令人愉悅的事。梵伽羅更不好意思了,走到陽台壓低了嗓音:“明天早上你能不能幫我送一下洋洋, 我今晚有事。”“你準備去抓蕭言翎對嗎?”宋睿歎息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放任她不管。”“圍繞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孩子,我若是放任,那些孩子怎麽辦?宋博士,有些事情是我必須去做的, 我責無旁貸。”“正如抓壞人是警察的責無旁貸,消滅這種失控的怪東西也是你的責無旁貸對嗎?你的責任是什麽?拯救世界?”宋睿追問了一句:“你不累嗎?”梵伽羅迴避了他的問題, 再次詢問:“宋博士, 這個忙你能幫我嗎?”宋睿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幫,當然幫。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呢?”這又是一句滿帶心理暗示的話, 以此在青年心目中留下一個“唯有宋博士最值得信任”的印象。他幾乎抓住了生活中的每一個機會在博取青年的好感,並且從中獲得滿足和愉悅,而這兩種心情,他曾經隻能從罪惡和毀滅的欲望中尋找。梵伽羅果然溫柔地笑起來, 真誠道:“謝謝你宋博士,明天早上七點你直接上我家去接洋洋, 他現在睡著了,我給他留了一張紙條,到時候他會乖乖跟你走。那些轉學文件我都給他裝在書包裏了,一張沒少,我檢查過。宋博士,我現在真的很慶幸把你帶迴了家,身邊多了你這樣一個可靠的朋友,我就可以放心去做別的事,宋博士,認識你真的很高興。”宋睿撫了撫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迴應道:“認識你我更高興。去吧,注意安全,許藝洋那邊有我,你別擔心。”一句“注意安全”也讓梵伽羅微笑起來,他看向窗外溫柔的夜色,低沉地應了一聲好。梵伽羅循著那強烈波動的磁場來到一所高檔住宅區,避開保安,緩緩靠近一棟兩層樓的別墅,卻又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站定,再無法靠近。才過了幾小時而已,蕭言翎的力量竟已增強到如斯恐怖的程度,她的意念已然可以隔絕成一個小世界,將她自己牢牢保護起來。父親和母親的慘死帶給她強烈的刺激,卻也讓她在異變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梵伽羅試圖把自己的磁場融入蕭言翎的磁場,卻做不到,隻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注視那始終亮著一盞燈的房間。現在再來解決她似乎已經晚了,但梵伽羅卻並未退卻,而是隱入黑暗,靜待時機。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點,梵伽羅脊背挺直地站立在路邊,頭發和衣服均被露珠打濕,臉色也比平日更顯蒼白,視線卻牢牢鎖定正前方的別墅。他拿出手機給宋睿打電話,臉上全無疲憊和困乏,“宋博士,你現在……”宋睿打斷了他的話:“我已經在你家了,正在給許藝洋穿衣服,我問他要不要吃早餐,他說他不用,這樣沒問題吧?我就不給他準備早餐了,浴缸裏的水我也給你們放掉了,眼珠子擺在陽台上吹風。”這些話完全不屬於試探,隻是單純的關心而已。事實上,宋睿太清楚這一大一小具體是怎樣的存在。他試圖讓他們知道的一點是對,我了解你們是什麽樣的人,同時你們也了解我,所以我們是一個國度的,我們可以放下戒備,毫無障礙地溝通和交流。這樣的鋪墊可以大大促進雙方的感情,在心理學上又叫做名片效應。為了更貼近青年的心,宋睿幾乎使出了渾身解數。梵伽羅果然毫不避諱地說道:“沒問題的,他不需要吃東西,你給蛙蛙喂兩隻蟲子就好。那雙眼珠子很喜歡待在陽台上,謝謝你。”“蛙蛙是你們給青蛙取的名字?”宋睿在那頭低低地笑,聲音極富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