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紀湛東再迴來的時候,兩個人隻無聲相處了一天,就被通知可以出院。

    那一天裏病房內是真的沒有聲音。紀湛東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報紙,裁成了幾十小塊,自己在小茶幾上慢慢吞吞地拚圖,拚完了正麵又拚反麵。霍希音對他這種行為表示鄙視。

    看來他明顯是被她那天的態度閃到。當時霍希音言辭犀利地表示自嘲和諷刺,而他的反應除了被動承受就是啞口無言。大概這真的再次傷到了紀湛東的熱情和自尊,他需要自我修複,所以他雖然一直呆在病房內,卻始終麵無表情不發一詞。

    霍希音也不和他說話,她自己閉目養神。她再不要和他進行那天那般冗長的談話,每一次不管誰占上風她在之後都會有一種濃濃的愧疚感,甚至還會感到心虛,而更悲哀的則是她心裏牢固的堡壘也會隨之坍塌一分。

    真是安靜得近乎詭異,一整天對話都不超過五句。

    “姚小姐,我等下要出去,中飯送過來的話麻煩你去拿一下。”

    霍希音也是和看護說著話:“昨天我翻的那本財經報紙你看到了麽?我找不到了,明明記得把它放在床頭的。”

    看護猶豫了一下,指著對麵紀湛東的位置:“在紀先生的手裏。他剛剛拚圖用的。”

    霍希音一噎,她剛剛眼神飄忽,不敢在他身上落下,隻知道有份報紙在他手裏,但沒想到會這樣寸。

    紀湛東抬眼,把報紙遞過來,茶幾上的拚圖被他揉成了一團,接著他捏著手機站起身:“我去打個電話。”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霍希音一邊繃著臉一邊在心中哭笑不得。他明擺著就是刻意這樣做的,跟她一樣。

    霍希音終於出院。

    沈靜最近經常加班,連帶周臣的妹妹,她關係最好的妯娌在準備婚禮,所以最近很有點焦頭爛額,除去幾個電話,其他時間根本管不到她。霍希音對此暗自舒了口氣。她現在最怕費神解釋她和紀湛東的關係,因為她自己都不確定。

    霍希音和紀湛東一起坐在車子後位,兩人相距很遠。他又換了新車,深藍色,延續以前的習慣,低調而自成風格。霍希音在最初看到的時候覺得有些眼熟,卻又無法想起到底是在哪裏見到過,明明這車型並不常見。她思索半天無果,最終放棄。

    兩人一路繼續無話,雖壓抑但很和平。但進了公寓小區後,在她下了車後,兩人又鬧了別扭。

    其實她也是蓄了意,她在下車的時候向紀湛東客客氣氣地道了謝,然後就觸動了他的某根脆弱的神經,紀湛東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連嘴角都跟著沉了下去。

    他抱著臂看著她,從內到外都散發著涼意:“霍希音,你是存了心讓我不痛快是吧?”

    他說得不錯,她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給他好臉色。霍希音也很想抱臂,無奈一隻手尚未痊愈。他的海拔又比她高,此刻冷冰冰地站在她麵前,氣勢十分強,已將她的完全壓倒。她在道謝的時候本來就有些忐忑,此刻心虛更甚。

    他們這樣,倒是令旁邊的司機有些手足無措。拎著一隻行李,不知是該放下還是該拖走。

    紀湛東很少有這樣明目張膽動氣的時候,他以往的脾氣都是咽到肚子裏自行消化,而如今他眼眸暗沉,嘴角壓下去,毫無顧忌地黑著一張臉和她對峙,這種次數實在是少到稀有。估計是真的被她憋屈到難以控製,以至於在這種公共場合竟然也能拋了風度。

    他倆一動不動地冷眼相對,忽然身後傳來一聲爽快的笑:“咦,這不是小霍嗎?好久不見你了啊。”

    霍希音迴頭,立刻擺了笑臉:“王阿姨。您這是專門去買菜了?”

    “是啊。你的胳膊怎麽了,還弄了夾板?這是……骨折了?”

