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伽羅勾著唇角走進辦公室。“想喝點什麽嗎?”趙文彥禮貌地詢問。梵伽羅正準備拒絕,趙文彥的手機卻響了,他很快接通,靜靜聆聽來自於母親的規勸;這個電話剛掛斷,又一個電話打進來,是他的大伯,一番嚴厲的斥責砸進他的耳膜;接下來,趙氏家族的長輩或平輩陸陸續續打進電話,或勸說,或責罵,或諄諄教誨……趙文彥麵皮崩得很緊,腮側的肌肉咬得快斷裂了卻還是堅持一句話:他要變賣自己手裏所有的資產和股份,甚至是由他一手創辦的幾家公司,去挽救蘇楓溪在西川的投資。“你是不是中了蘇楓溪的蠱?”一名趙氏族人這樣質問,然後失望至極地結束了談話。趙文彥盯著手機,目中閃爍著晦暗的光芒。忽然,鈴聲又響了,看見來電顯示,他迫不及待地接通電話,啞聲詢問:“怎麽樣?”“趙先生,我實在是看不出任何問題,您還是另外找人想想辦法吧。不是蠱,我可以肯定。”那人簡單說了幾句就掛斷了,趙文彥挺直的脊背猛然坍塌下去,然後慢慢靠倒在椅背上,俊美的臉龐蒙在一層陰影中,顯得那麽頹廢。現在的他就像一隻困獸,陷在一個布滿尖刀的深淵裏,無論從何處攀爬,都是鮮血淋漓的傷痛和絕望在前方等待。他無法自救,更指望不上旁人的救助,迴望前半生,再眺望餘生,竟似一個永遠無法蘇醒的噩夢,若想從這個噩夢裏解脫,唯有熬死自己。趙文彥一手扶額,一手緊緊握著手機,咯吱咯吱的聲響預示著這部脆弱的機器很有可能葬送在他激蕩的情緒裏。梵伽羅卻對他的痛苦掙紮視而不見,在皮椅中坐定,又交疊起修長的雙腿,直接道:“趙總,我希望公司能免去我的違約金。”趙文彥沉默了許久才啞聲道:“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雖然你現在翻紅了,但損失已經造成,公司也給你賠了很多錢,我頂多隻能給你減免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還需要你自己來還。你可以和公司續約,在分成上做一些讓步。”麵對梵伽羅時,不知為何,趙文彥即便再難受,竟也可以心平氣和地與之談話。他周身縈繞著一種特別令人心安的氣場。梵伽羅用雙手支撐著桌麵,不斷靠近趙文彥,然後微微偏頭,對準他的耳廓,近乎於耳語地說道:“公司不能給我減免違約金,趙總,你可以私人為我出資。”趙文彥想退後,卻發現自己被一種無形的磁場禁錮在原位,還有一些更細微的東西順著梵伽羅吹拂過來的氣息鑽進自己的耳膜,又匯入了四肢百骸和奔騰血流,勾動著他的每一根神經乃至於每一個細胞。這感覺玄奧極了。梵伽羅還在靠近,漆黑的瞳孔裏閃爍著微光,那微光明明滅滅、聚聚散散,最終形成一團團璀璨的星雲,美妙得難以言喻。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一雙眼睛,它們能承載一個世界,也可以蘊藏整片宇宙。趙文彥看呆了,原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緒越發混沌。為梵伽羅私人出資?怎麽可能呢?然而這句話,他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一股莫名的悸動在他的胸腔內醞釀,發酵,碰撞,最終擦出火花。梵伽羅用細長的指尖輕輕叩擊他的手背,帶著點韻律,又似在誘惑,說出口的話卻令人難以理解:“我用八千萬換你一百億,成交嗎?”“什麽?”趙文彥的嗓子幹得快冒煙了。“八千萬換一百億,你賺了。”梵伽羅將趙文彥的右手托在自己右掌心,然後左手輕輕覆上去,閉眼道:“好了,你可以接電話了。”他話音剛落,趙文彥的手機便急促唱響,“蘇楓溪”三個字躍出屏幕。看見這個原本代表著甜蜜的名字,趙文彥的眼球瞬間爬滿血絲,瞳孔深處明明暗藏抗拒,仇恨,甚至是殺意,指尖卻忍不住顫抖,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接通電話。梵伽羅用雙掌將他的右手輕輕合住,溫柔無比地吩咐:“別掙紮,接吧。”趙文彥不由哂笑,掙紮又如何,蘇楓溪的電話,他的身體是不可能不接的。但是他很快便意識到,梵伽羅所說的“別掙紮”是讓他不要掙脫他合攏的雙手,而非與自己的思想做鬥爭。這倒沒什麽問題,隻不知梵伽羅想幹什麽。他不會也像主人格那樣對我抱有感情吧?趙文彥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接通電話,卻又聽梵伽羅低聲囑咐:“無論她說什麽,你可以全部拒絕。”拒絕蘇楓溪?趙文彥結結實實愣住了。這對他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第41章 或許是聽說了趙國安老先生迴國的消息, 向來沉穩淡定的蘇楓溪也有些坐不住了,急急忙忙打電話來探聽情況。她倒是並不擔心男朋友反悔, 隻是害怕趙國安那個老東西從中作梗, 破壞她的計劃。趙文彥用顫抖地指尖摁了通話鍵,蘇楓溪那甜美的嗓音便隨之傳來。這嗓音曾經讓趙文彥無比眷戀,如今卻像地獄的號角、魔鬼的吟唱, 外層裹著蜜,內裏卻蘊含著劇烈的毒藥。