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他沮喪的頭顱和一顆接一顆掉落的黑色淚珠,梵伽羅歎息道:“雖說生死有命,但我既然答應了就絕不會食言。走吧,我送你。”他撫了撫小黑影的腦袋,然後往他背上輕輕一拍。小黑影順著他的力道往箱子裏栽去,這一迴卻不知為何,竟沒有穿透這有形之物,而是直接入駐了那具已經死透了的屍體。崇明的能力,經由梵伽羅的提煉增幅,竟連死魂和死屍也能控製。蜷縮在箱子裏的小小屍體忽然睜開眼睛,左右看了看,然後一骨碌爬起來,到處撫摸自己的身體,滿臉都是驚奇和不敢置信。“啊啊!”他咧開嘴衝梵伽羅笑,努力醞釀半晌才從早已破碎的喉嚨裏吐出三個飽含熱愛的字:“哥,哥,謝!”梵伽羅緊繃的臉龐終於泄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輕拍小孩濕漉漉的腦袋,說道:“走吧,送你迴家。”小男孩連連點頭,然後手腳僵硬地從箱子裏爬出來。他的動作像極了一隻亟待翻身的小烏龜,惹得梵伽羅眼裏沁出更多笑意。銀白的月輝灑落在他們頭頂,又慢慢被逐漸逼近的晨曦和天邊的一抹朝霞驅散,第二天不知不覺來臨了。1號樓是小區裏唯一會在清晨時分亮起橘黃燈盞的樓。渾身濕透的青年牽著渾身濕透的小男孩,順著旋轉的樓梯一階一階往上爬。四樓的主婦頂著一張憔悴的臉和鳥窩一樣的頭去購物,她的公公婆婆要求她必須在這個時間段起床,如此才能買到最便宜的菜蔬。她的眼角有一片很濃重的淤青,被淤青環繞的眼珠紅腫地似要滴血。可想而知昨天晚上,她經曆了何等的折磨。看見濕漉漉的一大一小,她麻木的臉上終於多了幾分驚異,並盯著青年那張俊逸的臉看了很久,似乎覺得有點眼熟。小男孩低下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兩人繼續往上走,便又在七樓遇見了匆匆出門的一名中年男子,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一套中規中矩的西裝,拎著一個米色公文包,看上去很忠厚老實。發現青年和孩子都是一身水,他還關切地問了幾句,並催促他們趕緊迴家換衣服,免得感冒,性格似乎也很體貼溫柔。十四樓的防盜門換了,但住戶卻始終沒敢迴來,因為他家的外牆上貼滿了大紅色的字幅,上麵血淋漓地寫道:【姐妹們,這是一個騙子,騙錢騙色都是輕的,還會騙命!據保守估計,已經有十八位女性同胞受害,你們小心一點!不相信的可以加群,我們實名與你聊!群號:xxxxxxx。】有些字幅被刮掉了,但更多的字幅又貼了上去,堪稱源源不斷、誓不罷休。梵伽羅往樓道裏望了一眼,竟抿著唇笑了。見他好像很高興,小男孩便也抿著小嘴笑了笑。兩人繼續往上爬,足足十幾層樓的高度,卻無法讓他們流一滴汗,喘一口氣。終於到了十七層,小男孩輕鬆的表情開始慢慢緊繃,然而不等他上前敲門,已經有人先他一步叫開了門,語氣十分嚴厲:“洋洋到底在哪裏?昨天晚上我越想越不對,特意去拜訪了許先生您的父母,卻沒在他們那裏見到洋洋。周圍的鄰居也說你根本沒把孩子送過去。你為什麽要讓你的父母配合你撒謊?你把孩子弄到哪兒去了?”“那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把他送去哪兒管你什麽事?”許父理直氣壯地詰問。“如果二十四小時之內我沒見到洋洋,我就有理由懷疑他失蹤了,並對此展開調查。你們是他的監護人,對他的人身安全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們將是我的首要調查對象!”廖芳夾雜著擔憂和怒氣的聲音在樓道裏迴蕩。能為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孩子而日夜奔波的人,除了警察似乎也沒誰了。許父的眼裏閃過一抹兇芒,齒尖輕一咬合,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他一改之前的不耐煩,故作傷感地說道:“既然你已經調查出來了,那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你進來自己看吧。”他側過身子,露出黑漆漆的,連一盞燈都沒點亮的客廳。他的妻子似乎躲在角落裏聽了很久,這時候也終於從黑暗中遊移到丈夫身後,像一隻神出鬼沒的幽靈。廖芳竟然毫無所覺,邁開腿就要往裏走。她太擔心孩子的安危了。站在樓梯間旁觀多時的梵伽羅忽然揚聲說道:“廖警官,好久不見。”“梵先生?你這是上哪兒去了,怎麽渾身都濕透了?”廖芳止住步伐,迴頭看去。正努力控製著麵部表情的許父也順著那道嗓音看過去,然後整個人都僵硬了。隱沒在黑暗門角的許母發出一道宛若驚魂的尖叫。“洋洋!”三道不同的嗓音用三種不同的情感同時喊出一個名字:許父是驚恐和不信;許母是害怕又惶然;廖芳則是純粹的驚喜。“他在湖邊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梵伽羅牽著小男孩一步一步走出黑暗,來到被一盞聲控燈照亮的門洞,微笑敘述:“許先生,為了救洋洋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兒,他落水的地方離岸邊很遠,差點就迴不來了。