    “嗯,不小心摔的。沒什麽事,現在已經快好了。”

    “那以後可得注意啊,傷筋動骨一百天,迴頭讓你未婚夫給你好好養養。”王阿姨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兩個,“小兩口吵架了?互相讓著點兒啊。我看你未婚夫的車,就深藍色這輛,前些日子可一直在這兒停著呢。有幾次看小霍你都上班去了,這車還一停就是一整天。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呢?兩個人在一塊兒誰能沒個紅臉的時候啊。”

    霍希音有點兒吃驚,為她話裏的內容。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紀湛東,這廝完全沒了剛剛那種涼薄的眼神,此刻正笑得如沐春風:“王阿姨,您買了這麽多東西,需要幫您拎上去嗎?”

    王阿姨的臉上都快綻開成了一朵花,大概像紀湛東這樣俊俏的後輩也不常見,看著養養眼也是好的。

    “沒事,我天天這麽來迴,早就習慣了,隻當是鍛煉筋骨了。你們也快迴屋吧,外麵多冷啊。”

    “嗯,好,您慢走。”

    等長輩一離開,霍希音連行李也不要了,直接扭身進了公寓。

    紀湛東走在她後麵,再後麵是司機。霍希音一迴想起剛剛王阿姨的話,就覺得分外詭異。他竟然會待在她家樓下,而且看樣子還不止一次,可這怎麽可能會是紀湛東能做出來的事。

    怪不得她覺得他的這輛新車眼熟。停在樓下,她即使沒有刻意去看,大概也瞟過幾眼。而那個時候她若是知道裏麵坐的是他……霍希音一想到這裏就十分無語。

    她站在電梯角落,朝紀湛東意味深長地飄過去一眼,她以前是真的沒想到,原來他有朝一日竟還能被冠上“傻子”一詞。

    紀湛東倒是淡定,不看她,電梯開了後直接大步踏出去。倒是司機,大概終於受不了他們之間的詭異氣氛,將行李放到指定位置後,連理由都沒找就直接下了樓。

    霍希音在迴家之前專門請了臨時工打掃房間,如今室內幹淨光亮,紀湛東就坐在她家纖塵不染的白色躺椅上,慢悠悠地對上霍希音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她見他一動不動,歪著頭瞧他:“你最近太閑了是麽?這種幼稚的事你也做得出來?”

    “這幾天我留下來照顧你。”紀湛東直接無視她的話,沒什麽表情,最後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眉目竟然慢慢緩和了下來,甚至還微微一笑,說話也突然十分好聲氣。

    “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請了一位鍾點工,會幫忙收拾。”霍希音眼瞅著他依舊淡定,忍不住要繼續刺激他,“你太閑了麽?還是給人家當保姆上了癮?我最近才發現你原來還有受虐傾向。”

    “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紀湛東懶得和她辯論,揀過一隻白色抱枕拍了拍,修長的手指拂過毛絨表麵,又輕輕一彈,動作要多懶散就有多懶散,“你想念那兩隻狗了麽?現在去把它們接迴來?”

    “現在你那勤勞如蜜蜂的秘書此刻應該在公司呢吧。”

    紀湛東對她不時拋過去的風涼話不為所動,手臂支成人字形撐住下巴,眼中帶了點笑意看著她,意味深長,此外還帶著一點算計。霍希音被他看得頭皮發麻。

    他沒有預期的迴應,讓霍希音實在沒什麽勝利感可言,也沒什麽樂趣。她又不是潑婦,風涼話說多了自己都覺得膩。

    紀湛東依舊淡淡地笑,慢慢地說:“你知道我沒有惡意。”

    霍希音想都不想,直接揭穿他:“但是你不懷好意。”

    紀湛東的笑容更深了一層:“既然你都知道我想不懷好意,那你覺得還能擋得住我麽?”

    她到底是哪一輩子修來的福分,竟然遇到了這麽一位難纏的主。霍希音輕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到門口,紀湛東在後麵叫住她,她迴過頭來和他對視:“我去超市買點日常用品行不行?”

    “你家的東西差不多都買好了。”紀湛東指著廚房說,“你可以去看看。”

    霍希音瞪著他,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我買女性用品行了吧?”

    他歪著頭想了想,眼神無法澄澈無辜:“那個好像也買了吧。我讓陸華意把東西放到了你的臥室裏。”

    霍希音嘴角一抽,簡直想咬死他。他竟然讓陸華意做這種事,她要把他大卸八塊。

    偏偏紀湛東還用一種雲淡風輕溫和至極的口氣跟她說話:“這有什麽關係,你至於眼睛睜這麽大?”

