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芳走到他身邊,伸長脖子看了看他的手機, 臉色頓時一片慘白。其餘幾人也都圍攏過來查看情況,然後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梵伽羅的“三字微博”支配的恐懼。“第五個會不會說的是阮葉?”廖芳根本沒對這條微博產生任何懷疑。“我剛剛給醫院打了電話,阮葉很好,在我們的保護之下。”莊話音未落,手機便響了, 看守所的所長用顫抖的嗓音說道:“莊隊,你帶著你的人來一趟吧, 肖金死了。”莊緊繃的心弦到底還是斷裂了, 沉默了四五秒鍾才應了一聲好。“肖金死了,叫上鑒證科的人,我們一起去看守所。”他穿上外套,步履匆匆地往停車場走去。半小時後, 專案組全員都站在關押肖金的小隔間外,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廖芳捂著嘴別開頭,不敢再看。“莊隊,是自殺。”法醫仔細檢查屍體, 語氣帶上了幾分悲愴:“他求死的心很堅定。一般人拿刀子割腕都不太敢下手,總會留下幾條淺淺的試探傷, 但是你看他,”法醫指了指肖金血肉模糊的左手腕,“他直接用牙齒咬斷了自己的兩條動脈,皮肉都咬掉一大塊,像是沒有痛覺一樣。他還拿毛毯裹住了傷口,讓自己的傷勢不要被獄警發現,免得獲救。毛毯吸水性很強,加快了失血的速度,從咬斷動脈到死亡,整個過程隻用了十幾分鍾。”莊盯著屍體看了很久才開口說話,“現場交給你們了,我去查監控。”“好的。”法醫點頭答應,遲疑片刻又喟歎道:“他真的可惜了。”“沒什麽可惜的,反正上了法庭他百分百會被判死刑。”莊的語氣很冷硬,眼眸中卻閃爍著不忍的光芒。專案組開始調查看守所的獄警和關押在肖金周圍的囚犯,沒有發現可疑情況,監控也表明肖金的確是自殺,案發時沒有任何人靠近過他的牢房。專案組成員各自忙碌著,也各自沉默著。廖芳錄完所有口供便走到無人的角落,撥通了一個存儲許久卻從來不敢撥通的電話,一道溫潤的男性嗓音傳來,像初夏時節的一汪清泉,沁人心脾,卻令她無端紅了眼眶。“梵伽羅,肖金死了。”隻一句話,廖芳就抑製不住地哽咽起來。“啊。”梵伽羅短促地應了一聲,而這一聲卻毫無意義。“你知道他會死,你為什麽不早點說?”廖芳想不明白梵伽羅的心為何如此堅硬,仿佛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動容。“說了會怎樣呢?”梵伽羅溫柔無比地反問。“說了你就可以救他!”廖芳的嗓音帶上了幾絲憤怒。“我不是神,我救不了他。”梵伽羅低緩的嗓音像是從另一個次元傳來的一般,顯得十分空洞:“他咬斷了自己的動脈對嗎?如此強烈的求死意誌,誰能阻止?你能卸掉他的下頜骨,打落他全部的牙齒嗎?不能的話,總有一天他還會選擇同樣的路。活在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會結下因果,得出業報,他們的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手裏,而不是神。”廖芳沒有辦法反駁對方的話。的確,肖金選擇了最慘烈的死亡方式,他自己都不願意救自己,誰又能阻止他的死亡?至於梵伽羅為何會知道他的死法,廖芳已經不想去追問了。他是靈媒,他應該什麽都知道。梵伽羅繼續道:“他對別人做了什麽,最終也會應在他自己身上。一切罪惡都將歸於塵土,這不僅僅是一句佛偈而已。”廖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一聲又一聲的哽咽迴應著電話那頭的人。梵伽羅幽幽長歎,然後結束了談話。與此同時,莊也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給宋睿打電話,“肖金自殺了,你沒預測到嗎?”他腦海中反複迴憶著把肖金押去看守所那天宋睿對對方說的話。他告訴肖金阮葉瘋了,也就在那個時候,原本還滿心不甘的肖金徹底解脫了,釋然了,朗笑著揚長而去。從以往的案例來看,宋睿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把握得十分精準,說是料事如神也不為過。作為一名心理學專家,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話會對肖金造成什麽影響。換言之,他放縱了事態的發展,他冷眼旁觀肖金走上絕路。這還是莊認識的那個溫文爾雅、善良寬厚、學識淵博的宋博士嗎?莊的心情很不平靜,他無法接受好友的做法。也是在此時此刻,他才漸漸領悟到梵伽羅對好友的評價似乎並不是一派胡言,而是一種洞察。宋睿隻能沉默以對。他知道莊不是傻子,不會在事情發生後還聯想不到他頭上。那天他的確是衝動了,其實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反常,竟做了一件多餘的事。不過做都做了,倒也談不上後悔。“抱歉,”他摘掉眼鏡,徐徐說道:“我想,對肖金而言,害死肖蕊的罪魁禍首從來不是阮葉,而是他自己。他不需要公眾的審判,他早已給自己做了審判。這一天早晚會來,我們誰都阻止不了。”莊聽得直咬牙,諷刺道:“誰都不能替代法律,能做出審判的隻有法院!宋睿,我怎麽覺得你中了梵伽羅的毒呢!你一個堂堂的心理學專家,別是反被他洗腦了吧?”