每當她甜膩著嗓音與趙文彥說話,趙文彥的頭腦便似刮起了風暴,所有的理智均被風刃攪碎,消失無蹤, 然後渾渾噩噩地答應那些匪夷所思的要求;當她依偎在他身邊時,又似一條毒蛇, 扭折著遒勁的尾將他一圈一圈纏繞、箍緊、勒斃;她的手中仿佛握著一根無形的繩索, 而繩索的另一端牢牢係在趙文彥的頸間,她拉著他、拽著他、驅使他向她指引的那個方向前進。一旦趙文彥開始掙紮抗拒,這繩子就會驟然縮緊,將他的頭顱割斷。趙文彥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愛上的蘇楓溪。自從遇見她, 他便一直活在一個夢裏。起初,這夢還裹著一層看似美好的紗,將他麻痹,待時間長了, 薄紗揭開,露出的卻是一個岩漿沸騰、鬼怪橫行的地獄。毫無疑問, 那些鬼怪,每一個都擁有蘇楓溪的臉。趙文彥其實在相戀之初就察覺到了詭異之處,那時蘇楓溪為了爭奪一部電影的女主角,用見不得人的手段逼死了一個女演員。雖然女演員是自殺的,嚴格來說蘇楓溪不需要負法律責任,但是稍有原則的人都會對她敬而遠之。但怪就怪在,趙文彥是一個極有原則的人,卻在得知真相後幫蘇楓溪掃了尾、善了後,讓她安安心心去拍戲。這種做法完全違背了他的道德和良知,也愧對於他接受的高等教育。當時他沉浸在蘇楓溪的感激中,覺得樂陶陶的,很是滿足。但夜深人靜後仔細一想,他卻驚出了一身冷汗。直到那時他才捫心自問白日的那個人真的是你嗎?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何會喪失了良知,放棄了底線?為何還會覺得如此狠毒的女人是值得你愛的?這樣的痛苦掙紮總發生在離開蘇楓溪的時候,然而一聽見她空靈的嗓音或是看見她美麗的倩影,那些來自於靈魂的拷問便會被他忘得一幹二淨。這種萎靡渾噩的日子一過就是五年。在這五年裏,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被蘇楓溪牽在手中的一條狗,她讓他往哪兒咬,他便往哪兒咬,尊嚴和傲骨已完全被對方摧毀,甚至連良知和道德也岌岌可危。對趙文彥來說,失去本心和作為人的資格是遠比死亡更令他感到痛苦一件事。但是他毫無辦法,如此離奇的遭遇,說出去誰會信?他又能找誰去求助?他知道自己早晚會死在蘇楓溪手裏,卻沒料這個女人心腸如此歹毒,竟讓他拉著整個趙氏集團陪葬!他接通電話,溫柔無比地喊了一聲“蘇蘇”,瞳孔裏卻迸射出刻骨的仇恨。但是很快,他蓄積在胸腔內的憤怒、暴戾、壓抑、痛苦等情緒,竟卷成一道溪流,順著他潺潺的血液匯入右手,然後被梵伽羅微合的雙掌盡數攝走。那種源源不斷被抽取的感覺是如此真實強烈,令他想忽視都忽視不了。察覺到趙文彥的愣怔,梵伽羅微微抬眸,低不可聞地道:“繼續跟她說話。”那些惡臭的、腐爛的、病態的愛戀被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和前所未有的寧靜。趙文彥立刻收斂心神,繼續與手機那頭的人說話:“你找我有事?”蘇楓溪的直覺非常敏銳,幾乎瞬間就感受到了他話音裏的冷意,於是故作擔心地追問:“文彥,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我聽說老爺子迴來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如果你實在為難,那件事就算了吧,我自己來想辦法。”這招以退為進她用過很多次,一旦聽見她這樣說,趙文彥立刻便會替她接下所有重擔,哪怕那些重擔會將他壓得粉身碎骨。她不在乎這人能不能從西川那個火坑裏全身而退,反正少了這隻狗,她還有千千萬萬隻狗。但趙文彥的迴答卻讓她吃了一驚,然後便是怒不可遏。隻聽對方順勢下了梯子,冷淡無比地道:“那你自己想辦法吧,你的事我以後都不會再管了。”蘇楓溪愣了許久才不敢置信地問:“文彥,你剛才說什麽?”趙文彥的嗓音又冷了幾度:“我說,你的事,我以後不會再管了,你好自為之。”隨之而來的是電話被掛斷的嗡響。蘇楓溪瞪著自己的手機,五官慢慢變得猙獰而又扭曲。趙文彥拒絕了她?他怎麽敢!一輛火紅色的跑車迅速轉入匝道,以每小時上百公裏的速度朝星輝大樓駛去,她一定要當麵問個清楚,她豢養的狗哪怕是扔了,宰了,也不能讓他跑了!與此同時,梵伽羅已放開趙文彥的手,退迴原位。趙文彥正反複迴憶剛才那通電話,又摸了摸自己毫無沉珂,跳得像一隻雀鳥般歡快的心髒,不敢置信地呢喃:“你是怎麽做到的?你知道我出了什麽問題嗎?”“具體情況還不甚清楚,得等蘇楓溪來了才能確定。”梵伽羅雙手交握,兩根大拇指互相環繞著,一派輕鬆淡然:“我陪你在這裏等。怎麽樣,那八千萬你可願意為我償還?”“她還會過來?”趙文彥瞳孔收縮了一瞬,隨即便搖頭苦笑。是啊,自己這條任勞任怨的狗忽然反咬主人一口,還準備逃跑,蘇楓溪那等極其自負的人豈能不來查看情況?以她惡毒的心性,若是趙文彥脫離了她的掌控,她寧願毀了他也不會放他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