    “……”霍希音直接一隻抱枕飛過去。

    她拿紀湛東完全沒轍。他在武力上占據強力優勢,他還曾經是最佳辯手,他甚至還有她公寓的鑰匙,她對他無計可施,隻好由著他堂而皇之地侵占領土。

    所幸紀湛東這幾天很少有時間待在這兒,大概他前段時間在醫院待的時間太長,耽誤的會議和酒會太多,所以現在不得不抽時間去應付。

    但他偶爾會拿出一個晚上,或者是一個白天,和她呆在一個空間中,什麽都不做,電話也關機,隻和她的那兩隻狗逗弄。霍希音以前還沒發現他有這樣孩子氣。那兩隻吉娃娃被他拎起來,他用手指逗弄小狗的下巴,又去拽它們的耳朵,兩隻小東西的尾巴都快要翹到了天上。

    霍希音看得暗自羨慕加嫉妒,她前段時間帶它們出去遛彎都沒見這兩隻家夥有這樣感恩戴德過。

    紀湛東後來直起身看她,閑閑地說:“你這眼神就好像我割了你一塊肉,嫉妒了吧?”

    霍希音嗤了一聲:“是是是,你的魅力所有的雌性都抵擋不住,包括這兩隻動物。還真是光芒萬丈啊。”

    “……”

    霍希音的傷口正在慢慢結疤,過程並不好受,十分的癢。她的脖子上有塊半個手心大小的皮肉傷,正在一點點愈合,帶著刺刺的癢,又不能去抓,隻好按在上麵加大力道地揉。

    她最後揉到連心都在焦躁,恰巧碰上紀湛東過來,將圍在她腳邊的兩隻小狗拎了開,一隻手按住她的傷口上:“不能抓。”

    “我難受。又疼又癢。”

    “當心抓破了留疤。說會兒話分散下注意力就好了。”紀湛東的眼角餘光瞥到旁邊兩隻眼巴巴瞅著他們的小狗,笑了一下,一本正經:“而且狗聞到血腥味兒,會變得興奮,說不定還會咬人。”

    他在她結疤的地方緩緩摩挲,帶給她一點異樣的觸感,可他斂著眉眼專心致誌的模樣又讓她不忍心打擾,霍希音隻能朝那兩隻袖珍動物瞄了一眼:“是麽?我怎麽不覺得。這狗連牙都沒長好,還能咬人?你聞上去倒是一股子酒味,喝多了吧?”

    “隻喝了一點兒。”他終於鬆開手,斜斜地倚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扶手上,姿態慵懶,舉止恰到好處,眉目如畫,長長的睫毛半垂,堪堪一副經典美男圖。

    紀湛東像是有些難受,眉毛淺淺地蹙起,另一隻手捂著胃部,輕輕地舒了口氣。霍希音看著他的模樣,踹了他一腳,不過沒用什麽力道:“你前段時間不是胃出血?現在還要喝?”

    紀湛東的一雙桃花眼本來微微闔著,此刻卻忽然挑起,眼角顧盼生輝,在燈光下有破碎光芒一閃而逝。霍希音說完隻想後悔,卻被他抓住了手腕:“你怎麽知道的?”

    “醫院都住過了,你還想讓別人不知道麽?”

    “陸華意告訴你的吧,知道我住院的人不多。”他輕輕哼了一聲,不再逼問她,卻也不肯放過她,語氣忽然變得幽幽地,“知道我生病你還這樣漠不關心。我現在胃疼得厲害。”

    “那就去吃藥。”霍希音拍開他要纏上來的手,一語雙關地諷刺他,“小心別吃錯了就成。”

    他微微地笑,也不辯駁,隻是看著她離他坐遠了一點。霍希音被他的那點笑容看得頭皮發麻,她隻想離開這個多說多錯的是非之地,他卻又比她的行動快了一步,傾身過來,雙手撐在她身側,兩張臉距離隻有十公分,他的眸子突然變得神采奕奕,睫毛也十分煽情,並且連話都相當柔和:“其實你現在挺心疼我的,是吧。”

    “你自己自作多情去吧。”霍希音一把推開他,“我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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