宋睿唿吸略微停滯,然後掛斷了電話。他走進浴室,跪在冰冷的瓷磚上,握住一根皮鞭,開始狠狠抽打自己的後背,直至血肉模糊……這樣做並不是出於愧疚和自責,而是為了用疼痛提醒自己若想恣意地活著並淩駕於他人之上,你就必須遵守那些愚蠢的規則,而法律恰恰是這些規則中最不能碰觸的。更危險的是:有一個人,他已看透了你,並緊緊地盯著你!莊並不知道好友正承受著什麽,他對這場突如其來的慘劇感到很憤怒,卻也無力挽迴。事情已經發生,再來責問任何人都已經沒有意義,正如肖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那麽曾經殘忍虐待過她的那些人就都可以因此而洗清罪惡。“正義”這個詞是如此的光耀,卻也如此的難尋。莊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平,卻不防局長忽然打來電話,詳細詢問肖金自殺的事。“……這下難辦了!這個事情該不該公示呢你說?”局長糾結不已地問道。“肯定得公示。”莊比他果斷地多:“肖金定時發送的那條微博已經把這樁案子拱上了風口浪尖,現在所有人都在關注這件事,也在等待最後的審判。如果我們不公布肖金自殺身亡的消息,等到媒體爆出來,我們分局會受到最大的質疑,因為他是在我們的看守所裏死的。現在能說清楚的事,拖到以後再說就變成懸案了,公眾不啻於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我們。說不定傳來傳去,我們反而變成了害死肖金的兇手。”“對對對,你說得對。我馬上讓宣傳部去發公告。”局長掛斷電話後沒多久,肖金自殺的消息就傳遍了網絡,這一次分局官微詳細交代了他的死因,並未有任何隱瞞,質疑的人果然少了,大喊可惜的人卻很多很多。肖金並不是那種無惡不作的暴徒,他和肖蕊的悲劇是人為造成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為了懺悔,他還殺死了自己。也因此,為他感到悲痛惋惜的人遠超過譴責他的人。什麽是善,什麽是惡,二者何以界定?這個本就無比複雜的問題始終糾纏在這樁慘案中,引發了公眾大規模的思考和反省。高一澤墜樓案成為了本年度最受關注的事件,一直蹭高一澤熱度的孫影卻半點高興不起來。他這會兒正忙著刪除哀悼高一澤和譴責梵伽羅的微博,曹曉峰則捧著一塊平板電腦,時刻關注著輿論動向。“梵伽羅翻身了!現在大家都在討論他到底是不是靈媒。他現在的名聲比劉影帝還好,真是沒想到啊!”曹曉峰無比懊悔地歎息。“曹哥,你快別玩平板了,來幫我寫一篇通稿,撇清和高一澤的關係吧!我最大的幾個粉絲群都宣布解散了!”孫影快急哭了。曹曉峰不耐煩地說道:“你不知道給公關部打電話讓他們幫你寫嗎?當初蹭熱度的時候……”他的脖子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掐住,說不出話了,隻因他看見一條極其恐怖的微博:一位名叫“流星街碼農”的網友在梵伽羅的微博主頁留言:【來來來,大家看過來,我現在就戳破梵伽羅的畫皮!什麽靈媒,我看是狗屎還差不多!大家等會兒啊,我去弄長微博!有圖有真相,保證實錘!】“流星街碼農”留下這句話就消失了,但眾人的注意力卻都被吸引過去,順勢點進他的微博,加了關注,等著看實錘。曹曉峰也同樣如此。眼下,“流星街碼農”的長微博終於出來了,另附兩張圖片,一張是高一澤死亡現場的照片,一張是梵伽羅手繪的死亡素描。卻原來,高一澤墜樓時,“流星街碼農”正好就在現場,並拍下了一張屍體照,然後發布在微博上。過了兩分鍾,他意識到這張照片太過血腥,有可能會被和諧,便刪掉了。如今他又把這張照片放出來是想告訴大家,世界上根本沒有靈媒,也沒有所謂的預見死亡,梵伽羅所說的一切都是無稽之談,因為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那張“死亡素描”分明就是照著他拍攝的屍體畫的,從角度到細節,無一不重疊。【大家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我就刪掉了!我記得這張照片是唯一發布在網絡上的高一澤死亡現場的照片,雖然我隻放了兩分鍾,但足夠某些人下載保存。我很有理由懷疑某些人是看見了這張照片才興起了假裝靈媒的念頭。他臨摹了我的照片,然後拿去炒作。為了翻紅,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照片明明是高一澤死的時候拍的,臨摹出來的素描當然也是在這之後,怎麽就成了死亡預告?某些人裝神弄鬼的時候也不知道抹消證據,他以為我把照片刪除了就找不迴來了嗎?智商這麽低,裝什麽神棍?還有,我最後問他一句,高一澤的人血饅頭好吃嗎?】“流星街碼農”把梵伽羅大大貶低一番,然後刪除了照片。由於梵伽羅口碑逆轉,無腦支持他的人很多,這條微博雖然引發了一定的關注,卻並不能對他造成太大影響。大家原本就不相信他是靈媒,自然很快就接受了死亡素描是作假的事實。雖然那條預示著肖金自殺的微博有些玄乎,但偶然猜中也是很有可能的。不過還是有些人上躥下跳地在辱罵梵伽羅,說他借死人來炒作,手段太過齷齪,道德毫無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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