這一次您可得看好他,別再讓他遭遇危險。”他把掌心輕輕覆在小男孩背上,往前推了推。小男孩仰起的臉蛋便也展露在這唯一的光束中,皮膚比紙還白,瞳孔比墨還深,嘴唇青紫一片,竟似屍體一般毫無人色。不不不,他簡直就是一具行走的屍體!方才還滿心都是殺意的許父,竟在兒子漆黑雙瞳的注視中嚇地尿了褲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孩子是怎麽死的,他親手探了他的鼻息和脈搏,又扭斷他僵硬的骨關節,將他卷成一團,藏進狹窄的冰箱。沒有人能在連續幾個日夜的冷藏和水淹之後還活著,除非他不是人!許父嚇得魂都丟了,卻死咬著牙關沒敢在廖芳麵前失態。腥臊而又滾燙的尿液灌滿他的褲襠,可他卻隻能假裝一切正常。許母緊緊貼在丈夫背後,牙齒打顫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尤為突兀。這孩子同樣是被她親手裝箱又扔下湖的。梵伽羅再一次把孩子往前推,微笑詢問:“許女士,兒子平安迴家了,你就沒什麽表示嗎?”“表示?什麽表示?”許母整個人都是木的。許父則如夢初醒,連忙從錢包裏掏出一遝現金塞進梵伽羅手裏,不斷鞠躬:“謝謝你梵先生,今天真是太感謝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梵伽羅漆黑的雙眸悠忽劃過一抹冷意,卻也沒說什麽,而是順手把孩子推進那個不透半點風的家門,輕聲囑咐:“去吧,迴家了。”大門迫不及待地關上,砰地一聲巨響震亮了全樓的聲控燈。廖芳直到此時才徹底放下心來,拍著胸口說道:“原來孩子真的走丟了一晚上!梵先生,你說這都是什麽人啊?孩子都丟了十幾二十個小時了,他們竟然不著急去找,反而編造謊言糊弄警察,這不是盼著孩子出事嗎?以後我必須定期來做迴訪,不然孩子肯定不好過。”梵伽羅看著她既僥幸又後怕的臉,徐徐問道:“隻要一想到為人父母不需要經過考試,你就害怕得要命是不是?”廖芳垂下頭,難過地說道:“是的,害怕得要命,可那些父母卻從來不會有同樣的感覺。”“他們會的。”梵伽羅的歎息連同他修長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逼仄的樓道。第79章 既然孩子已經被梵先生送迴來了, 廖芳便也可以放心地離開。說實話,為了找孩子, 她一晚上都沒怎麽合眼, 這會兒已經困得不行了。她迷迷糊糊走進電梯,又迷迷糊糊摁了關門鍵,把腦袋抵在牆板上, 準備眯一會兒。忽然,一道充滿了恐懼的尖叫聲從十七樓傳來,弄得她渾身一顫。她的腦袋順著金屬牆壁往前一滑,狠狠撞入夾角,頓時整個人都清醒了, 連忙改了數字鍵,趕去十七樓查看情況。“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孩子還好嗎?快給我開門, 不然我踹了啊!”她砰砰砰地敲門, 由於極度的疲倦催生了極度的憤怒,她的態度明顯比前幾次粗魯很多。門應聲而開,許父無奈擺手:“沒事沒事,孩子媽給孩子換衣服的時候滑了一跤, 疼得狠了。”廖芳伸長脖子一看,卻見披著大浴巾的許藝洋正好端端地站在客廳一角,而許母則跪坐在他跟前,滿臉的冷汗把頭發都打濕了, 果然像摔了一跤疼得不輕的樣子。“你們小心一點。孩子丟了不見你們著急,摔一跤倒是一驚一乍的。”廖芳鄙夷地瞪了許父一眼, 然後邁著遲緩的步伐離開了。厚重的防盜門在她身後急促地關上。許父順著門板滑坐在地,鎮定的表情漸漸扭曲成驚恐萬狀;許母則用雙手摳著地板縫,一點一點把自己往後挪。她的眼眶快瞪裂了,那雙鼓脹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孩子的腹部,分明想把視線移開,卻又根本無法抵抗那浩瀚的恐懼和無望。她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因為她渾身的骨頭都嚇軟了。在此之前,他們還抱著最後一點僥幸或許孩子沒死,之前的那些事都是他們的一場幻覺,否則孩子怎麽會活生生地迴來?可是,在掀開孩子的衣服,看見烙印在他胸腹的那個深紫色的腳印和遍布於他軀幹的屍斑時,他們所有的幻想就都被徹底打碎!這根本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這就是一具被踢成內傷並最終死於內出血的屍體!“死死死,死的!不要過來!”許母已被眼淚和鼻涕糊了滿臉。小男孩卻並未聽從她的指示,反而靠近了兩步,差不多占據了整個眼眶的瞳孔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然後極緩慢地舉起自己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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